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0章 第 190 章

沙國首都塔布納距離加美羅斯州有三千多里遠。

此時整個沙國境內都已經下起了大雪,亞力克子爵的心卻像是有火在燒，什麼都無法阻止他趕路。

一路上,他越想越覺得,那群黑頭髮的騎士是南邊的新任草原之主派來的。

該死的埃爾頓，他果然猜對了，這傢伙惹出來的事,遭殃的卻成了自己。

若盧西恩親王不能在這件事上給出一個讓對方滿意的答案，只怕這個新年,他的領地就要被那一群可怕的黑巫師佔領了。

他得感謝此時的風雪還不算大，也得感謝皇帝陛下強制下令,讓通往首都的道路上一直有農奴在掃雪。

花了十幾天，亞力克子爵累死了好多匹馬,這才趕到了塔布納城。

一到塔布納，他也顧不得休息,立刻趕赴了盧西恩親王在首都的莊園。

「我是姆扎城的領主亞力克子爵,我有很重要的事要立刻向親王彙報！」

他被人引薦進入這華美的莊園，卻無心他顧,火急火燎地走向了盧西恩親王的會客廳。

盧西恩親王是個四十多歲的優雅中年男人，身形不算高大，卻很有氣勢。

亞力克子爵見了他,也沒有廢話,立刻把事情原委說了一遍,然後獻上了黑髮騎士要求他親自轉交的書信。

盧西恩親王對於此時亞力克子爵會冒著風雪跋涉幾千里來找他，本就很驚訝。

可他心裡很明白，若不是發生了十萬火急的事，養尊處優的子爵不至於如此拚命。

這傢伙必然被那群黑髮騎士的武器嚇住了，這也足以說明,那黑髮騎士的武器的確很可怕。

讓僕人打開那雕刻精美的木匣子，裡面安安靜靜地躺著一份華麗的絲綢捲軸。

哪怕是北方的大貴族，也只能用紙來書寫信件，這樣用上絲綢，還裝裱得如此周到的書信，很像是南邊那個物產豐饒的啟國皇室的作風。

讀完書信，盧西恩親王的臉色有些不好。

他猜得沒錯，這果然是啟國皇室所寫的書信。

準確說來，是成了他新鄰居的，被稱為慎郡王的那位皇子殿下。

「書信是那位新的草原之主寫的，他說埃爾頓搶劫了南邊的草原城邦，還擄掠了很多草原的平民，這是真的嗎亞力克？」

亞力克子爵對那群黑髮騎士找自己麻煩的原因早就有猜想，如今從盧西恩親王的話里證實了這份猜想，心中更是生氣極了。

別人搶劫他遭殃，他是招惹了什麼魔鬼才會如此倒霉！

他完全沒有替埃爾頓王子隱瞞：

「是的殿下。埃爾頓王子滿載而歸，已經將擄掠來的平民分別販賣給了其他領主！」

盧西恩親王豈能不知道被擄掠來的的奴隸在最初會有多少折損，那位慎郡王殿下在書信里明明白白地說了被擄走的平民數量，要求全部返還。

這麼多天過去了，肯定死了一大批人，他拿什麼全部返還。

「你剛才說，還有其他領主想聯手再次打劫南邊的草原？」

「是的親王。」

盧西恩親王氣得咬牙：「埃爾頓這蠢貨！」

給他惹了大|麻煩！對於那位新任草原之主，盧西恩親王只在烏力罕口中有過了解，說這人有著很厲害的一支軍隊，還有一種叫做震天雷的武器，但目前主要在與他的父親啟國的皇帝陛下爭奪皇位，無心他顧。

