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1章 番外三
「陛下,醴河平原國土規劃司有摺子送來。」
林府壽宴一個月後,吏員選拔考試前夕,林德康送來一本需要重點注意的摺子。
聽到這個衙署的名字,李洵心中便把這司職與負責人對上號了。
醴河平原國土規劃司司長,是魏平光的長子魏卓正。
此人是魏平光推出來,作為魏家新一代掌權人的。因為魏家是醴河平原的望族,所以作為考驗,李洵將醴河平原的土地改革一事交給了他。
不過,打開摺子,李洵就發現事情進展得並不順利。
截止正月中旬,他手下的各路軍隊已經全面佔領整個醴河平原,並且開始準備進軍江南。
佔領從來都只是第一步,李洵要的,是天下百姓安居樂業,人人能吃飽穿暖。
所以,每人五畝地,是他絕對不會動搖的國策。
這項國策,在邊陲之地和歷經戰亂的地區推行都很容易,因為地廣人稀,且很多土地的所有者都離開了,推行政策基本上是在已經被異族破壞的基礎上建立新政,阻力很小。
但事情放在人多地少,且土地都集中在豪門望族與大地主手裡的醴河平原,阻力就完全不一樣了。
要給沒有田地的平民百姓分田地,就只能從豪門望族與大地主手中剝奪。損害這一批人的利益已成必然。
對於中原的自己人,他的政策相對要溫和一些,打算先禮後兵。
對於那些大地主們手中的土地,他一開始採取的是低價贖買政策。
據林德康所掌握的情況,如今豪門望族與大地主們所掌握的土地分為兩部分,紅契與白契。
所謂紅契,便是交易時在官府備案過的土地。
這部分土地,按照朝廷法令是必須按畝納稅的。
而白契則是土地所有人私底下籤訂的契約,找了當地有名望的人作見證者,在民間一樣具有契約效力,且白契拿到官府登記,隨時都可以轉換為紅契。
但豪門望族與大地主們為了儘可能少納稅,大都不會將白契轉換為紅契。
他們幾十年上百年都偷稅漏稅,此時的低價贖買,李洵自然也只認紅契。其他白契土地,只給十天的登記時間,時間一過,直接收歸國有。
為了減輕財政負擔,也為了讓降低大量錢幣流入市場造成的通貨膨脹,紅契土地基本上也只以市價三分之一進行贖買。
這可是要了那些豪門望族與大地主們的老命。
不管他們有多少金銀財寶與其他產業,土地都是他們心中的根本,別說三分之一市價贖買,就是原價,不到萬不得已這些人也是不肯賣的。
於是,魏卓正在醴河平原推行的土地贖買政策基本上無法推行。
除了魏家與依附魏家的兩三個中等家族主動按照政策將所有土地登記為紅契,完成了贖買以外,其他豪門望族與大地主幾乎都不肯配合朝廷的政策。
不僅如此,根據魏卓正此次報上來的消息,還有好幾個國土規劃司的測量人員在當地被刺殺,如今國土規劃司人人自危。
「看起來他們是準備抱團對抗朝廷新政了,這事不好辦啊。」
林德康搖頭嘆氣。
李洵啪地一聲將摺子合上,目光中露出森然冷意:
「這些人,膽子是越來越肥了。」
「陛下打算如何?」
「明日大朝上,朕會當眾宣布此事,令司法部對此事展開調查,嚴懲兇手。」
林德康有些憂慮地道:
「這種事,就算是查,只怕揪出來的也只是小嘍啰,很難動搖背後之人。」
李洵冷笑一聲:
「不叫他們囂張一陣子,朕怎麼知道哪些人跳得最歡。」
於是,第二天大朝上,李洵便公布了此事,並下令司法部派人前往江南追查幾起謀殺事件的主謀。
毫無疑問,這事兒很快就在京中傳揚開來,許多底層吏員人人自危,生怕被調到國土規劃司去,連接下來的吏員選拔考試,原本報農事部的考生也有四分之三以上的人員缺考,就是害怕考上后倒霉地被分到國土規劃局去。
在朝中求助無門的舊權貴們暗自得意。
李洵的土地政策,本就是這些舊權貴們遲遲不願意擁立他為皇的原因。如今的土地贖買政策,對他們而言,就是終於落下了懸在頭頂的利劍。
醴河平原的家族們自然是反對得最厲害的。
江南等地的家族覺得唇亡齒寒,同樣暗中支持者此事。
他們想得很好,就連當初嘉佑帝也沒動他們的利益,如今他們抱團反對,當今陛下也必然要掂量掂量。
既然朝廷不理會他們的訴求,那就別怪上有政策下有對策了。
於是便有了醴河平原國土規劃司丈量人員被殺的事件。
陛下的鐵騎再厲害,也管不到每一寸土地上去,基層的吏員推行土地分配政策都有了性命危險,以後誰還敢去。
沒有那些基層人員,陛下的政令就別想推行。
至於朝廷要抓真兇,那就給他們幾個替罪羊便是,反正那些不是亡命之徒,就是有把柄在他們手中,難道還敢把他們供出來不成?
