樓梯與水母維修藝術·陸拾捌 戛然而止(下)

樓梯與水母維修藝術·陸拾捌 戛然而止(下)

虛榮是一位失敗者。

這麼說應該不是很正確,應該說,虛榮曾經在某一個時間點失敗過,只是這一次的失敗足以磨滅祂過往的一切,祂的誕生,祂的存在,祂的可能性,在一次失敗之中,虛榮失去了所有,祂的身軀,祂的構造物,祂所擁有的一切。

「上一次看見你應該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

祂將手中的那些膠片帶重疊在一起,讓一切都回到了原點。

「不久。」虛榮說。

虛榮將手中的罐子放在地方,對於虛榮而言,這個罐子已經沒有什麼存在的必要性的,這些罐子的『主人』本就是祂的作品,這一個罐子也不過是作品的作品,祂不在乎,祂怎麼可能在乎?祂失去的東西已經足夠多了,也不缺這麼一個了。

「你在這裡藏了多久了?」祂又接著問道。

「這話不對,我可以沒有藏著。」虛榮撓了撓頭,「如果我想藏著的話,你們誰都找不到我……我只是在儀式中輸了而已,輸給他們幾個而已。」

「那你現在是一個『人』嗎?」

「哈……」像是聽見了什麼好笑的事情,虛榮踢了一腳旁邊的罐子,「你的意思是,你到現在還不知道成為一個真正意義上的人是什麼感覺?」

祂沒有回答。

「好了,寒暄的話就說到這裡,『最初』。」虛榮打了一個響指,在罐子之外的那些束縛帶散落開來,露出了裡面那些拼湊成罐子的各種零部件,「如果你不是特地來找我的話,我們的交談到這裡就可以結束了……你知道我對你沒有任何好感。」

「如果你要找你的那位『同伴』的話?」祂向旁邊側過身,示意虛榮隨時能夠離去,「我和你不同,我讓自己成為一個人,而你只是捏造出一堆虛假的東西被你一起過家家,哪怕到了現在,你也依舊覺得那些虛假的人是你的同伴。」

「隨你怎麼想。」

「這不是我的想法。」

隨著祂這句話的落下,那些從地面落向天空的雨水似乎加快了一點速度,那些流逝的時間開始如泉涌一樣朝著空中流淌、倒退,在一個又一個的膠片帶被重疊起來之後,所有的時間都出現在了同一條軌跡裡面。

它們共享同一條時間。

現在,這裡,這一刻,不論是在哪裡,時間都被固定在了同一個錨點裡面,二零二三年的一月一日,這就是現在的日期,具體的世界已經確認,一切發生的事情都被連接起來。

「這並非是我的想法,虛榮。」祂將手中的膠片帶放在一旁,重新將油紙傘拿起,沒有撐開,而是就這麼佇立在地上,「你們的想法對我來說並不重要,不論你們做什麼,都不會影響到我最後的決定。」

「那你呢?」虛榮問,「那你不也是這樣嗎?整個九龍……不,整個九州,不也是……」

話音未落,油紙傘的傘尖就已經停留在了虛榮的喉嚨之前,祂依舊站在原地,祂依舊保持著原有的動作,但是祂拿著傘,祂拿著膠片帶,祂什麼都沒有拿——大量的『祂』在這個時候被重疊起來,在膠片帶重疊起來之後,這裡已經有了大量的『祂』。

同一個時間,但並非是同一個空間的祂。

「有些話不要在這個時候說。」祂的言語就像是在提出一個建議,或者說,給出一種警告,當然了,依舊是那一種語氣,「多年前的你不也是這樣?」

「那麼。」

虛榮深吸一口氣。

「請告訴我,你的儀式是什麼?」

——虛榮如此問道。

那一把傘移開了,那銳利的感覺也從她的喉嚨前移開了。

祂站在那一個木屋之前,祂的手中是一把撐開的油紙傘,祂的手中是一疊膠片帶,祂的手中是一張相片,祂到手中空無一物,祂的手中是一本白色的筆記本,祂的手中……

太混亂了。

重疊起來的空間,重疊起來的時間,重疊起來待遇一切。

虛榮記得,在很久以前,她就這麼詢問過,依舊是那一個問題,她的失敗在於無知,在於沒有預料到真正意義上的一切,搶奪那些位置,搶奪那些名字……還有那些可能性,這一個問題直到現在她都還沒有得到答案。