盧西恩親王的勢力範圍雖然緊鄰草原，確認了這個情報，便沒有把這個新任的草原之主當成眼下的敵人。

因為他和那位草原之主目前面臨的情況是差不多的。

他也要和自己的侄子們爭奪帝國的皇位。雙方都沒有侵略對方的意思，這自然是最好的。

可如今，這個平靜的狀態被埃爾頓那個蠢貨給打破了！

更糟糕的是，亞力克子爵親眼見證了那個叫震天雷的武器，遠比他想象中更可怕。

現在正是他爭奪皇位的關鍵時期，在烏力罕的幫助下，他佔了很大優勢，是有最大把握奪得皇位的人。

但要是現在讓他的競爭對手們知道，他在此時招惹了一個如此可怕的對手，形勢必將立刻翻轉。

在接任皇位並且坐穩那個寶座之前，他都必須安撫住這位強大的新鄰居。

*

這次返回加美羅斯州傳信的不是亞力克子爵，而是盧西恩身邊最信任的騎士長馬庫斯。

他帶領的騎士隊可比亞力克子爵的速度快多了，僅僅九天，就在漫天風雪中趕回了加美羅斯州，直接衝進了埃爾頓王子在加美羅斯州的莊園。

此時埃爾頓王子正在舉辦舞會，與一名貴族家的美麗小姐跳舞，周圍也是翩翩起舞的貴族們。

整個舞會的氣氛很熱鬧。

馬庫斯帶著人在此時衝進來，頓時打斷了樂隊的演奏。

埃爾頓王子不明所以，被打擾了舞會很不高興。

「馬庫斯騎士長，你這是要幹什麼？」

他沉著臉質問道。

他可不想在剛剛征服的美麗小姐面前喪失自己的權威。

馬庫斯拿出盧西恩親王的信物和信件，高舉著信物，大聲吩咐道：

「將埃爾頓王子綁起來，鞭打二十次！這是親王殿下的命令！」

馬庫斯的身份擺在那裡，沒有人質疑他的話。

埃爾頓王子手下的人不敢動，馬庫斯帶來的騎士隊卻沒有客氣，直接就上前去捆綁埃爾頓王子。

眾目睽睽之下，竟然要被鞭打，埃爾頓王子又羞又惱，奮力掙扎：

「馬庫斯，你這個混蛋！誰給你的膽子！」

但他怎麼可能敵得過這些訓練有素的騎士，很快就被綁了個結結實實。

馬庫斯抽出鞭子，毫不客氣地往他身上抽去。

大廳里的人們這才從這驚變中回過神，一些淑女嚇得大聲尖叫起來，人群四散逃開。

沒有人敢阻攔，馬庫斯結結實實地被鞭打了二十鞭子。

因為正在溫暖的室內參加舞會，埃爾頓王子身上穿的是很薄的襯衣與禮服，這二十鞭子下去，直接被打得皮開肉綻。

打完了，馬庫斯將他扔在一邊，拿出盧西恩親王親筆書寫的信，開始叱罵埃爾頓。

總而言之，埃爾頓劫掠南邊的草原城邦，給盧西恩親王惹了很大的麻煩，這二十鞭子就是給他的懲罰。

盧西恩親王命令他，不管他想什麼辦法，都必須在半個月內把那些劫掠來的奴隸與財物全部送回去，否則，他將會把剝奪他的王子身份，讓他成為平民。

埃爾頓王子今天丟臉丟大發了。

他可以想象，今天之後，整個加美羅斯州甚至更遠的地方，都將會流傳他被父親派人當眾鞭打的事。

可盧西恩親王下了這樣嚴厲的通牒，埃爾頓王子不敢不重視。

他只能頂著一身傷，立刻讓人去辦父親吩咐的事。

見他還算識趣，馬庫斯向他詳細解釋了事情的始末。

「也就是說，父親是因為那位啟國皇子的信才這樣做的？」

「埃爾頓王子，你要體諒親王，皇帝陛下沒多少時間了，現在絕對不能給親王招惹強敵。」

馬庫斯耐心解釋道。

埃爾頓表面恭順地向馬庫斯認錯，眼中卻是濃重的怨恨。

竟然僅僅因為一封信就如此對待他這個長子！這不僅是父親的軟弱膽小，更是根本沒將他這個兒子當回事。

但凡父親對他有一絲疼愛，就絕不會當著這麼多人的面踐踏他的尊嚴！

還有那個南邊的啟國皇子，也可惡極了！

如果不是這個人寫信向父親告狀，他今天絕不可能遭受這樣的侮辱！

今天這份屈辱，他總有一天要十倍百倍地討回來！

*

埃爾頓王子因為搶劫南邊的草原部落，引得盧西恩親王大發雷霆，派人當眾鞭打埃爾頓王子一事，迅速地在整個加美羅斯州傳播開來。

隨之而來的，還有返還所有在埃爾頓王子處購買的奴隸的命令。

盧西恩親王如此生氣，沒有人敢陽奉陰違，紛紛按照要求，把家裡還活著的黑頭髮奴隸全部送往邊疆的姆扎城。

原本正往北戎草原而去的搶劫聯軍，還沒走到邊境，得知這個消息，也立刻就地解散了。

這些人不是盧西恩親王冊封，就是已經屈服於盧西恩親王的淫威之下，根本不敢違抗他的命令。

一場邊境戰事頓時消弭。

而李洵也接到了沙國那邊，派人快馬加鞭送來的盧西恩親王的親筆回信。

李洵最近在讓商人們教授他沙國的語言文字，但不到一個月的功夫，他還不足以自行閱讀這樣的信件。

他叫來了商人們留給他的翻譯，這才得知了信中的內容。

這位盧西恩親王，在信里誠懇地表示了對於自己約束下屬不利，造成手下人搶劫草原城邦的歉意。

他說，自己會按照慎郡王的要求返還所有被搶劫的財物與平民，平民中死亡的部分，按照兩個金幣一個人的價格賠償給他。同時，還會額外賠償給他一萬個金幣。除此之外，他還會讓人把率領人手搶劫城邦的罪魁禍首，帶到兩國邊境，讓他親眼看到此人被斬殺。

