樓梯與水母維修藝術·終 邁出第一步

樓梯與水母維修藝術·終 邁出第一步

「如你所知,這一天發生了很多事情。」

那是被書寫在白紙上的報告,能夠算是信件嗎?應該不算,這並非是什麼手寫的文字,只是從大腦之中提取出某一個部分,或許是正在腦海之中朗讀的言語,然後將這些文字覆寫在紙張之上,僅此而已。

「只需要回到結果上來,我們損失了一部分的人,還好,也只是損失了一部分的人,從長遠的角度來看,九龍本身並沒有失去多少東西,只是一些人,名單已經寫在下面了,後續的處理就交給你們了。」

文字很工整,也對,這又不是手寫出來的文字,這文字在紙張上也不過是寥寥數筆,和整個九州相比,那幾個人確實不是很重要,但這並不符合瓷的方式,不論是一個人也好,一群人也好,在瓷的判斷之中都是同樣重要的。

那一張紙就這麼被放在了桌上。

後面的內容也不過是一些補充,能夠說明這一次的魔女事件發生了什麼,過程如何,結果如何,這樣就足夠了,這一次的魔女事件並沒有得到一個『最為正確』的處理,如果能夠和魔女達成協議,那才是一個雙贏的局面,而在這一份報告之中,那些文字已經告訴了她,魔女死了。

那一位魔女已經死了。

一位魔女死了。

「最初的魔女。」她看著桌面上的紙,揉了揉自己的大腦,本以為這是一個短暫的魔女事件……就連『吾名何鑄』也是這麼計算的,在吾名何鑄給予的信息之中,九龍的魔女事件並不複雜,然而,在得到這一張紙之後,她知道,得到一個『不複雜』的可能性——這個判斷,源自於最初的魔女。

這一次的魔女事件被最初的魔女干涉了。

「你是怎麼想的?」她問。

「沒有什麼想法。」坐在她面前的人聳了聳肩,「最後那一次的『我』沒有把足夠的信息傳遞出來,所以在箱庭之中時候的事情有一部分遺失了,當然了,如果你願意給我一部分的人手去處理那個箱庭的話……」

「打住。」她抬起了手,「燊冬,我有沒有說過,在處理魔女事件的時候,要儘可能減少無關人員的被捲入?」

「應該是說過吧。」

「那麼,這一次,你有讓無辜的人被捲入到這一次魔女事件之中嗎?」

「沒有。」燊冬說。

「……我知道你在說謊。」

「既然知道我在說謊那就沒必要問我這個問題啊,阿瘋姐。」燊冬向後一仰,慵懶地躺在椅子上,他就這麼仰起頭,看向身後的那一扇玻璃窗,在窗外,是正在下沉的太陽,現在已經是傍晚了,再過不久,天就快要黑了。

阿瘋敲了敲桌面,指關節和桌面的碰撞聲將燊冬的思緒拉回到了現在,在看見燊冬的目光已經重新落回到了自己身上之後,阿瘋才接著開口。

「我想知道你有多少事情沒有說出來。」她說。

「一些小嘗試。」燊冬說,「我需要這麼做,給過去的我一個交代。」

「什麼地方?」

「拉芙蘭。」燊冬說,「很久以前的拉芙蘭,你可能知道……如果你看過我的任職報告,我指的是下層的那一份任職報告的話,你就會知道我在說什麼。」

「唉……」

阿瘋嘆了口氣,揮了揮手。

「隨你去吧。」

——二零二三年,一月一日。

——九州,穗恆。

「師傅,去橋禺區,橋禺廣場那邊吧。」

坐上計程車的後排,燊冬對著司機說道,在得到司機的回應之後,他就把自己的目光投在了車窗外,現在的天空已經暗淡了下來,完全暗淡了下來,但這並不是結束,而是開始,屬於穗恆的夜晚都開始。

今天是一月一日。

通俗點來說,這可以算是一個新年,雖說農曆的新年還沒有到來,但從二零二二年到二零二三年,這確實也是一年的過去,一年的開始,他不由地想到自己過去的那一年,那是一個平靜的時光……姑且算是平靜吧。

這一份寧靜祥和還能夠保持多久?

