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4章 謝幕
對底比里斯來說,死亡並終結,而是轉機。
參加這個烈度的戰爭,難免性命會有個閃失,所以他事先做了準備。
通過赤鴉的「遺產」,他早已將自己的人格保存了起來。這具肉體死了,再換一具就是。——這便是底比里斯所尋得的永生之道。
這次的死亡,就成為了他對這個永生之道的一次實踐,順便還可以換來一個更年輕的軀體。
底比里斯預先給自己加的七八十層術式里,有一層是通訊術式。他的心臟一停止跳動,術式便會把保存好的人格數據傳輸至準備好的軀體內,原理和無線通信差不多。
曾經的精銳「奠基者」、如今的轉生容器——尼蒙此時正被拘束在一個隱秘的山洞裡。他的身旁設有檢測裝置,一旦檢測到底比里斯的人格數據送達,束縛器便會自動解開。
荒原,底比里斯的軀體已經倒下,變成了一具屍體。
屍體的胸口閃爍著光芒,那是通訊術式啟動的光。
程無忌和【古途】幾乎在同一時間注意到了那道光,也在同一時間向那光射出了鎖鏈。
鎖鏈是禁制的鎖鏈,禁制是抑制的法系,它能妨礙一切魔法的運作。程無忌的距離更近,於是她的鎖鏈先【古途】一步擊中了那道光。鎖鏈沒擊穿光芒,而是打在一個無形的護盾上。一個出個門都會給自己加上幾十個防禦術式的人,沒道理不給自己的人格數據加上幾道護盾。
程無忌的鎖鏈擊穿了5個護盾,然後狠狠撞到了第6個、也是最後一個護盾上。在那一瞬間,程無忌意識到:這是咒噬系的護盾。
咒噬不是擅長防禦的法系,它擅長的是詛咒與復仇。當咒噬護盾破碎的時候,程無忌的身軀也開始破碎。
程無忌猛地伸手,握住了【古途】的鎖鏈,止住了它的勢頭,未讓它碰到咒噬護盾。而後,她的手臂也開始破碎。
「程無忌!」【古途】沖向了她。「『悲世之印刻』,治好她!」
在以代碼為基礎的「灰界」,「悲世之印刻」似乎不起作用。【古途】只能眼睜睜地看著程無忌在自己懷中碎裂成隨風飄逝的粉塵,而底比里斯的人格數據早已傳輸了出來。
不可能。【古途】的腦子亂成一團。這不可能。
程無忌絕不可能僅僅被一個咒噬術式打敗。雖然不願承認,但【古途】知道,程無忌比他強得多。他從不見她失去從容,也從未能窺見她本領的全貌。無論多兇險的情況下,程無忌都能化險為夷,沒有什麼能難倒她。她一定還有手段沒使出來。
程無忌的皮膚裂開了,她蛻掉外面那層傷痕纍纍的皮。然而,蛻皮之後的程無忌仍是布滿傷痕,於是她又蛻了一層皮。每蛻一層皮,她的軀體就小了一圈。蛻著,蛻著,最後【古途】手中只剩下一個孤零零的頭顱。
【古途】捧著程無忌的頭顱,呼喚著她的名字。
「程無忌肯定沒有死。」他對自己說。
他還有很多話要對她說,所以,她也一定有很多話對他說。她還沒什麼都說,她不可能就這麼死去。這不合理。像她這樣的人,絕不可能就此退場。
一個火球從側面飄了過來,擊飛他手中的頭顱,又將它燃盡。
【古途】轉過頭,望向火球飛來的方向。在那裡,站著一臉輕鬆的花火。
「人都死透了。」花火說。「你還捧著她的腦袋幹嘛?」
【古途】怒吼著撲向了花火,而原本被創世機壓制的混沌造物們恢復了活力,它們一起撲向了【古途】。
在荒原中的混戰進入白熱化之時,底比里斯的人格數據在空氣中迅速傳播,很快便抵達了秘密山洞的1號倉儲室,在一屋子高科技裝置的作用下傳進了尼蒙的大腦。
此時,尼蒙的身軀里有兩個人格:一個是尼蒙的,一個是底比里斯的。這不是什麼問題,只要底比里斯的人格數據覆蓋掉尼蒙的人格數據,便是皆大歡喜了。底比里斯早對尼蒙使用了「漣漪之印刻」,將尼蒙化作了一隻溫順的待宰羔羊。一切都在計劃中。
底比里斯只忽略了一點。
——尼蒙是個瘋子。
瘋子的情緒與常人不同,若常人的情緒是涓涓細流,瘋子的情緒便是洶湧的岩漿。「漣漪之印刻」的力量足以支配常人,卻不足以讓一個瘋子變成羔羊。
更糟的是,尼蒙是個聰明的瘋子。
一般人認為,瘋子情緒外露,表裡不一,因而不會有什麼城府,這是很大的誤解。瘋子並非沒有情緒管理能力,他們的情緒只是常人難以理喻而已。瘋子一樣會忍隱,會偽裝。
在底比里斯對尼蒙使用「漣漪之印刻」的時候,尼蒙假裝中了招。然後,他一直靜靜地等待,等待底比里斯將人格數據傳來的那一刻。
數據一抵達,全部的束縛器便都打開了。
在同一瞬間,尼蒙睜開了眼睛。
「=系統恢復=-人格數據復原-」
在底比里斯的人格意識到發生了什麼之前,尼蒙已將他的數據清洗得乾乾淨淨。
底比里斯的「轉生」計劃失敗了,而尼蒙自由了。