信件末尾他再次強調，那只是個不美妙的誤會，希望慎郡王能看到他道歉的誠意，不要因為這種小事影響了兩國之間的和平。

李洵聽完信件上的內容，面上看不出喜怒。

倒是宋世明十分欣喜：

「郡王，沒想到這盧西恩親王這麼識時務，僅僅是恐|嚇他一下，就馬上答應奉還所有牧民與財物，還額外賠償咱們一萬個金幣！」

雖然不知道一萬個金幣到底值多少錢，但這盧西恩親王看起來認錯態度是很端正的。

原本他們可是打算，如果對方不答應，還要迅速拿下對方一兩座城池進行威懾的，如今倒是免了。

李洵目光冷凝：

「一萬個金幣，如何能抵得過那麼多國民喪失的性命與所遭受的苦難。可目前，只能如此。」

見自家郡王依舊因為厄爾渾部落被劫掠一事心情陰鬱，宋世明道：

「只要郡王一聲令下，屬下哪怕粉身碎骨，也願意為厄爾渾部落的牧民們報仇！」

李洵長出了口氣舒緩心中的鬱氣，然後嚴肅道：

「眼下不是報仇的時候，任何人都不許輕舉妄動。」

目前他還沒能打探到沙國上層的消息，不知道那盧西恩親王在沙國到底是怎樣的存在。

但他知道，對方的反應，要麼是真的被他的炮彈嚇住，要麼就是有所牽絆掣肘，才不敢在此時樹敵。

可即使知道，他也不可能此時滅了盧西恩親王。

一是天氣已經很冷了，並不適合作戰。

另一方面，趁他病要他命的前提是自己足夠強壯，他如今卻也正在「病」中。

沙國是一個整體。

他威懾盧西恩親王小打小鬧，對方或許可以置之不理，可他若動了整個加美羅斯州，有幾個國主不將之視為對整個國家的挑釁，但凡有點血性的皇帝，都會與他全方位開戰。

「此事暫且放下，去準備車馬，接郡國的子民回家。」

下達這個命令時，李洵的神色語氣都已經十分平和。

他不能因為自己的情緒，影響到下屬和軍隊。

*

不工作時的奴隸們，像是牲畜一樣被關押在地下室里。

「把所有黑頭髮的都帶出來！」

一個騎士長向手下的騎兵們下達了命令。

於是，騎兵們就像是捕捉雞鴨一樣，進到每一間地下室，將那些符合條件的人都扯著頭髮拖出來。

因為即將要帶他們遠行，所有人手上都被綁上了繩索。

這些人，自然就是那些被俘獲的北戎牧民。他們大多數都是以女性為主的，自然沒什麼反抗的能力。

那些色目人的兇狠，也讓他們失去了反抗的勇氣。此時被拖出來，許多人臉上的神情都有一些恐懼，緊接著便是麻木。

因為上次被這樣拖出來，就是從搶走他們的人那裡，被賣給了現在的領主。

這次被拖走，或許是又要轉手一個主人。

但他們這些奴隸哪有能力決定自己的未來，只能在鞭子的驅使下，在風雪裡走向未知的歸屬地。

奔波了好幾天，腳都磨破了，才到達目的地。那裡有很多和他們一樣的人，但大家都穿著破爛蓬頭垢面，彼此也不敢交流，他們便根本沒有認出，這些人都是厄爾渾部落的。

沒有停歇多久，又被驅使著趕路，精疲力竭地走了兩天，那些色目人騎兵終於帶著他們在白茫茫的雪地里停了下來。

他們彷彿在等什麼人。

厄爾渾部落的牧民們，原本是麻木地等待著的，但突然間，他們看到遠處飄來黃色旗幟。

那一抹黃，那上頭飛揚的蛟龍，在滿地雪白中是如此耀眼。

「蛟龍旗！是新可汗的旗幟！」

一個十歲出頭的孩子，忍不住叫出聲。

這孩子麻木的眼睛里，像是在瞬間湧入了希望的光芒。

大人們也一樣。

所有因為苦難而凍結的情緒，在這一刻都開始破冰。

所有人充滿希冀地望向那高高飄揚的蛟龍旗，望向那趨近的藍色軍隊。

這是可汗的軍隊！就在眼前！

可究竟是巧合的遇見，還是特意來救他們的？

不，沒有巧合，一定是來救他們的！一定要救他們！

「可汗！救我們！快來救我們！」

「我們是厄爾渾的牧民！我們是郡國的子民！」

