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第 95 章
看完這場戲,三個人便一同回宮了。
小枸一回到宮中,就忙不迭的把那束繡球花插在瓶中,看起來很是小心翼翼。
小暑卻還粘著塗曜,讓他講戰場上的事兒。
塗曜被兩個孩子纏得根本沒時間去想旁的事,也有些累了,敷衍道:「以後空了再給你講,你不是吵著要桃花酥嗎?去吃吧。」
小暑卻不罷休,仰著小腦袋鬧道:「就要聽父皇十五歲第一次出征的故事,就要就要嘛。」
十五歲?出征?
塗曜眸色頓了頓,看向小暑:「你怎知朕十五歲出征了?」
他和女兒在一起的時日短,且女兒長時間在楚國長大,又從何處得知自己出征的細節?
小暑一臉理所當然:「當然是爹爹給小暑講的啊。」
「你爹……」塗曜怔住了:「他經常提起我嗎?」
「當然啦,爹爹每日都給小暑講父皇的故事呢。」小暑說著說著,好像忽然想起了什麼,忙從胸前拿出小卡片:「這都是爹爹做的,這一張,是大英雄父皇單騎去敵營的,這一張,是父皇智斗敵軍的……」
小暑得意洋洋如數家珍,塗曜的眼神卻放在卡片上移不開了。
「你說……」塗曜屏住呼吸:「這是你爹爹做的?」
「對呀。」小暑用力點頭:「爹爹做了這些小卡片,每天都會給小暑講父皇多麼厲害,是個救人的大英雄呢……」
塗曜壓下心頭的酸澀,輕輕翻看那些卡片。
這都是楚稚畫的他,有在馬上的,有一臉自信指揮作戰的……
他不止是畫了,還給小暑講了自己有多好。
塗曜輕輕握拳。
腦海里浮現楚稚抱著小暑,面帶微笑講起自己的模樣,酸澀的心裡又夾帶了甜蜜……
塗曜的指尖劃過這些卡片。
自己明明虧欠他良多,他給小暑講的,卻都是自己的好……
也不知他在畫這些畫,講起自己時,又會是以何種心情……
不過無論怎樣,看來楚稚心裡還是有自己的,所以才會在他離開后給孩子講起這些……
塗曜又覺得心情忽然便愉悅了,之前心裡不知為何,總是忽上忽下,如今卻好像找到了底。
他信步走了出去,不知不覺,就走到了楚稚殿前。
塗曜眸光頓了頓,最終走了進去。
自從離開楚國,他還從未走進這間屋子。
屋子裡極為清冷簡潔,一眼掃過去,幾乎沒有什麼楚稚的痕迹。
塗曜不甘心的在屋內走來走去,他也說不清自己在尋什麼,只是下意識覺得,楚稚的內室不該如此。
殿內外的宮人跪了一地,膽戰心驚不敢抬頭。
塗曜坐下,這房裡沒有任何值得品味的痕迹,只是鼻翼間始終縈繞淡淡的藥味,他傳來宮人問話:「為何會有藥味?」
「陛下身體虛弱,日日服藥,時日久了,殿內便總是如此……」那宮人使了個眼色,便有宮女想要去開窗。
「不必了。」塗曜長吸一口氣,他就是想來看看楚稚留下的痕迹,結果什麼都沒尋到,但這殘留下的中藥味卻能讓他安心:「……你們陛下經常服藥嗎?」
「我們陛下之前不必服藥的,只是……」那宮人看了塗曜一眼,沒有再往下說。
「說。」塗曜道:「朕不會怪罪於你,更不會對你們陛下不利。」
那宮人便道:「只是……出去了一趟回來后,身子便眼看弱了,每天都是藥罐子進藥罐子出,到了晚間還咳喘不止……」
塗曜登時坐不住了:「怎會如此嚴重?」
他知道此人說的「出去一趟」,就是
楚稚來雍的那一趟,自那時候開始,楚稚的確日漸虛弱下來,但塗曜從未仔細了解過,楚稚的身體狀態。
怎麼到了每日都要服藥的地步?
塗曜在殿中徘徊,這麼久了,他都沒仔細了解過楚稚的身子,之前本來想給他找個太醫看看,結果戰事一起又不了了之……
塗曜握拳,眼眸漸漸泛紅,自己每日都在忙什麼?
塗曜輕聲道:「那夜間是你在侍奉他嗎?他夜裡咳得厲害?」
「陛下也沒叫過我們,陛下說只要他不叫我們,就不必進去……所以……」
塗曜一陣心酸。
楚稚總是如此,很怕給別人添麻煩,哪怕只是下人,也不會頤指氣使。
很多事,甚至都是親力親為,之前是照顧自己,如今是親自撫養小暑。
傻瓜……
明明他自己才是最需要被照顧的那個……
塗曜輕輕閉眸,恨不得即刻就能見到楚稚,將人擁在懷裡再也不放開。
「他除了夜間咳喘,可還有別的不適?」
那內侍也不敢隱瞞,想了想道:「遇陰雨天,陛下的右臂便會疼痛難忍,也許是在雍時受了外傷。」
「外傷?!」塗曜蹭一下站起身子:「胡說!他怎會在雍受傷?」
自己明明將他護得很好,再說若是他受了傷,自己幾乎每日都會見他,又怎會不曉得?
