第四十章 在將軍府造作的第二十二天
傅瑜方向感不好,不怎麼認路,走到街口時,驀然生起種熟悉的感覺。
她沉思半晌,終於想起殷雄家的包子鋪好像就在這附近。
自離開青雲書院去將軍府,她雖然託人帶了話給對方,但已經許久沒見過殷雄了,也不知他近況如何。
傅瑜停下腳步,小聲支吾道:「小師叔,離比試開始應該還有些時間吧,我可不可以順道先去探望下我的朋友,他家就在這附近,我保證不會耽擱太久,馬上就能回來!」
紀臨風似乎並不好奇她口中的朋友是誰,也沒有多問。
他視線一轉,抬手指了指街邊的一家茶寮,聲音淡淡道:「那邊,等下自己過來!」
傅瑜沒想到紀臨風能這般爽快應下,忙道了聲:「好!」
兩人在街口分別後,傅瑜便徑直往殷雄家的包子鋪走。
鋪中生意依然很好,站在門口就有一股煙熏火燎氣襲來。
蘭姨忙得腳不沾地,才給客人端了包子放在桌上,抓起肩上的布巾胡亂地抹掉了額頭的汗珠。
方轉過身來,就瞧見了那烏泱泱的人群里有一抹淺綠色的身影。
少年正好迎上她的視線,一雙明亮的眼睛彎成橋,雀躍地走到她身前。
「蘭姨!」
她的聲音清脆婉轉,像是一陣風,瞬間消散蘭姨心中先前那股子被賓客催促的煩躁勁。
傅瑜見眼前的婦人笑得和顏悅色,似是想到什麼,懊惱地拍下了自己的腦袋,皺眉道:「你看我,對不起蘭姨,這次出來得急,沒能給你帶什麼禮物,我下次一定補上,行嗎?」
傅瑜有點懊悔自己禮數不周,一時興起,竟兩手空空地就上門了。
她眨著黑白分明的大眼睛,裡頭像是一汪秋水,眼波盈盈,瞧得人心頭髮軟。
蘭姨又哪忍心說個「不」字,再者她其實倒也並不看重這些禮數不禮數的。
「你能有這份心,姨就很高興了!」蘭姨輕笑道,「你來找殷雄的吧,他在樓上呢!」
「老闆娘!」身後響起賓客不耐的催促聲。
蘭姨扯開嗓子應過聲,又轉身沖傅瑜道:「姨有點忙,沒法招呼你了!」
傅瑜也是自來熟,毫不客氣地擺手道:「沒事姨,你不用招呼我了,我先上去看看殷雄!」
而後她自顧奔上樓,隨著一陣「蹬蹬蹬」的腳步聲,瞬間就跑沒影了。
蘭姨去桌前招呼賓客,下意識瞥了眼樓梯的方向,心裡卻直打鼓。
殷雄身邊向來就沒什麼朋友,這個傅瑜倒是個例外,只是她每每詢問自己兒子此人的底細,殷雄都支支吾吾地不肯說。
如此諱莫如深,也不知道這小子到底是什麼來頭?
雖然這小子長了副好皮囊,嘴巴也夠甜,可他家那個傻兒子性情單純,毫無城府還耳根軟,難免會被有心人利用。
她就怕這來歷不明的小子心思不純,到時候把自家兒子給帶壞了,那可就遭了!
蘭姨琢磨一陣,想著等會兒還是得抽空上去探探情況才行!
聽到門外漸近的腳步聲,殷雄立時把手中把玩的東西塞進衣袖裡,胡亂抓起案上的一本書,裝模作樣地看。
門「吱呀」一聲開了,少年埋怨的聲音傳來:「娘,我都說了多少遍,我要溫書,還有書院夫子布置的課堂作業要做,你沒什麼事的話,就不要打擾我了!」
屋子本就不大,幾乎被兩大排書架佔據了所有的地方,再加上一張書案和床,顯得十分擁擠。
書案臨窗而置,殷雄背著門端坐在書案前,嘴裡雖說著不滿的話,背脊卻緊張地挺得筆直。
手中捧著一本不知道寫什麼的書冊,看似在認真看書,可是傅瑜眼尖,一眼就發現那冊書拿反了。
傅瑜暗自勾了下唇角,並未搭腔,繼續往屋裡走。
地上散落著不少廢棄紙團,她順勢彎腰撿起一個,打開看,看清上頭的內容后,硬憋著笑,強忍了好一會兒。
最後還是沒忍住,「噗嗤」一下,直接捂著肚子笑出聲來。
殷雄聽到響起的笑聲,愕然轉身,見傅瑜站在門口,先是不可思議地眨了眨眼睛。
可這震驚卻沒維持片刻,再瞥見傅瑜手中的紙團后,他面色倏地漲得通紅,幾乎一骨碌起身,就要衝過去搶。
傅瑜當然不會讓他輕易得逞,舉起手臂,高聲念著紙上的文字:
「隔壁小娃娃,長相苦哈哈,咧嘴哈哈笑,像個大王八!」
「殷雄,人家隔壁小娃娃是怎麼得罪你了,你要這麼罵他!」傅瑜笑得差點岔氣,「不過還是挺押韻的,至少比我寫得好!」
她說著又是話鋒一轉,典型的打個巴掌再給個甜棗吃!
