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7章 極致的傲
陸淮方才還能輕鬆調侃謝辰,現在卻恨不得將自己整個人都藏進手中的經義之中,他拿書擋住了半張臉,少見的在這種枯燥乏味的課上坐的身骨板正,安靜到有些異樣,仔細看去捏著書頁的手指崩的極緊。
他恐怕是這屋子裡,唯一一個知道與先生輕聲交談的青年的真實身份了,獨一份的特殊性,帶來的也是獨一份的膽戰心驚。
陸淮不是很明白,帝王初登基怎麼會有空閑時間來國子監做一個助教?
還有一點,他這幾日撞見聖人的概率是不是高了一些,陸淮心中有苦難言。
謝辰視線掃過陸淮面上的異樣神色,眉心輕動,他雖因為莫名的直覺有意想要避開那位林公子,卻也不像陸淮這般表現,對方好似遇到貓兒的鼠一般,恨不得夾起尾巴表明自己的無害。
他並無翻書裝模作樣的心思,嶄新的封頁上擱著他的名家紫竹扇,四下微挪的眸光從不曾落於上首的老先生身上。
把玩著的輕佻物件與古樸端肅的書本放在一處時,勾勒出了一副荒誕又吸目的景象。
老先生幾度皺著眉頭送掃過謝辰,但想起老祭酒之前的叮囑還是什麼都沒有說。
楚千澤候在一旁,鳳眸清清淡淡的,舍外隱約可見的竹叢映了幾縷天光絲線落在他的肩側,面龐如玉既美又清,藏著如竹般低調的傲氣,他對屋內一些監生暗中的窺探視線視若無睹,眼睫低垂,溢出幾分冷淡,周身亦是難言的貴氣。
他這番低調卻不收斂的氣質,讓一眾因他面生卻又這般年輕的世家子們不敢妄下定論。
能入上舍的,不管平日如何待人,心中都有著三分傲,他們是整個天楚王朝站在頂尖層次的那一批,自幼都是錦衣玉食養起來的天之驕子。不論家世,學識也好人情也好,誰都有幾分好奇,這位為何就能擔了國之監的助教。
生面孔意味許多。
有那麼幾個人經過昨日茶會,是知道陸淮與對方認識的,心中尋思著放堂定要好好問上一遍。
衛珞多少也能算上最了解陸淮的幾個人之一,陸淮不尋常的表現然他不由詫異多看了幾眼。
楚千澤將眾人表現看入眼中,但直到這節課結束,謝辰書案上的那把扇子始終壓在嶄新的經義上,未曾挪動半分。
他輕輕收回視線,跟在老先生身後離開。
神遊太虛許久的謝辰眨了下眼,雙眸漸漸露出神彩,他看了那位已經走遠的林十水公子一眼,若有所思的拿起摺扇。
他趁著陸淮被團團圍住的時候,淡定自若的一掀衣袍下擺,搖扇走出了房間,這一過程中只有衛珞從人堆間隙中看了一眼。
謝辰的想法很簡單。
他準備翹了之後的一節課。
一個來混日子的旁聽生,不管最後做出什麼樣的成績,都不會有人在意,也不會有哪位先生願意擔起這個責任,這也給了謝辰許多自由。
謝辰與夏卓璐今日來的遲,後面一節課結束國之監今日一整日的課程也就一併走到尾聲。
雖然不能走,但是他也不想干坐著。
謝辰繞了很多路,他也不辨認方向,腳步轉哪他就走哪,手中摺扇帶起的清風吹過他的臉側,恍惚間那些熟悉的景物又重新出現在他的眼前,身上沒有一絲時間留下的痕迹。
謝辰剛出上舍的時候,還能看到幾個侍從,但隨著他越走越亂越走越偏,很快在眼前身後乃至於四周都只有他一個人的身影。
於他而言倒是討了一個難得的安靜。
謝晨停住站了一會兒,剛要抬腳繼續向前。
「再向前走,你就又要繞回來了。」楚千澤拍開眼前的枝葉,初春剛剛冒頭的綠芽點綴在他指尖,他抬手低頭。從下方穿
了過來,舉止清貴神態淡然,仿若畫卷中跳脫出來的仙人。
謝辰輕輕挑眉看向來人:「你從哪裡來的?」
「這裡之前修整過,本該通向後山,如今卻成了閉環。你之前走出來的時候,恰巧經過我所住的庭院,看你似乎不知道的樣子,便走了近路果不其然撞到了你。」楚天澤淡淡解釋道。
他想起之前無意識的一瞥,毫無目的的腳下步伐帶著這人亂走一通,明明看上去毫無目的不知前途是何地的姿態,面上卻有格外的從容,好似一草一木他都知道。
