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第35章
嚴謹忽地不知所措起來。
周家莊園是偏歐式的風格,背靠山崖,前面是一片靜湖。
主人房的窗戶寬闊而明亮,陽光從清晨開始遍及屋內所有角落直到傍晚。僕人房的窗戶細長狹窄,在陽光最充足的午後,也只擠得進窄窄一條。
嚴謹的書桌放在窗前,那些年未曾被周理召喚的午後,嚴謹就靜靜地坐在窗前,讀書閑暇時抬頭看一會兒。
看空氣中閃爍著金光的塵埃,看桌前唯一一道陽光,看遠處粼粼的靜湖,看遠方時而湛藍時而灰濛的天空。
某種意義上講,嚴謹理解周理不愛上學的想法——周家老宅離學校太遠,周少爺既不喜歡住校,也不喜歡早起。那麼眼前就只剩一條路——逃課。
嚴謹也不想上學,因為他需要比周理起得還早。
收拾好自己后他圍著周理轉的一天就開始了。先去複核周理的行程有無更改,再去檢查周理這一天需要的東西有無遺漏,看廚房給周理準備的早晨是否合心意,看周理未來一個星期有沒有社交互動……
這些都還好,養成習慣做起來很快,最難的是喊周理起床。
周理不愛起床,但嚴謹得按時讓周理準時出現在樓下餐廳吃早餐。
當然就算周理沒準時出現,周理也不會受到懲罰。只不過次數多了,嚴謹會被秦叔叫去談話。
面對明明醒了但就是不起床的周理,嚴謹經常有掀被子給周理薅起來的衝動。可惜他不能,一來這行為逾越,二來他拉不動周理。
有次周家舉辦挺重要的家宴,要周理中午十二點到場。
周少睡到九點還不起床,怎麼喊都喊不醒,嚴謹有點兒急——打扮周理需要時間;周少得提前吃點兒東西以免失儀;另外他們還得留出30分鐘趕到宴會場地的時間。
就那次,嚴謹伸手拍了拍周理肩膀。
你永遠都叫不醒一個正在裝睡的人——如果他在裝睡,那確實是喊不起來。有那麼幾秒鐘,嚴謹想掀了被子讓這個明明分化了卻依舊孩子氣的Alpha暴露在燦爛陽光下。
他差點兒就那麼做了。手落上去的剎那,嚴謹擔心掀了被子之後看見不該看見的景象,遂改拍肩膀。
周理順勢抓住嚴謹的手,用力把嚴謹往他的方向拉——其實也沒用多大力氣,因為嚴謹毫無防備。
失去重心的瞬間,嚴謹下意識伸手想抓個什麼東西穩住重心,卻在即將抓住周理的那一刻放棄,虛虛地抓了把空氣,栽倒在周理床上。
「我不想起床。」周少爺非常任性地說,「不想去參加宴會。」
「您應該去。」嚴謹別過頭躲周理視線,假裝平靜地說,「夫人已經安排好了。」
周理撐著胳膊看嚴謹,剛分化后的Alpha漸漸褪去年少稚氣,五官線條利落而硬朗,薄唇和深邃的眼窩令他看起來冷漠又不好接觸。
帶著暖意的陽光打在他完美的側臉上,淡金的浮光反而襯得他如同降臨凡間的神明。
「你好乖啊,嚴謹。」周理的聲音有點沉,還有點啞,他有點故意地碰了碰嚴謹的臉頰和頸側,「你到底聽誰的?」
「我聽您的。」淡漠不可侵犯的神明開口就是威脅,被按在床上的嚴謹剛好面向窗戶,他微微仰頭,看寬闊明亮的窗戶。
「但您該起床了。」最終嚴謹沉默地說。
——
嚴謹不得已與周理對視。英俊的Alpha眼裡彷彿有微光閃爍,像廣袤的宇宙,帶著他整理散亂在大腦深處的往事。
只一眼,嚴謹心臟就悸動起來,令人發慌的眩暈隨之而來,驚心而動魄。
「不讓對外說我標記過你,這事兒能做到。但不讓喝酒就做不到?」周理說,「選擇性聽話?」
兩個人離得太近,彼此呼吸聲異常清晰,嚴謹從沒像此刻這般覺得周理的呼吸聲如此之重。
也從沒像此刻這般覺得,控制自己的呼吸聲是如此困難的一件事。
控制呼吸聲是他必修課,跟在周理身邊,存在感越低越好。Alpha聽力靈敏,所以呼吸聲也是要他注意的細節。
嚴謹從小學這門課,輕而緩的呼吸刻進他骨子裡的習慣,沒料到這技能也有失效的一天。
他竭力讓自己聲音不抖地說:「標記了一個Beta……不適合傳出去。」
「所以你就一個字都不說?」周理目不轉睛地盯著嚴謹。