「你現在的名字叫什麼?」

「你不是知道嗎?」對於祂再一次避開了這個問題,虛榮這麼說道,「楊木,你當初殺死過的人之一,我本以為你會多多少少記得一些。」

「這是你自己?」

「當然不是。」

這一具身體並不屬於她,這一份思想也並不屬於她。

「她以為她能夠遏制住『我』的思想,其實這只是我懶得這麼做。」虛榮伸了個懶腰,那些逆流而上的雨再一次緩慢了下來,「現在她的記憶還停留在之前……我還得重新調整一下這些參數,你沒有把我的家毀掉吧?」

「都還在。」

「那線呢?我的那幾位『友人』怎麼樣了?」

「都還在。」

「那就可以了,我不知道你在這裡做什麼,和我有什麼關係呢?我已經輸了,早就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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虛榮從祂的身旁走過,在擦身而過的那個瞬間,虛榮的眼中,那瞳孔抖動了一下——祂為什麼會在這裡?祂這一次又有什麼目的?虛榮想知道這一件事,九龍的平靜已經持續了很多年,即便這一切都是一種過家家式的虛妄,但,這一份平靜沒有理由打破。

到底發生了什麼?

虛榮繼續沿著泛著漣漪的水面行走,祂穿過這個箱庭,穿過那些建築物,穿過各種因為疊加而出現在這個箱庭之中的一切,最後,祂來到了兩個人的身前。

其中一位是楊木的友人,

她隨手拍了一下,那兩個人就褪去了色彩,變成了白色的人形,虛榮一隻手提著一個人形,她準備將這兩個人帶回到九龍,最表層的九龍,也是『現實』的九龍,不過還是需要調整一下,這一段經歷就當做是往日生活之中的一個調味劑好了。

……這樣就好。

虛榮看見了很多東西。

她看見了那一隻水母的屍體,她還記得,那隻水母的名字是尤克特拉希爾,這是她曾經用來構建自己的構造物的時候,用來將構造物進行區分的工具,尤克特拉希爾的權能就是如此,將不同的層級分開,從物理、概念上進行區分,無垠葉與水這個箱庭本身是作為一個錨點,不同層級的錨點。

但現在看來,這一份權能已經被回收了吧。

……想來也是。

她看見了一些建築物,這是九龍的備份,九龍這座城市的備份,用樹作為基底製造而成的,九龍的備份。

因為在這裡不存在水泥之類的建築材料,只是將不同的樹扭曲過來,然後宛若搭建積木一樣把這些東西構築成一種近似建築物的『東西』,不考慮任何的實用性,也不考慮任何的美觀,只是強迫這些東西看起來有著九龍的輪廓,僅此而已。

她看見了一點金色的點綴,就像是某一種權能,再仔細觀察一下,那些建築物也出現了一定程度的損毀,看來在不久之前,這個地方曾經爆發過什麼衝突,不過這種衝突很短暫,極為短暫,幾乎可以忽略不計的時間。

她看見了一個立方的鮮紅血肉,這個……這個好像並非是她的創造物,雖然是通過同一份基底進行構築的,但手法和製作方式都不像是她,這應該就是藉助她的構造物創造出來的新事物,通過注入某一種非自然來維繫『怪物』的姿態。

她看見了一個男人,那個男人手中還拿著一本白色的書,不過這個男人的狀況看起來並不怎麼樣,他渾身是傷,就像是在什麼刀山火海之中翻了滾,但那個男人的表情確實一種自信,就在她的視線掃過去的時候,那個男人的身體便伴隨著那一本書一同消散了。

她看見了一顆紅色的蘋果。

「哦,這個看起來不錯。」

就在她這麼說的時候,那蘋果從地上飄起,浮在她的面前,她看見了蘋果,相當於她見證了這一顆蘋果的存在,蘋果本身是存在的,它的存在被證明了。

下一刻,她抓住了蘋果,放入到了自己的口袋之中。

「哦……」

她發出了不知道帶著什麼情緒的聲音。

最後,她看見了路。

通過極簡主義者構築出來的路,因為那一句『我需要正確的路』而被製造出來的道路,在這一堆被重疊起來的世界之中,硬生生擠出了一條道路。

——二零二三年,一月一日。

今天是很普通的一天,對於九龍來說,什麼都沒有發生,一個魔女事件……一個本應該造成什麼的魔女事件,就這麼悄無聲息地出現,悄無聲息地離去,除去某些失蹤的人……沒關係,在這一個城市之中,每天失蹤的人已經足夠多了,多一個不多,少一個不少。

今天的天氣很不錯,天空之中還有白雲,陽光也沒有被阻攔,走在路上能夠感受到一種溫暖,在這新的一天,在這新的一年的第一天,一切都是這麼井井有條。

祂提著油紙傘行走在街道上,看著這一個熱鬧的城市。

「真漂亮。」祂說,「真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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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女的箱庭筆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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