一些孩子忍不住大聲呼救。他們是郡國的子民，這是部落的治安兵叔叔們說的。

雖然大人們都說新可汗搶奪了他們的家園和財物，可大家都知道，新可汗並不是壞人。

他遠比草原上那些戰勝者仁慈多了。即使是戰敗的俘虜，他們在新可汗手中也沒有挨餓受苦。

那些色目人，才是真正的魔鬼。

強大的新可汗，卻是他們此時唯一的救贖和依靠。

奴隸們的喧嘩，頓時就激怒了管理他們的騎兵。

一個騎兵抽出腰間的鞭子，就朝那群孩子打去，喝罵道：

「閉嘴，小崽子們！」

剛打了沒兩鞭，就聽到一陣破空聲。

瞬間，那騎士背上中了一箭，直直地落在了馬下。

眾人順著箭矢飛來的方向看去，一個身穿銀甲，面目分外俊美的騎士正手中挽弓，目光凜冽地看向這邊。

「誰給你們的權力鞭打本王的子民？」

他並沒有發怒，帶著冷意的聲音卻不怒自威。

翻譯把他的話原本地用沙國語傳達出去。

親自前來督辦此事的馬庫斯騎士長這才知道，原來眼前的人就是啟國的那位皇子殿下。

他上前不卑不亢地用沙國對待外國公爵的禮節行了個禮：

「皇子殿下息怒，這只是一點小誤會，請相信我們盧西恩親王道歉的誠意！」

完全沒有追究李洵射殺一個騎士的事。

李洵不想與他們廢話，直接道：

「履行你們親王在信中說好的事情吧。」

馬庫斯立刻讓人送上幾箱金幣，說是一部分作為死去的牧民的賠償，另一部分是親王向他道歉的禮物。

李洵通通讓人收下。

馬庫斯又推上來一個被堵著嘴的大鬍子男人，說這人是搶劫厄爾渾部落的罪魁禍首。

「本王好像聽說，帶兵搶劫的是盧西恩親王的長子埃爾頓王子？這人是埃爾頓王子？」

李洵發難道。

馬庫斯臉上的笑容有點僵：

「皇子殿下您誤會了，搶劫一事確實與埃爾頓王子有關，卻是他手下的一個騎士長瞞著王子去做的，正是眼前這人！」

李洵不置可否：

「那就當著本王的面殺了他吧。」

馬庫斯倒是絲毫不手軟，劍起刀落，那大鬍子便人頭落地了。

馬庫斯還在說什麼盧西恩親王絕對不是有意與他為敵，李洵卻不耐煩再聽。

「你們親王的誠意本王已經收到了。留下本王的子民，你們就可以回去了。」

馬庫斯只好帶著自己的軍隊撤退。

現場頓時便只剩下郡國的自己人了。

已經有前去點數的親兵前來彙報：

「郡王，只剩下五千七百八十二人。」

也就是說，近兩個月時間裡，這被搶去的八千一百二十二人，因為各種原因，有兩千三百四十人死在了沙國。

李洵沒說什麼，只微微點頭：

「安排他們上車，好生照料著。」

領命的是一個戎族士兵。

看到眼前衣衫襤褸，瘦骨嶙峋又滿身傷痕的族人們，這個大個子兵不由自主眼眶發熱。

他走到牧民們面前，哽咽著大聲道：

「族人們，不要怕，你們的苦難結束了！可汗來接你們回家了！」

滿心期盼的戎族牧民們，並沒有聽懂剛才這支軍隊的首領與沙國方面的交涉，他們是用的中原話與沙國語。

此時此刻，他們終於確定，這支可汗的軍隊，是來拯救他們的。

熟悉的戎族語，一個回家，讓眾人懸著的心終於落了地。

「來，大家排隊上車！七個大人三個孩子一輛車！」

外頭又要開始下雪了，眾人也不敢耽誤，忙不迭按照吩咐爬上了馬車。

車輪壓著積雪緩緩向南行去。

炭火的熱氣瀰漫在馬車裡，漸漸溫暖了在風雪中行走許久的人們已經快要凍僵的身體，也緩解了幾天來趕路的疲憊。

暖意流向了四肢百骸，也沖向了眼眶。

許多人不由自主地抽泣起來。

除了新可汗的軍隊，還有誰會給他們這樣細緻的溫暖與呵護。

這不是在做夢，他們真的要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