此事在京中與醴河平原都傳揚極廣,絕大多數舊權貴都認為此事不會對他們產生太大影響,朝廷最終還是要對他們妥協。
民間的百姓們,對此卻極為憤慨。
誰都知道,陛下贖買田地,收回那些大地主與豪門望族手中的土地是要分給他們這些窮苦百姓。
可那些平日欺壓他們的人,不僅不肯配合朝廷的政策,甚至還派人暗殺朝廷命官,實在是壞透了!
哪怕調查結果沒出來,但民間的百姓們普遍認為是這些豪門望族下的黑手,紛紛要求官府嚴懲當地的豪門望族。
上層與下層,完全是截然不同的兩種聲音。
此事同樣傳到了居住於京郊的嘉佑帝耳中。
*
卻說嘉佑帝如今,過得委實不太好。
在他的想象中,被幽禁下半生,抑鬱而終或者一杯毒酒就已經是李洵對他最殘忍的報復,可他遠遠低估了這逆臣賊子的惡毒!
李洵不僅將他廢為昏德侯,還在篡位登基后,將他和柔妃,七皇子三人趕出了皇宮,關到了西郊的一處小莊園上。
在這裡,每天天剛亮,他和柔妃還有七皇子,就要被看守用鞭子打著起床進行勞作。
他養尊處優一輩子,如今五十齣頭,竟要每日都像最低賤的村夫一樣去地里勞作。
因為李洵說了,要讓他好好體驗底層百姓的不易。
所以每天他們一家三口都有任務,或是耕地,或是鋤草,或是播種,完不成任務就沒有飯吃。
一開始,他還試圖反抗,挨了幾頓鞭子,餓了幾天後,便老實了。
說起來很難相信,他堂堂九五之尊竟然會屈服於飢餓。
可事實上,挨餓就是特別可怕,餓到極點,整個人抓心撓肺,為了能吃一口饅頭,真是什麼都願意干。
除了身體上的折磨,他每天還要忍受李洵對他精神上的羞辱。
他將他們一家三口居住的莊園題名為「罪園」,重兵把守的同時對外開放參觀。
只要提前三天到罪園登記,不管是達官貴人還是平民百姓,都可以到罪園外隔著鐵柵欄參觀。
罪園每天規定接待三千人次的遊客。
前代皇帝誰不想看啊,更何況,還能看到皇帝皇子后妃被鞭子驅趕著在田地里勞作。
這個消息在京城公布后,罪園每天的遊客接待量那是天天爆滿,如今的參觀預約都已經排到三個月後去了,完全成了京城百姓的消遣聖地。
隔著柵欄,他像是牲畜一樣被所有人看著,指指點點。
「快看,那跛腳的老頭就是賣國的昏德侯!」
「狗日的昏君,他也有今天!」
「不知羞恥,霸佔皇位多年,害我們吃了多少苦啊!」
「你們不知道他有多可惡,把民夫當軍奴使用,讓百姓用血肉之軀去抵擋炮火,堂堂一國君王,竟是與異族一般歹毒!」
「還有呢,當初他不僅不肯主動讓位於陛下,還說陛下只要過江他就要殺掉幾十萬百姓為自己陪葬!幸好陛下及時阻止!」
「這昏君還賣國你們知道嗎?他暗中與西戎東戎簽訂了好多賣國條約!幸好陛下將這暴君趕下台了,不然我大啟不知道還要損失多少國土,多少百姓將淪落於戎族鐵蹄之下!」
「昏君就是膝蓋骨軟,賣國賣習慣了!當初給戎族聯軍割地賠款,不也是他一力促成的嗎?」
「嘖嘖,這樣的人竟然還好意思苟活於世!他活著都浪費糧食!」
