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第39章
嚴謹自己也說不清。
「其實很久之前就我想問……」秋同有點不敢直視這個樣子的嚴謹,「但甄安告訴我什麼都不要問,安心等你回來上班就行。」
「他意識到你不見了之後幾乎要急瘋了,但又不單純因為你消失而著急,彷彿因為你消失會導致某件事著急。我沒見過那樣的甄安,他甚至還去給舒雲打電話——他明明很不喜歡舒雲,能不見就不見。」
「那時我才知道你們早就認識。您身上有秘密,我知道。您不說我就不問,我相信您。」
「台里人說「一個Beta再怎麼厲害也沒法這麼快在金融部當上個小領導」時我也沒懷疑您。」秋同說,「就當了怎麼著,嚴哥您比他們所有人都優秀,從南戰區那麼危險的地方回來,比誰都配得上這個位置。」
「可您為什麼要……」秋同張了張口,到底沒問出來,「我一開始覺得嚴哥您跟別人不一樣,你待人沒偏見,對誰都一樣,在你面前眾生平等。」
說到這個詞秋同笑了一下,「領導都小心翼翼的甄安到五組也得聽你安排。你不會因為是AO就區別對待,也不會因為是Beta就故意看不起對方。」
「我喜歡跟著您也因為這個,你不會往我身上貼「Omega早晚回家生孩子」「一個Omega沒必要進總台打拚」「Omega不會幹活」……之類的標籤。」
「現在我知道了,原來你們是一類人。」秋同輕輕地說,「就像您教我的,他們的眼睛在上面,他們不往下看,即便往下看,也是憐憫地往下看。」
「您的眼睛也在上面,您也從上往下看,所以您面前眾生平等沒有差別。」
嚴謹站在夕陽下,冷意驀然從腳底竄上來。
「我知道我和甄安有差距,也記得您說過「甄安不會一直留在這兒」,可我不在乎!」秋同激動的說,「我不在乎和甄安之間有多大差距!我就想試試,試試也不行嗎?」
「我是Omega,被Alpha吸引了,有錯嗎?」秋同握緊拳頭,「後果我自己承擔,不行嗎?」
「我知道你為我好。」發泄出來之後,秋同聲音才漸小些,「從我入總台,就是您在照顧我,你幫我了許多、教了我許多,我都記得。」
「可這件事真的不用。」秋同眼裡有淚,「我就是想試試,有錯嗎?我給自己打氣,我叫自己勇敢……我信任你,想從你這兒獲得支持和鼓勵,結果……」
「結果你幫我認清了和他之間的差距。」撕破了那層朦朧的窗戶紙,叫秋同想裝傻都難,「為什麼要直接毀掉我的幻想啊。」
嚴謹聽著,從淡漠冷靜到欲言又止,到啞口無言。
原來秋同是這樣想的,是他多此一舉。
嚴謹厭惡起自己,不問秋同需不需要,以為秋同好的名義幫秋同做決定……這樣的他和周理有什麼分別?
他嫌棄Alpha的霸道,憎惡世家的極端自我和傲慢,可在不知不覺間他竟也做出了相同的事。
憐憫地從上往下看……
嚴謹,你哪裡有資格。
空氣中漂浮的塵埃閃爍著金光,嚴謹站在夕陽下,從絢麗的晚霞中睜開眼睛。
滿眼灰白。夕陽落下后這些塵埃又將迷失在黑暗中,金光都是假的。
他就像這塵埃,周家給的金光周家隨時能收回去,離了周家你什麼都不是。反而總得隱藏自己,你甚至不能堂堂正正地說自己一身本事從哪兒學來的。
三分台沒給你走向台前的機會,南戰區給你了,可你敢要嗎?
你敢真正站在攝像機前、舉著話筒播報現場情況嗎?
秋同比他勇敢。明知道差距仍要嘗試,就談個戀愛怎麼了,不期待未來,就看當下。
如果他當年也有秋同這樣的勇氣會不會好很多?
再堅持一段時間,幫周理找個遠離莫星的學校,去不容易被周家看見的地方。
別去想結果,別想周家怎麼處置他,也別想他會不會在景安出場后被周理拋棄——指不定誰先嫌棄誰呢。
說不定以情侶關係相處一段時間后他就會嫌棄周理身上各種各樣的少爺病……到那時他再離開,也不會像現在這樣帶著刻骨銘心的痛。
——
下班回到家,嚴謹還在思考秋同的一番話。
說來也是,作為一個Omega,秋同一路讀書到名牌大學,筆試群面單面一關關地闖進三分台,怎麼想都該是個非常優秀的Omega。
秋同闖到現在承受的壓力不比他小,嚴謹……是有些把秋同看低了。
他覺得秋同是Omega,沒有分寸感,就想多照顧秋同。卻不曾想秋同是否需要他的關照,以及,是否輪得到他關照秋同。
總台那麼多人,誰會跟一個Omega計較呢?誰會計較一個Omega缺了點兒分寸感啊。
總台那麼多Alpha,哪裡輪得到一個Beta去關照Omega。
嚴謹厭惡這樣的憐憫別人的自己,就像厭惡高高在上的Alpha一樣。
沖完澡出來沒什麼胃口吃飯,心情依舊亂糟糟的。大冬天自懲似地站在窗口迎風發獃,吹得渾身冰涼后才想起來頭髮還濕著,一直沒擦,都有點兒凍上了。
算了,自然干吧。
從地上幾摞書中隨便抽出一本,站著看了許久心情終於安定些許。他閉上眼睛,頭髮落下的水滴冰冷,連著打好幾個噴嚏。
冷靜下來了,嚴謹去浴室接了盆熱水,然後給自己泡了壺熱茶。他對自己身體情況心裡有數,禁不起這樣折騰,這樣會感冒。
剛把腳浸在水裡,門鈴聲響。
嚴謹抬頭,雖然他在這兒住不是秘密,但他沒什麼朋友,不會有人來找他。
是秋同嗎?