他的右手按住了愚人的故事目錄,指尖一挑,那一本白色的書就這麼翻開了,在最新的那一頁,記錄的是有關於無垠葉與水中的一切。

他說謊了。

在無垠葉與水之中的部分並沒有丟失,而是完整地記錄了下來,他記錄了那大量的景色重疊起來的瞬間,記錄了那近乎混亂的空間,他記錄下了他所見的一切。

——他將穆暮推入到了過去之中。

正如燊冬所說的,這是一個實驗,這只是一個實驗……嗎?不,並不是這樣,最初的魔女從什麼時候開始布局一切?很久之前,他需要順著最初的魔女的軌跡,從當下開始,沿著那被排列過的軌跡向著過去行走,直到找到那一個目的。

最初的魔女的目的。

世界上不會有無緣無故的善意,他如此堅信,在最初的契約簽訂之前,人們就已經在嘗試用非自然的工具殺死魔女,處理那些魔女事件,或許,就連契約本身也是那一種目的之一,從那一個『目的』誕生的時間開始,到現在為止,祂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同一個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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燊冬想要知道那個結果。

這一點,瓷不會同意,至少在現在帶著一種和平能夠繼續維繫下去的時候,瓷不會同意他的這種想法,瓷並不想要和最初的魔女產生衝突——完全不想,沒有人知道最初的魔女能夠做到什麼地步,做到什麼程度。

但是。

在九龍,在那個箱庭的時候,他『看見了』可能性,那個名為虛榮的存在,還有她所說的儀式,在過去肯定發生過什麼,絕對發生過什麼,他需要這個契機。

「今天是新年了喔。」司機的聲音讓燊冬的瞳孔重新聚焦,「後生仔,你這個時候才回家喔?回家準備吃團圓飯?」

「我一個人住。」

「這樣啊……為什麼不回老家一起過一下?」既然話題開始了,那司機也就沒有多少拘束,「新年總得聚在一起吃個團圓飯吧?對吧,送完你這一單我也收車回家了,今天早點下班,早點回家吃飯。」

「我家裡人不在這邊,太遠了,等月底春節的時候再回去吧……」

「你說除夕喔。」司機說,「二十一號就除夕了。」

「嗯。」

穗恆的人總是這樣健談,尤其是在這個時候,到了這種時候,他們就會敞開話匣子,尋找一些能夠談論的話題,今天是二零二三年的一月一日,元旦節,按照穗恆的這邊的習俗,到了這一天,大家都會回家去吃團圓飯。

橋禺廣場和瓷都在穗恆,不過瓷是在穗恆的市中心,而橋禺廣場則是在穗恆的邊緣區域,說實話,橋禺區都可以單獨作為一個城市存在,在很多年前的時候也確實是如此,直到後來的城市規劃把橋禺規劃到了穗恆之中。

接下來路途反而平靜了下來,燊冬就這麼一直看著窗外,他看著那些飛速而過的路燈,看著那些行走的人,大人帶著小孩享受著元旦這一天,一切都是這麼熱鬧,這麼平凡,可惜這兩年對於市區內燃放煙花的行為有所遏制,不然這個時候應該能夠看到一些煙花表演了。

到橋禺公園也沒有花費多少時間,通過手機軟體將車費支出,剩下的也不過是在這裡隨意打轉,這本就是他的目的,今天已經沒有多餘的安排了。

——畢竟今天他沒有出遠門。

他從計程車上下來,伸了個懶腰,手中的白色書本裡面正在描繪過去的記憶,那是另一個燊冬在九龍時候的記憶,這些記憶通過愚人的故事目錄流轉回到他的手中,融入這一份記憶的時候,就像是自己也參與到了那一場魔女事件之中。

他不會離開這裡的。

反正,只要有足夠多的他,不論是哪個國家,哪個地方,他都能夠隨時體驗到。

「晚上好。」他對自己說,「今天也是平靜的一天。」

就是這樣。

孩童歡笑著從他的身旁跑過,家家戶戶明亮的燈光,那些語言也流入到了他的耳中,如此平靜,如此安寧,這是他生活的城市,至少是這幾年他生活的城市。

「希望一切都能這樣持續下去。」他甩了甩手,讓那一本白色的筆記本消散在空氣之中。

最初的魔女,他用口型說出這個名字,如果說,在今日之前,他都是在追尋著那一個存在步伐,那麼,在今天,在從『祂』的腦海之中知曉了膠片帶的一切,現在,輪到他了,輪到他從那些歷史之中倒退,退回到最初的時間。

膠片帶之中相片記錄的是『節點』,每一個被記錄下來關鍵節點,在一條時間線和故事線之中的節點,他在無垠葉與水之中尋找的,便是屬於最初的魔女所在的故事線的膠片帶,裡面的節點或許並不存在祂,但一定與祂有所關聯。

步入到那些節點之中,從歷史裡面尋找到那些可能性。

他抬起頭,看向天空。

今天的月亮還是很皎潔的。

·

一步。

踩在湖面上,踩在水與水上,那些漣漪從腳下擴散開來,就這麼散開,直到這個時候,那些水依舊無法觸及。

兩步。

這個地方已經崩潰了……不,應該說,這個地方的時間和空間已經完全偏差,大量的膠片帶重疊在同一個地方,在這裡同時存在著大量的空間,也存在著大量的時間,一切都成疊起來,重疊在這個箱庭之中。