極為矛盾。楚千澤本就欲回去,腳下步子一轉,也不過多繞了些路而已,如今撞見人解釋出口,他一頓,反應過來倒像是專門沖著提醒對方來的。
謝辰勾唇一笑,不知是信了還是沒信,「多繞一圈也沒關係,畢竟,我如今閑著無事。」
「林公子年紀輕輕卻當了國子監的助教,當真是風采卓然,謝某羨慕不已。」
謝程語氣可惜,不輕不重的誇了一句。
楚千澤淡聲道:「臨時而已。」
此話之後,兩人相對靜默許久,此處靜謐不已,周遭環境只餘風聲略過枝椏的聲音。
楚千澤耳畔墜著一絲方材被樹枝勾起的碎發,安靜之中,他用指尖撩起那絲墨發掛至耳後,而後指尖微捻眸眼微垂,心中感觸很是微妙。
他之前便是那麼想的,對方紈絝不像是紈絝君子,君子不像是君子,而現下兩人隔著幾步站著,對方卻毫無表現,既無君子風範,亦無紈絝輕挑,只是那般眸眼含笑靜靜打量著。
楚天澤身為帝王。天生冷情算計人心,卧側之榻豈容他人酣睡的道理沒有人比他還要清楚,若是君不是君,那臣自然可以逆而犯上。
歷史上的那位永安居一生堪稱驚才絕艷,一度手握梁朝命脈,這樣的人物但凡生出丁點逆心,都是一件非常棘手的事情。
但凡換了一個人,楚天澤在聽到那些古怪心聲的時候就會差人做掉對方,帝王寧可錯殺不可放過,更何況這樣一個巨大的隱患。
但是定國公是開朝元老,謝辰又是對方唯一的孫子,楚天澤不好動手也不能動手。
更何況他始終沒有確定,他會不會動手。
天賜王朝如今看似穩定,然四面環虎,內里隱憂不斷,君臣聯手開創盛世是每個帝王心中最理想的狀態。
但毫不誇張的說,誰又能站在楚千澤的身邊,他生來尊貴,天家富貴聚於一身,天下名士文豪輪番教導,先帝更是心中喟嘆欣喜,如今年僅二十偌大的王朝便在他手中。
世間誰比他要尊貴,誰能與他聯手。
誰配?誰懂?
那份極致的傲融入了骨血之中,以至於他的主人都未曾察覺分毫。
可謝辰一眼便看了出來。
正因為他第一眼便看出了這位林公子那份不同尋常的傲,才有些避之不及的想要錯開對方,這種人他若淡而處之那一切安然,但對方若是眼中真的看到了什麼人,才是世上頂尖的難纏事。
年輕的帝王指尖還帶著方才擦過樹枝的涼意,他心中冰涼如水一片淡漠,姿態亦是溫雅淡然,掀眸對謝辰道:「聽聞謝公子的外祖父是舒老先生,對方是天下出了名的文士,你只有在他身邊耳濡目染,想必也是沾了三分文氣的,何必自謙。」
謝辰不為所動,他目光輕輕從對方面上收回,鳳眼長眉是最富貴的面相,眉眼一動便韻味十足,再堅硬的男相得了這雙眉眼也會生生透出幾分威儀貴氣。
謝辰收回渙散開的思維,單手敲著扇身,一副嬉笑做派,面上帶出三分爛漫懶散。
「外祖父學識淵博,我卻不同。世間經義在我眼中如同天書,看了便頭暈,公子何必試探?」
「
你再如何誇讚,我對拿筆依舊毫無興趣,只怕白白浪費公子的口水。」
楚千澤雙眸漆黑,看不透其中包斂了什麼情緒,聞言他勾唇道:「你又怎知,我在試探。」
謝辰笑道:「讀書人都會胡思亂想嗎?我隨口說的,你怎麼這麼較真。」
他向前走了一步,腰間玉佩,輕輕一晃。
「你試探不試探,關我何事。」
語調雖是含笑,尾端卻壓著幾分不耐煩,像極了被接連糾纏的公子哥勉強壓著自己脾氣的樣子。
謝曾隱約察覺到眼前這人對自己不太尋常的注意,不是那種時時常常的盯視,而是那種在人群中路過必然一眼先看他的下意識行為。
這種感覺讓他心中微微發懵。
因為不知緣由,不露端倪。
就會讓事態有種逐漸失控的錯覺。
謝辰想儘快剝離掉對方落在他身上的興趣,卻不知道第一次踩住命運絲線的貓,微微側頭的那份好奇將會引起多麼不可控的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