「少爺。」嚴謹沒什麼辦法地說。
他當然不能往外說啊。
沒有人會信周理標記了一個Beta,就算他身上有周理的信息素,也只會被認為是他通過某種方法不光彩地獲得了周理的信息素。
周家倒是有可能信,信了之後就會送嚴謹離開莫星。
嚴謹的眼睛清雋透徹,臉上又一貫沒什麼表情,抬起臉看人時,就會有一種清冷安靜的感覺。但他總低著頭、垂著眼,因而這雙清靜的眼睛很少有被人看見的時候。
不過這雙眼睛氤氳著水光時,彷彿又多了絲別的意味。
所以儘管此刻嚴謹臉上依舊沒什麼表情,周理卻莫名其妙的心軟。
像是被什麼東西撥了一下,微妙的癢直衝大腦,那種「即使嚴謹明天要當台長,他也要辦成這件事」的離譜衝動又鑽了出來。
他定定地看著嚴謹,許久后鬆開抵著嚴謹下巴的指尖,改輕柔地碰了碰嚴謹的眼角,那裡一直紅紅的,還有隱約的淚痕。
「算了。」周理低聲說,「你不想說那就不說。」
嚴謹的眼角有些涼,修長的手指在那裡停頓幾秒,周理說:「明知道不會喝酒還喝這麼多。」
「呃……」
「不能喝就不喝啊,就直接走,他要是敢為難你,你就給我打電話。」周理鬼使神差地摩挲嚴謹眼梢,微涼的溫度和溫潤的觸感令他移不開手,「我還能不管你么?嚴謹。」
嚴謹心臟好似被什麼東西重重一擊,怔了半天,嘴唇動了動,卻不知道該說什麼。
半晌,他習慣性地低下頭,逃避周理深而沉的目光。
周理的話嚴謹好像聽明白了,又好像聽不明白。
嚴謹忽地不知所措起來,這跟他想的不一樣。他又騙了周理,還以為周理會懲罰他……
從周理的角度看,雖然嚴謹沒什麼表情,但眼尾和耳廓紅得厲害,手指緊緊地攥著羊毛毯。
顯而易見的緊張。
嚴謹這個素來冷靜克制的人居然會因為他的話而流露出這麼生動的緊張來……
只有他才能看見這個樣子的嚴謹。
這個念頭一出來,Alpha信息素暴漲。
嚴謹沒看周理,目光所及之處沒有信息素檢測計,所以嚴謹不知道周理的信息素以攀升到了一個相當高的濃度。
同一個空間,親密到近乎危險的距離,卻因為信息素被隔成兩個維度。
一個肆無忌憚地通過信息素表達他的心情,濃郁的煙草氣息明目張胆任性妄為地包裹著他面前的Beta,滿足他內心躍躍欲試的可怕想法。
另一個垂頭躲避他不確定的未來,思緒亂作一團,全然不知道面前Alpha平靜之下的深重情感。
如果嚴謹是Omega,能聞到周理的信息素,蘊含著強烈情感的信息素不會撒謊,或許也不會有那麼多顧忌。
如果嚴謹是Omega,當年他就不會被周家送走,與周理之間的關係不會落得如此尷尬境界。
「嚴謹。」周理低聲許諾道,「我不會不管你的。」
嚴謹無聲地攥著羊毛毯,青色血管蜿蜒,指節捏的發白。
周理又說這種容易讓人誤會的話。
——
嚴謹冷靜慣了,失神只有一瞬,理智很快回籠。
被周家慣大的周理向來沒什麼分寸感,也沒什麼距離感。他覺得嚴謹跟在他身邊,是他的人,所以他要對嚴謹好。這麼多年了,周理待他確與別人不同。
周理就是這樣的Alpha,嚴謹不該因周理一句話就想到那麼多。
這一份不同已是嚴謹可以從周理身上獲得的全部。
神思清明后,眼下他最應該做的事也出現在了腦海中。
他得離開這兒。通過這房間陳設不難看出周理會在這兒過夜,繼續留在這不是個好主意。
屋裡就一張床,上次那是被標記了沒辦法,現在嚴謹十分清醒,他寧願睡沙發打地鋪也不要跟周理躺在同一張床上。
嚴謹試探地問周理打算什麼時候離開,周理皺了皺眉毛,「你不累嗎?還走?」
嚴謹說:「明天上班,我需要換一身衣服。」
周理想都沒想地說:「我安排人送。」
「不合適,少爺。」嚴謹輕聲說,「我已經離開周家了。」
重逢以來他和周理都從未明確地說過這句話。該說不說十二年確實養出了些默契——兩個人都不約而同地避開了這個問題。
「嗯,你離開周家了。」周理冷笑一聲,「我讓人送套衣服過來,關你什麼事?」
周少神邏輯。
那衣服難道不是給他準備的嗎?關他什麼事?