李洵讓人將他做過的所有見不得人的事情全都公之於眾,羅列出十大罪狀張貼於罪園外面,還專門讓人給民眾講解。
於是,嘉佑帝每一天都會被人提及那些見不得光的往事,被無數人唾罵。
那些人不僅罵他,情緒上頭了,甚至還會扔臭雞蛋爛菜葉子打他,他只要靠近挨著圍欄的土地勞作,就會被砸得滿身滿臉的臟臭,比叫花子還狼狽。
曾經,嘉佑帝以為,李洵謀反篡位還苛待君父,必定會萬人唾罵,釘在歷史的恥辱柱上。
可事實上,被萬人唾罵釘在歷史恥辱柱上的是他自己。
種種罪名加身,鐵證如山,哪怕是那些教條守舊的老學究也不願意為他說話,甚至還時常寫文章辱罵他。
他完全沒有任何倚仗反抗李洵。
每日里,他不僅要承受身體與精神的雙重摧殘,還會遭到柔妃母子的聯手欺壓。
自從七皇子在出逃路上背叛他以後,這逆子就徹底和他撕破臉了。
被關在牢獄中的時候,他曾嘲笑七皇子出賣他卻無法在李洵那裡撈到好處,結果李佑這逆子,竟然惱羞成怒直接衝上來打他,一邊打還一邊說,都怪他害得他淪落到如此地步。
若不是他的拖累,他一定會被大皇兄重用。
這逆子竟然怨上了他。
往日里對他溫柔體貼,可以為他犧牲一切的柔妃,那時卻選擇對李佑的暴行冷眼旁觀,被他質問的時候,她譏諷地看著他:
「時至今日,你以為我還會對你伏低做小嗎?」
到了罪園以後,三人每日的口糧都有限,只要守衛稍微不注意,兩人就會搶走他的食物,甚至在爭奪過程中毆打他。
更可恨的是,守衛對此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壓根就不管,兩人便越發變本加厲。
嘉佑帝每一天的生活都痛苦極了,明明李洵登基才三個多月,他卻覺得比三年還要漫長。
實際上他也曾經想過一死了之。
可他連睡覺如廁也要被重兵看守,根本沒有尋死的機會。
這些守衛平日里一般不折磨他,可只要他每一次試圖尋死,就會被他們施加酷刑。
這些大理寺出身的看守,有的是辦法在不傷及他身體的情況下讓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漸漸地他就被折騰到不敢再尋死,只能在痛苦的生活中期待著有人能站出來反對李洵,並且將他救出苦海。
如今聽聞李洵下令在醴河平原搶奪豪門望族的土地,並且遭到他們的聯手反抗,使得朝廷吏員人人自危,嘉佑帝渾濁的眼睛中閃出驚人的亮光,低聲呢喃道:
「自尋死路!我等著你自己把自己送上絕路!」
聽著外頭守衛的議論,他心中興奮極了,卻害怕守衛的鞭子,不敢說得太明白也不敢太大聲。
可他知道,他的希望要來了!
那些豪門望族與大地主們,必定會聯手起來反對李洵。
到時候,他們一定會想辦法營救他這正統皇帝出去主持大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