三步。

水母的屍體依舊在這裡,這一個箱庭還沒有崩潰,雖然尤克特拉希爾確實是死了,但並不意味著這個箱庭就會崩潰,箱庭的崩潰源自於沒有魔女承受那一份權能,但此時並非如此,屬於尤克特拉希爾的權能已經在祂的手中,這一份權能被祂回收了,而在祂依舊存在於這個箱庭之中的時候,這個箱庭……名為無垠葉與水的箱庭就不會崩潰。

因為一切都重疊起來了。

四步。

行走在這樣的水面上,確實能夠有一種奇妙的感覺,怎麼說呢……就像是踩在一種柔軟的事物上,這些水並不會沾到祂的衣物。

水母,尤克特拉希爾。

「你當初說想要看見不同的可能性,想要知道如果在過去的每一個時間做出不同的選擇,是否會得到不同的結果。」祂站在水母的屍體前,垂下頭,祂的眼流過過往的時光,這裡所發生的一切,將會成為祂作為『人』的過往,「現在,你看見了你每一個可能性的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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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母沒有回答。

水母其實並不龐大,在落在地上的時候,水母已經變得渺小,那就是一隻小小的水母,泛著白色,沒有任何動靜,它平攤在水面上,因為水母並沒有任何活動,所以水母之下的那一片水也沒有漣漪。

水母接觸到了水面。

五步。

水母的時間已經不再流逝,一個已經死去的生物,它的生命就定格在了這一刻,它的時間也就定格在了這一刻,所以它的時間不再流逝,沒有必要流逝,也沒有時間再給它流逝,作為魔女的尤克特拉希爾已經不存在了,現在在這裡的,只是一隻死去大水母。

「從黑色的深處來到高空,你應該看見了很多景色。」

從深海之中離開,從看不見光芒的深處來到海上,去往天空之中,這是水母曾經所渴求的,它想要看見的是景色,更多的景色,以及更多的可能性,這一份權能也是因為這一個願望誕生的,雖然過程稍微有一點點偏差,但是足夠了。

足夠多的相片,足夠多的膠片帶。

六步。

水母開始下沉,這平靜的湖面對於水母而言終於成為了一個真正意義上深邃的水,這是海洋,這是無垠葉與水之中的海洋,這也是水母來時的地方,也將會是水母離去的地方,那一隻水母就這麼融入到了水中,在一切都無法觸及到的水面之下,水母繼續沉落。

足夠了。

電梯也好,樓層也好,白色的城市也好,黑色的城市也好,下著雨的世界也好,那埋藏在地下的城市也好,熔爐和垃圾也好,一切的一切都源自於這一個箱庭,這一份權能讓每一個世界都被連接在一起,每一種可能性、每一種未來或者過去都不再是空想。

現在夢醒了。

祂撐起油紙傘,那些時間的雨水從空中落下,現在,這些雨又一次下來了,時間又開始繼續流逝,正常流逝,那些雨水拍打在祂的傘上,發出噼里啪啦的聲響,那種聲音是如此美好,如此安寧,祂就這麼在雨中行走。

「還在看嗎?」祂問。

腳下無邊的水被分割,左右,上下,整個箱庭被裁剪刀裁開,正如之前裁開膠片帶一樣,整個箱庭都被這一個步驟裁剪開來,這就是此時的無垠葉與水,將一切的空間和時間重疊起來之後,這個箱庭也沒有多少繼續使用的必要。

廢棄就好。

祂最後回頭看了一眼,便踏出一步,從非自然的世界走到了自然的世界,從一個非自然再度回到了人的世界。

——二零二三年,一月一日。

——九州,九龍。

「一杯啤酒,放點冰塊。」線一巴掌拍在了酒吧的吧台上,她一屁股坐在自己熟悉的那一個位置上,打量了一下今天酒吧的裝潢,「怎麼回事,這麼晚了還有這麼多人?」

「和你一樣。」

酒吧的老闆擦拭著酒杯,隨口回答道。

和穗恆不同,九龍對於一月一日這個日期反而不是特別注重,當然了,這裡指的是如線這樣的人,畢竟,能夠在一月一日的夜晚跑到酒吧喝酒的人,不論怎麼想也應該不會是什麼注重這個日子的。