可惜殷雄早不吃這套了,他耷拉著腦袋,有氣無力道:「哼,你就笑吧,反正我天生就不是讀書的料!」
這是書院夫子布置的作業,他已經苦思冥想了三日了,最後也只能寫出這種令人笑掉大爺的打油詩。
殷雄對自己非常有自知之明,寒窗苦讀數年,最後不過爾爾,他覺得自己就像是個笑話。
若不是怕辜負父母的殷殷期望,他也不願再去那個破書院讀書,淪為同學的笑柄。
殷雄抿著唇,坐回書案前,面露頹然。
傅瑜心知自己前頭做的有些過了,放軟語氣道歉:「對不住啊,我方才真的只是想和你開個玩笑。」
「沒事,反正都習慣了!」殷雄斂去眸中的黯然:「對了,你之前突然離開,我還以為你發生了什麼意外了呢,好在後來有人傳話說你去了將軍府里,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呀?」
殷雄是傅瑜來青雲縣結識的第一個朋友,她自是珍惜,不敢有所欺瞞。
傅瑜醞釀了會兒措辭,便一五一十地把這些日發生的事情和盤托出。
殷雄聽后暗自唏噓,沒想到不過才過了這麼些日,傅瑜的境遇倒是比那話本里寫的還要一波三折。
「雖然那葉驍不好對付,但你定要有信心,再者還有紀兄這樣的高手教你,不到最後,輸贏還說不定呢!」
「總之小魚兒,我相信你!」殷雄說得信誓旦旦,握著拳頭給傅瑜加油打氣。
他從來都不曾懷疑過傅瑜的天賦和能力,初遇時她便是閃閃發光的存在,如今又聽到紀臨風會親自教導她。
殷雄羨慕極了,能自由自在地蹴鞠可真好啊!不像他,只能被困在這個小小的天地,和這些破書為伴。
傅瑜大為所動,笑道:「好兄弟,我會努力的,其實我這次來,除了來看你,還想問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看長勝樓的蹴鞠比賽!」
「蹴鞠比賽!」殷雄忍不住語調上揚,須臾,他又掩飾住心裡的激動,遲疑道:「我……我去不了,我答應過我娘,不再接觸和蹴鞠有關的任何東西,專心在家裡念書,爭取早日考取功名的!」
傅瑜知道殷雄的父母不同意他學蹴鞠,她默了半瞬,問道:「那你自己是怎麼想的,這真的是你想要的嗎?」
殷雄抿了抿唇,轉頭沖她莞爾,笑容卻比以往的任何一次都要苦澀,刺得傅瑜眼睛疼。
「至少那是我爹娘想要的,我不想讓他們難過,他們喜歡就好……」
傅瑜聽了來氣,打斷他:「可那是你爹娘想要的,是他們喜歡的,不是你喜歡的,你為什麼不勇敢地把自己內心真實的想法告訴他們呢!」
殷雄不是沒想過和他們促膝長談,而是每一次他想要開口時,他們總會用愛的名義捆綁他。
他聽得最多的一句話便是——我們都是為了你好。
每每這時候,殷雄就像是一個漏氣的球,半點勇氣都沒有了。
他和傅瑜不一樣,他性子膽小怯懦,習慣了逆來順受,「據理力爭」這個詞從來都和他沾不上半點邊,更別提去反抗了。
殷雄被五味雜陳的情緒緊緊包裹,頹然地低著頭,沒再應聲。
傅瑜見他這般,心中也悶得難受。
但殷雄就是這樣唯諾的性子,寧可為難自己,也不願傷害別人。
她知道此事急不來,得從長計議,但又怕這小子長此以往下去,得把自己給憋出什麼病來。
傅瑜心裡發愁,眸子一轉,提議道:「不如這樣,你就說同我一起去詩會,這樣你娘也不會起疑!」
「不行!」殷雄斬釘截鐵道,「我不喜歡騙人!」
他雖然膽子小,但也是極有原則性的,不喜騙人說謊,從小到大,唯一說過的謊話,約莫就是早前答應爹娘不再蹴鞠這件事了。
難得見她如此堅定,傅瑜心道這傢伙果然就是個榆木腦袋,一根筋,根本不會拐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