嚴謹攏了攏睡衣,拿毛巾擦幾下頭,簡單理了理髮型,踩著拖鞋去門口,「哪位?」
「我。」
嚴謹準備開門的手一頓。
「開門。」
嚴謹面無表情地開門,看周理一眼,不說歡迎也不說拒絕,「您來幹什麼。」
周理伸手摘了嚴謹頭頂著的浴巾,「來看看你。」
他嘴角噙了絲笑意,「聽說我找甄安有事?」
嚴謹:「……」
周理來過一次知道進門流程,自顧自地換了鞋,「你吃飯了嗎?」
看到客廳里的水盆和攤開的書,頗有些感興趣,走過去又留意到杯里的茶,端起來聞了聞,「這茶好喝嗎?」
嚴謹張了張口,還沒說話,只見周理抿了一小口就撂下,「你這不好喝,下次去我那時你拿點兒別的。」
「不用。」嚴謹說,「我平時……」
「你喜歡喝什麼茶?」周理當做沒聽見嚴謹的拒絕,直直地盯著嚴謹。
「沒什麼。」嚴謹又不自在地攏了攏睡衣,怕被周理看見睡衣上那一小片被水滴洇開的深灰色。
「問你喜歡喝什麼茶也這麼費勁?」周理皺眉問,「平時喝什麼?類似這樣的綠茶?」
「平時說我喝什麼的時候反應那麼快,問到你自己喜歡喝什麼就這麼難回答?」問不出答案,周理直接動手翻。
打開柜子一看,裡面整整齊齊地擺了一堆茶盒,什麼品種都有。
「什麼品種都喝?」周理一副被駭到的樣子,人前冷酷無情的Alpha一臉不可思議地看著那一柜子的茶葉,「都喝?難怪那麼費勁……」
震驚之餘,周理問:「這麼多茶葉,就沒有哪個是你最愛喝的?」
嚴謹垂眸,沒再說話。過了許久,等周理再轉回客廳,第二次問嚴謹時,他才低聲答:「都差不多。」
「都差不多這答案相當於沒說,想一個最喜歡的。」周理看到嚴謹的褲腳松垮地挽在小腿偏上的位置,拖鞋上有一點水痕,足舟骨凸的厲害,「你在泡腳?」
他又皺起眉毛,嚴謹的腿也好瘦,從前沒發現。
嚴謹幾乎不穿短褲,一來莫星天寒,嚴謹是Beta,他怕冷;二來受周家影響,嚴謹總把自己包得嚴嚴實實,除了臉和手,別的地方哪兒也不露。
周理回憶起很多年前嚴謹剛到周家的那個冬日午後,穿著單薄的衣裳,半根纖細的指節探出袖口,目光怯怯,想看又不敢看他。
驀地有種十二年白養了的感覺,嚴謹又回到了最初見他的那個狀態。
嚴謹沉默地應了一聲,彎腰端起泡腳盆進衛生間。
「你有這習慣?」周理等嚴謹出來問,「我以前怎麼不知道?」
因為沒必要叫你知道,嚴謹在心裡答,他深吸一口氣,「您究竟有什麼事?」
嚴謹微抬了些頭,睡衣扣子沒繫到頂,領口扣子松垮地滑向一邊,露出了平直的鎖骨和一片蒼白細膩的皮膚。
鼻樑上架著細黑框眼鏡,遮了近半張臉,頭髮是濕的,貼著臉,又擋住一半。
周理看了會兒,忽然伸手替嚴謹把頭髮往後撥了撥。
「怎麼不吹頭髮?」周理眉心依舊皺著,「監督我吹頭髮比誰都理直氣壯,到你自己這兒就不在意了?」
離得太近,嚴謹不由得屏住呼吸,「……」
周理頭髮短,拿毛巾胡亂一擦就行,就懶得擦頭髮,總等自然干;再說他身體好,吹不吹都無所謂。
但周理頭髮得干,不能濕著頭髮叫其他僕人看見。又不可能每次都能等到頭髮自然干后再出門,那麼這任務交給誰不言而喻。
嚴謹就在浴室門口等周理洗好出來,第一時間抓周理吹頭髮,吹完頭髮嚴謹還會為周理按摩一會兒。
後來周理也習慣了,不用嚴謹在門口等,洗完澡主動喊:「嚴謹——」
……
他們有很多個這樣的清晨和夜晚,周理懶散地坐在椅子上,嚴謹站在周理身後,細緻地將周理的頭髮一點點弄乾,再耐心地伺候這位大少爺。
嚴謹按摩的技術也是一等一的——周家找人教過,大少爺總會被捏到舒服地眯起眼睛。
……
「吹風機在哪兒?」周理深黑色的眼瞳突然落在嚴謹額角的位置,半天沒再說話。
嚴謹有點受不了被周理這麼灼熱的眼神長久地注視,耳朵逐漸升溫,「少爺。」他輕聲喊。