尼蒙活動了下僵硬的頸部與四肢,穿上了底比里斯預先準備的衣服,然後大搖大擺地走出了1號倉儲室。
尼蒙離去了。然後,2號倉儲室發出了刺耳的噪音。
荒原的戰鬥終於進入了尾聲。在神秘直覺的指引下,【古途】掌握了創世機的操作方式,再度壓制了混沌軍團的進擊。黑色十字中不再湧現新的兇手,混沌的力量也似乎逐漸衰竭了,而【極晝】不知何時消失了。
但是,程無忌護住創世機的鎖鏈也消失了,所以「奠基者」們開始肆無忌憚地上前搶奪創世機的控制權。底比里斯的死亡並未令他們動搖,定是認為底比里斯成功轉生了。
【古途】死守著創世機,與一眾「奠基者」交戰。在失去程無忌之後,【古途】便失去了超越系魔法的力量,只能以常規法術迎擊。在眾人激戰之時,花火卻躲在一旁,輕聲吟唱著什麼。【古途】察覺了危機,他暫時撇下了創世機,直奔花火而來。
但是,為時已晚,花火已經完成了詠唱。一朵潔白的菖蒲花在她手中匯聚成形。
「接下來,我要用我最討厭的法術了。」花火說。「——『對古途術式』。」
【古途】以鎖鏈劍斬向花火。
「你忘記了固守的堅持。」花火說。「……『禁制忘卻』。」
而後,【古途】的鎖鏈消失了。
「這是只能對付你一個人的法術。」花火說。
【古途】喚出「星光」攻擊花火。
「你忘記了旅途的初心。」花火說。「……『靈魂忘卻』。」
而後,【古途】的「星光」消失了。
「辛辛苦苦修鍊的法術,結果只能對付一個人,這也太傷自尊心了。」花火說。
【古途】以雷電與火焰攻擊花火。
「你忘記了萬物的呼吸。」花火說。「……『元素忘卻』。」
而後,【古途】的雷與火消失了。風與水也不再聽他號令。
「但老闆逼著我必須練,沒辦法。」花火說。
【古途】召喚出荊棘的血人,令其阻擋眾人。
「你忘記了深淵的苦愁。」花火說。「……『咒噬忘卻』。」
而後,【古途】的血人消失了。【古途】明白了,花火針對他所掌握的所有法術構築了反制術式。此時此刻,她就是他的剋星。
【古途】失去了全部法術,此刻的他就是個凡夫俗子。
「很高興認識你,」花火的指縫間夾滿了飛刀。「但如果有選擇,我還是不認識你為好。」
花火向【古途】射出飛刀的漫雨。
「畢竟,」她說。「那些魔法練起來超累人的。」
失去「極星之印刻」加持的【古途】無力閃避飛刀。飛刀命中了他的咽喉、心臟和腹部。刀刀是致命傷。
「我要死了。」他想。
這時,他掌握一個印刻掙脫了忘卻法術的封印,綻放出光芒來。
可惜,這個掙脫封印的印刻是個當前完全派不上用場的印刻。「追死之印刻」。
在「追死之印刻」的作用下,死者的記憶們回蕩在他腦中。
「馬上我就會成為他們的一員了。」【古途】想。
死者們的記憶如同泥沼,將【古途】淹沒。在泥沼之中,晴空最後的恨意縈繞在【古途】左右,揮之不去。
【古途】任由自己沉默,靜靜地看著晴空一生的記憶畫卷在自己面前展開。她生於怨仇,死於怨仇。對她來說,生命是淤泥的污穢色。
在那污穢之中,古途看到了小小的一塊晴朗的天空。在那晴空之下,「原初之民」沖向了他們的敵人,沖向了無邊無盡的黑色海洋。
若人生只得這一絲明媚,你是否願意來這世間?
【古途】手中已無武器,他揮舞著拳頭沖向了花火。花火射出了十幾把飛刀,飛刀全部扎到了【古途】身上。他向後跌倒,重重地撞到了創世機上。
【古途】落到了地上,恍惚地望著頭頂上的創世機。在恍然間,它似乎發生了變化,由一台轟鳴作響的機械,變成了一隻張牙舞爪的巨獸。巨獸向著【古途】張開了血盆開口。
對了,我是超越造物。【古途】想起來了。對創世機這樣的耗能大戶來說,我應該是上好的食糧吧。
在花火眼中,創世機仍是那台形狀奇怪的機器。如今,它的守護者已全部倒下,於是她走向了它,試圖得到它的控制權。
突然,她發現自己的心臟被刺穿了。創世機的一柄力臂變成了長矛,擊穿了她。沒有人看到力臂是什麼時候變成長矛的,也沒有人看到距離甚遠的長矛是如何刺到花火的。但那不重要,或許對創世機來說,時間和空間都不重要,只有結局是確定的。
望著花火倒下的身影,【古途】流了一滴眼淚。
他對她毫無好感,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流這滴淚。他認為自己忘記了什麼,但忘記的東西一定不重要。
他閉上了眼睛。
【古途】的生命終於走向了盡頭,於是夢行者在時間的縫隙中歡快地歌唱著。
創世機化作的巨獸吞食了【古途】的屍體,而他身上的「追死之印刻」仍在閃爍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