給他送衣服不關他的事兒?
「既然您沒打算給我送衣服,那就讓我走吧。」嚴謹對答如流,「我明天要上班,這身沒法穿去單位。」
「你怎麼……」周理語塞,「不是說好的,翻篇了嗎?」幹嘛還跟我對著干?
「翻篇了。我明天上班,需要回去換衣服。」嚴謹說,「翻舊賬的是您。」
「是你。」周理小孩兒似的跟嚴謹犟,「我沒計較你從周家跑出去,都說翻篇了翻篇了,你還強調你離開周家了,我叫人給你送衣服不合適……再說明天星期日,你上什麼班?」
嚴謹沒離開周家時,周理在嚴謹面前就這樣。對外成熟穩重不露笑顏冷如寒冰,回到嚴謹面前從不設防,想到什麼就說什麼。
他只在嚴謹面前這樣,也只有嚴謹見過會耍賴的周理。
會在早晨耍賴地抱著嚴謹說他不想參加家宴;深夜寂靜無人的時候嘟嘟囔囔地說他想去L7看看那到底是個什麼地方;在生日宴上旁若無人地找嚴謹陪著去後院散步透氣。
……
嚴謹思維一滯,捕捉到漏洞,周理沒計較他從周家跑出去?
他是從周家跑出去的嗎?他是被周家送走的啊……
原來在周理視角……他是自己跑出去的……
當然他也得承認,成功被周家送出去有他本人一份功勞在。
可究其根本,是周家發現嚴謹是Beta,能影響周理,留在周理身邊有風險,所以才送他走……
嚴謹垂下眼睫,失笑,甄安和舒雲都猜得到的事情,周理居然不知道。
該說周家把周理養的太天真,還是說周家對周理潛移默化的洗腦太到位……嚴謹忽然覺得自己當年走對了,周少爺選擇相信冷冰冰的周家都不願相信跟在他身邊十二年的自己。
嚴謹不再猶豫,拿起衣服就要走。一副如果周理不放,那他就在門口站一晚上的架勢。
周理剛要伸手把嚴謹按回床上,抬眼瞥見燈光下穿著白襯衫的嚴謹,躺著的時候沒注意到嚴謹瘦成這樣……讓人心悸。
周理心一軟,腦袋一昏,不受控制地點了頭。
答應了之後又後悔這麼輕易地放嚴謹回家,便說嚴謹喝了酒,一個Beta單獨走夜路太危險,他親自送嚴謹。
嚴謹面無表情地提醒周理:「少爺,您喝酒了,更不安全。」
周理:「……」
可不是嗎,平時他喝了酒就直接住這兒了,壓根也不考慮開車回家算酒駕的問題……就嚴謹跟別人不一樣。
最後周理從樓下抓了個工作人員送他們,於是這便導致另一個問題——
他和周理都坐在後排,擋板一升前排司機啥也看不著倒是安全,然而不開車卻解放了周理的雙手。
嚴謹心煩意亂地靠在車窗上裝睡,一邊偷瞄玻璃中周理的倒影一邊想:他天天半夜下班也沒見過什麼危險,周理才是這一路最危險的吧。
一個標記了Beta的Alpha,一個敢標記Beta的Alpha。
看嚴謹彷彿睡著了,周理小心地把嚴謹腦袋挪到他肩膀上,調整一下姿勢,讓嚴謹睡的更舒服。
他垂眼看著嚴謹,扇形的睫毛長而密。掌心輕柔地覆在嚴謹手上,怕驚醒嚴謹,又忍不住觸碰。
「慢點兒開,穩一點。」他交代司機。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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