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在將軍府造作的第二十三天
傅瑜還想勸,房門卻在這時被人從外頭用力推開,蘭姨滿臉怒意,風風火火地沖了進來。
她一把拉過殷雄到自己身邊,叉腰指著傅瑜的鼻子罵:「老娘當初怎麼就被你這幅好皮囊給騙了呢,你是不是想慫恿我兒子繼續蹴鞠,還說要帶他去什麼地方,你這小子到底居心何在?」
面前的婦人揚眉瞪目,言辭犀利,哪還有早前半點和顏悅色的模樣,像是完全變了個人似的。
傅瑜擺著手急切解釋:「蘭姨你聽我說,不是你想的那樣,殷雄他……」
蘭姨卻不給她解釋的機會,疾言厲色道:「還敢說不是,我前面在外頭可聽得一清二楚的!「
適才她在門口聽了好一會兒牆角,雖然隔著門,聽不太清晰,卻捕捉到了最為關鍵的信息。
「蹴鞠」兩個字猶如驚雷般在她耳邊炸開,嗡嗡作響,其餘說得什麼已然不重要了。
蘭姨怒火中燒,狠狠拽住傅瑜的胳膊,就把人用力往門外推:「算我看走眼了,這裡不歡迎你,我家殷雄也沒你這樣的朋友!」
「娘,你別這樣,有話好好說,不行嗎?」
殷雄在旁連聲勸,他力氣大,不敢用力怕傷著了人,只能輕手輕腳地拉人。
在氣頭上的人自然不會講理,蘭姨將他推開。
兩人拉扯間,一個圓溜溜的東西從殷雄的衣袖裡突然滾出來,砸落在地。
眾人循聲望去,四下突然極靜。
蘭姨手上的動作驟然僵住,辨清那物,搶在殷雄前頭把它撿起來,大聲質問道:「這是什麼!殷雄你怎麼還會有這個東西,是這小子給你的嗎?」
殷雄盯著被對方捏在掌心的鞠,眸中蔓延著酸澀,聲音更在喉嚨里。
那鞠是用竹篾編製而成的,體積非常小,只有巴掌那麼大,可以輕易地藏在袖中。
當時他爹扔光了他屋裡所有關於蹴鞠的東西,最後他只偷偷護住了它。
那是他對於蹴鞠的最後一點念想,亦是他心中最後一道微弱的熒光。
「不關傅瑜的事!」殷雄眼角泛紅,聲音顫抖道,「是我自己藏的!」
「哎喲,你這小兔子崽子哦!你存心想氣死我是不是!」蘭姨氣得拍著胸口喘息,大聲喝道,「以後你屋裡不允許有除了書冊以外的東西,這禍害人的鬼東西,就該早點扔掉才是!」
「娘!」殷雄想伸手阻攔,卻還是晚了一步,眼睜睜地看著那鞠被拋出窗外。
他明明已經用指尖觸到那鞠的邊緣了,可就是只差那麼一點,就差那麼一點,他就能夠到了!
可最後他還是沒能夠抓住它,像是溺水的人,失去了最後一根救命稻草,重重沉入冰冷的海底。
他親眼看著它砸落到街上,然後被行駛而過的馬車狠狠碾碎。
那一瞬間,他覺得自己的心也被那輛馬車一起碾成了七零八落的碎片,再也拼湊不起來。
他只不過是想保留一點最後關於蹴鞠的念想,就那麼一點點,難道都不可以嗎?
傅瑜看見少年咬著牙,眸色通紅,裡頭有強忍的淚水,約莫是不想被人看到那狼狽的一面。
他低著頭,指甲用力扣著窗欞的邊沿,手臂上暴起青筋,咬著牙死死地捍衛著屬於自己最後的尊嚴。
「殷雄!聽娘的話,娘都是為你好,你好好念書,早日考取功名,到時候有了一官半職,你爹往後也不用在縣衙仰人鼻息,抬不起頭來!
「兒啊,我們全家可就指望你了啊!」
女人的聲音像是生生不息的毒蔓,死死纏繞著殷雄的心,他苦苦掙扎,卻怎麼也掙不脫。
不知過了多久,緊攥的拳頭鬆開,無力地垂落。
少年抬頭,面上沉如死寂,神色木然道:「娘,我知道了!」
「好好,那就好!」蘭姨欣慰地拍拍他的手,又叮囑道:「往後別再和那個叫什麼傅瑜的小子來往了!」
說到這裡,女人回頭,才發現屋裡早就沒了傅瑜的身影。
她冷哼一聲:「算這小子跑得快!」
「兒子,你好好在這看書,娘得先下去忙了!」見殷雄乖乖點頭,蘭姨才放下心來,轉身下樓。
雲層把日頭籠住,昏沉的屋內,殷雄怔在原地,像是和陰影融為了一體。
過了好半晌,他渙散的眼眸才有了一絲焦距,感受到微風流動的聲音。
他緩緩走到窗前,盯著那些散落在地的竹篾碎片出神。
不消片刻,餘光里突然映出一道小小的身影,殷雄看見有人逆著光站在陰影里,而後蹲下身,小心翼翼地將那些碎片一點一點撿起來,捧在掌心裡。
那人轉身的瞬間,清風漸漸把薄雲撥開,有萬千光束洋洋洒洒地落下來。
傅瑜站在光里,沖他燦爛一笑。
殷雄看見她嘴唇翕動,好像再說些什麼。
片刻,他終於辨清那口型,眸里像有了星火一般,死灰復燃,燃起一絲微弱的光亮。
她說:「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