「真累啊……」線調整了一下自己坐在椅子上的姿勢,呼出一口氣,「神奇,今天明明沒幹什麼卻感覺累得不行。」

「或許是休息時間不夠?」

「今天怎麼是你在這裡,前兩個月招的那個小哥呢?」

「他家在大陸那邊,所以今天給他放假了,讓他回去和家裡人聚一下。」老闆將一杯啤酒放到線的面前,「試一下,產自拉芙蘭的,今天上午剛到的貨,如果口味合你們的口味的話,我準備拿來當做這個季度的主打了。」

「之前的那個不就很合適嗎?」

「擴展可選項也是做生意的必要。」

線倒不會去在意那一點點的口味差異,她享受的是冰冷的酒精從自己的喉嚨之中流下之後的感覺,那種將冰涼強硬地塞入到她的喉管之中的味道,那種刺激感,這才是她喜歡的。

「能多來幾杯嗎?」

「當然,有生意做我為什麼要拒絕呢?」老闆接過那已經被一口喝乾凈的酒杯,「不過你最好給你的朋友打個電話,我可不希望打烊的時候沒有人過來接你。」

「那還是算了,今天就喝這麼多就好。」

「有事情?」

「差不多。」線說,「不論怎麼說今天還是一月一,和她們兩個吃頓飯還是有必要的……晚飯,定了家酒店,吃大餐。」

「既然已經有了安排怎麼還來這?」

「這不米糕還沒寫完作業嗎?」線伸了個懶腰,「不著急,今天的時間還很長。」

第二杯就不是啤酒了,二十一杯溫水,在那刺激的感覺流入喉管之後,她需要這樣的溫暖來讓自己的思緒平靜下了,她只覺得自己的大腦一片混亂,她記得今日自己明明什麼都沒做,但就是有一種莫名其妙的疲憊感,她看著窗外的那些景色,很熟悉,但就是感覺不對。

算了,想這麼多幹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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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離約好的時間還有一會兒,等過一會兒再準備出發就好。

她的手機就這麼放在吧台上,不知道為什麼,不久之前在檢查手機的時候,發現屏幕的右下角有一點點損傷,可能是在什麼時候碰撞過,明天找個時間去把屏幕修一下吧,希望損毀的只是那一層鋼化膜,而不是裡面的屏幕。

正當她這麼看著手機的時候,手機的屏幕亮了,屏幕上面顯示新的來電。

是警務處。

「喂?」她接起電話。

「女士,請問在這段時間之中,您收到楊木女士的信息了嗎?如果她依舊處於失蹤狀態,那麼我們將會進行初次的登記調查……」

「啊……」

線在這一個瞬間迷茫了一下,為什麼警務處會打電話過來?不對,楊木『什麼時候』失蹤過了?難不成是搞錯了?

「女士?女士?」

「哦……哦哦,那個,她現在沒問題,沒出事,我們還約了一會兒一起去吃飯。」

「好的,那祝您生活愉快。」

電話被掛斷了。

……什麼鬼東西。

線對著稍微暗淡了一點的手機屏幕愣著神,剛才的那一通電話讓她有點摸不著頭腦,不過聽起來也沒什麼重要的部分,她用手指在屏幕上輕點著,在那些軟體之中尋找自己可能遺忘掉的部分。

她並沒有做備忘錄的習慣。

「您要的溫水。」

酒吧老闆將一杯溫水放在了吧台上。

「這不是我剛才用的那個杯子嗎?」線問道。

「給你洗了一遍了。」老闆說,「而且這杯溫水我又不收你錢。」

「溫水本來就不應該收錢吧。」

「都差不多。」

將那一杯溫水一飲而盡,線用手機掃了一下那收款的二維碼結賬,她將已經空了的杯子放在桌面上,愣著神發了幾分鐘的呆,沒有打招呼,就這麼朝著門口走出去,她揉了揉自己的頭,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酒精的緣故,這個時候她的大腦居然感覺有點發暈了。

……是對酒精的耐性降低了?

她依舊在點著手機,點到最近的來電里,屬於今天的通話記錄好像並不多,一個剛才接到的電話,然後就是兩三個打給楊木的電話……哦,楊木沒接,可能是那時候還在忙吧,管他呢,現在的線什麼都不想去思考,她只是想過一會兒去吃那一個大餐而已。

酒吧門口的涼風讓她稍微清醒了一些,借著已經開始變得明亮的路燈,她也得以看清周圍,一月一日,這就是新的一年?

很不真實。

她看向遠方,兩個熟悉的人影已經朝著自己走了過來,她朝著那兩個人揮了揮手,在得到同樣的回應之後,她不自覺地露出了笑容。

其實,這種不真實也挺不錯的。

不是嗎?

——樓梯與水母維修藝術,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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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女的箱庭筆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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