那內侍惶恐道:「陛下右臂的確有刀傷,來雍后雖痊癒但仍會作痛,陛下可問安太醫,小人不敢欺瞞。」
塗曜立刻宣來安太醫,本想問問楚稚的傷,誰曾想陸徽也跟過來了,一進殿便跪下道:「楚王陛下的確曾在雍受傷,傷在右臂,此事是屬下護衛不利,還請陛下降罪。」
塗曜眯眸道:「說清楚,楚王是怎麼受的傷?」
陸徽把當初之事詳細告訴了塗曜,沒有絲毫隱瞞。
塗曜雙拳緊握,眼眸泛紅:「……所以他當時有著身子,還為了救朕被刺客給傷了?!」
陸徽低頭:「……是。」
「你放肆!」塗曜怒道:「你為何當初不直接告訴朕?為何之後還瞞著朕?」
陸徽道:「楚王陛下再三囑託瞞著陛下……」
「一口一個楚王陛下?你究竟是誰的人!?」塗曜一拍桌案吼道:「你身為朕的親衛,遇事竟擅自瞞朕不報!楚王那時候有身子,又受了傷,你都不曉得輕重嗎!朕看你根本沒長腦子,自己滾去領罰!」
陸徽磕了個頭,默默道:「此事是屬下之過,當時瞞著陛下,也是……也是楚王陛下再三嚴令,屬下當時也覺得,陛下早晚會發覺異常……」
塗曜如被當胸刺了一劍,他緩緩握拳,心中沉痛難言。
是啊,楚稚那時候就在自己眼皮底下,自己怎麼絲毫未發現他身上有傷?
懷著孕本就那麼辛苦,楚稚卻奮不顧身擋住了刺客,他帶著傷養胎,還要聽自己時不時的冷嘲熱諷……
塗曜恨不得給自己兩拳。
最該罰的是自己才對吧。
若他能早些認出楚稚就好了,早一些認出來,他便不會默默忍耐受苦受委屈……
若是他當時再多給寶華一些信任和愛意就好了,若楚稚對他多幾分信任,會不會早就向他吐露了秘密
可惜世事卻未曾有如果,他如今能做的,便是加倍補償楚稚,將他捧在手心,再不讓他受任何詆毀傷害……
塗曜起身離殿,立刻宣見了從雍而來的治水能臣。
如今雍國統一了群國,塗曜最想實現的便是南北貫通相連,不管是運糧還是運兵,亦或是百姓南北通行航道,都會極為便利。
更重要的是,這次在楚泄洪的一路開鑿打通運
河,世人便會逐漸淡忘楚稚開閘,只會記得他開鑿運河的功業。
塗曜和幾人不分晝夜的討論,終於有了眉目。雍楚大運河全長達千米,但最先建的一段便是楚鄭國境內開閘后洪水流經的地區,若真的打通了,漕運量能從幾十萬石漲到幾百萬石。
最令塗曜心情愉悅的還是一個治水大臣的話:「如此一來,楚國開閘很有先見之明——若是不開閘,這南端便引水困難,路線也會更曲折,如今一開閘,整個運河便通了相鄰的幾條河流,定功在千秋。」
塗曜心裡聽得心裡美滋滋。
他此舉目的,便是讓天下人皆做如此想。
楚稚出宮后安排好了接應之官員,輾轉到了雁鳴山,但他卻並未住在官員為他安排的別院之中,一天清晨后收拾了行李,便獨自前去雁鳴山深處了。
他知道再過幾日,塗曜定然會尋過來,在這個世界的最後一段日子,他不想再和旁人有任何無謂的交集,默默離開是最好的結局。
楚稚在山中北麓找了個精巧的樹屋客棧,這本是農家搭建好,讓京城人玩個新鮮,但這幾個月無人來,楚稚便長租了下來。
層巒疊嶂,一眼望去皆是翠綠,如同置身於小森林之中。
不遠處有個波光瀲灧的小池塘,倒映樹影天際,孤雲幾朵,甚有趣味。
楚稚一眼就喜歡上了這裡,他換上一身布衣想看看風景,結果一邁出去便聽到一道熟悉的聲音:「半畝方塘一鑒開,天光雲影共徘徊,陛下真會找樂子。」
楚稚皺眉,聲音冷下來:「龐州,你跟蹤我?」
他當時給龐州說了楚姝給他找尋的地方,兩人還一起出宮了,只是楚稚早已打定主意悄然溜走,沒曾想幾次輾轉,此人竟然摸到了自己隔壁。
龐州笑道:「陛下喜歡的地方,屬下也喜歡,只是湊巧遇上而已。」
楚稚側過頭:「你在此地,我還怎麼清凈?」
他不願再和前塵糾纏,但龐州若在,又如何能擺脫。
「我知道阿稚不願提往事,我也絕不會提及,我們每日便在這山間垂釣觀景,聽風賞月。」龐州笑吟吟的把稱呼改了:「阿稚,良辰美景,你不介意朋友相伴吧?」
楚稚皺眉:「將軍難道沒有要事嗎?」
他已經不是昔日的陛下了,龐州跟隨他,難道剛打下的前程也不要了嗎?
龐州坦然一笑道:「我當將軍只是為了靠近陛下,如今既已無陛下,自然也無將軍了。」
楚稚一時無語:「……隨你吧。」
他不知如何應對,但看到龐州堅定的眸子,想要說的拒絕卻說不出口。
罷了。
再過四個月,一切都是黃粱夢一場。
又何必再傷旁人的心呢。
之後的時日,龐州就真的如同朋友一般,再不提前事,只每日和楚稚一同去用午膳,午後便一同去釣魚,直到夕陽西下。
回去后,龐州將魚或烤或烹,很是鮮美,二人百吃不厭。
楚稚逐漸也對釣魚有了興趣:「你垂釣的手法真好,改日也教教我。」
「好啊。」龐州望著楚稚的身影,眸光閃過一抹深沉:「釣魚也不難,只是要手把手的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