「這個疤……」周理又把嚴謹頭髮往後撥了撥,拇指落在嚴謹額角的位置,輕輕撫摸,「你沒去消掉?」
在周理面前藏了許多年的秘密被發現,一瞬間嚴謹毛骨悚然。
「呃……」耳朵不燙了,反有寒意襲來。嚴謹閉了下眼,內心緊張,但表面上還不咸不淡的冷靜模樣,「不明顯,就沒去。」
嚴謹向後撤一步,低頭,然後搖搖頭,濕潤的髮絲重新垂落,完美地蓋住額角傷疤。
冰涼的觸感取代了周理髮燙的拇指,嚴謹的大腦也跟著冷了下來。
——
疤是周理去L7那次留下的。
雖然周理在周家從小的訓練下各方面都非常強大,分化後身體素質又進一步提升。大多數情況下都不需要他動手,光憑信息素就能壓制對方。
但那是在人少、且對方理智的情況下。
在L7那種每個人都有不能被翻出來的來歷的地方,信息素沒那麼管用,尤其周理明顯是個剛分化成超S級Alpha的孩子——可怕,卻也沒可怕到無法反抗程度。
L7從不拒絕主動送上門的獵物,他們很願意留下這些孩子,或同化為L7一部分,或留著去換一大筆錢。
嚴謹趕到時周理被四五個人圍著,旁邊躺好幾個,大約是被周理干倒的。
他很快判斷出這是個Alpha信息素爆棚的地方,迅速從副駕掏出提前準備好的鐵棍,腳踩油門筆直衝向周理所在的位置。
人群被嚴謹衝散。對方見又一個白白凈凈的小孩兒送上門,瞧著還不如上一個能打,陰笑著一棒子敲在車窗上,想直接把嚴謹抓出去。
見狀嚴謹飛快解鎖車門,向後躲漫天玻璃碎片的同時一腳踹開車門。車從后廚那偷的,沒防彈窗,但車門是統一規格的重,借著他這一腳的力道直接把對方拍昏。
弱肉強食是L7的生存法則,不狠就活不下去。看嚴謹瞬息間就收拾了一個,也不好惹,當場又撲過去兩個人。
嚴謹提著鐵棍瞅準時機跳下車,靈活地閃身躲過對方全力而來的第一擊,隨後一棒快准狠地砸在對方後頸。
可沒等他收回棍子,另一人也撲了過來。嚴謹畢竟是Beta,再訓練有素也先天照Alpha差一大截,這回他躲閃不及。額角一疼,接著手臂一涼,鐵棍脫手而去的同時,溫熱的液體順臉頰下滑。
嚴謹腦袋發暈,咬牙從口袋裡掏出一把摺疊刀,握著刀柄與對方對峙。
「你是Beta?」對方好像才發現嚴謹不受信息素影響,露出了惡意的笑容。
嚴謹勉強抗衡,體力本就不如Alpha,腦袋又挨了一下,眼前一陣陣發黑,更打不過對方。只得憑經驗儘可能地牽制對方,祈禱周理那邊快點兒結束戰鬥。
對方很快按住嚴謹,他握著嚴謹的手,將刀尖逼向嚴謹的眼球。
刀尖離嚴謹不過分毫,嚴謹粗喘,眼看要撐不住,以為自己有一隻眼睛要交待這地方的時候——
刀鋒險之又險地離開嚴謹眼球,滑過額角,然後甩到牆邊。
與撞擊石牆發出清脆的一聲。嚴謹抬頭,周理站在他身前,衣服上沾著塵土與血痕,但毫不遲疑地站在他面前。
他只看得到周理背影,並將這背影放在心底記了很多年。
周理手裡也有柄短刀,他猛地把刀擲向對方大腿。聽對方慘叫一聲跪倒在地,周理馬上撈起嚴謹扔進後座,自己快速鑽進駕駛位,單手打方向盤倒車踩油門一氣呵成飛馳而去。
嚴謹額角的疤便是那時候留下的,先被酒瓶開了瓢,后被摺疊刀刀尖劃開喜提二次傷害。
那天回去的路上周理看了好幾眼,趁停車時又檢查好幾遍,有些心虛地說傷口不大,肯定能去掉。
嚴謹頭還暈著,溫和無波地點頭說好,謝謝少爺關心,晚上就去。
可惜直到他離開周家,也沒能把那疤去掉。
至於為何在梅德斯那麼多年,有那麼機會消掉卻遲遲沒去掉……
嚴謹自己也說不清。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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