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盂蘭盆節(叄)
夕陽沉落,白天的喧熱到了晚上逐漸褪去,豐州城內華燈初上,男男女女沿著城中心的石板道賞燈嬉戲,今年的盂蘭盆節熱鬧極了,大街小巷都搭著廟會鋪子。
到了戍時,黃鸝閣的頭牌公孫美人還會帶著一眾姑娘們出街遊行,好多文人墨客和愛美人士慕名而來,早早就佔了酒樓或茶樓的最高位置,就為一睹天下三美之一的絕色美貌。
萌黃的燈籠如星星點點。
豐州是水鄉,一條秦竺河連接城西的邯山和東面的出城水道,流經城中的拱玉橋。百姓們守在河邊,點亮送孤燈,順著秦竺河流淌,將對逝去的親人朋友的思念捎向彼岸。
譚初悠悠轉醒的時候發現自己被帶到了一處閣樓,袁圖圖逃走後他就被人打暈了去,現在頭還是暈的。
黑屋裡無人,手腳也沒被束縛住,大概是覺得他一個孩子不會跑到哪去吧。
窗戶被人打開,一股涼風灌了進來,譚初看到外面有點點燈光,串成一條一條的線,在很遠的地方。
再往下看,這棟閣樓怕有十層那麼高,而他恐怕是被關在了最高處。
譚初心裡想,他許是在城郊山腰,卻不是邯山,遠方的燈火來自豐州城。
現下天色已黑,距離他被綁架怕是過了兩個時辰了,盟里的救援應該早就展開,只是他現在沒有被刺客急著趕路逃離,而是被關在了離豐州城不遠的地方,不知道是何目的。
正思考著怎麼自救,腳下樓梯有人爬了上來,手裡端著碗粥。
「你醒了?吃點東西吧。」聽聲音,很像剛才抓他的那個蒙面刺客,此時一身黑衣,並未遮面。
譚初不吃,問他:「誰派你們來抓我的?」
李響沒打算放下粥就走,席地而坐,說道:「天諭堂。」
譚初挑眉,此人說話倒是不避諱,方才要求他放走袁圖圖的時候也是這麼爽快的就答應了。
「天諭堂抓我做什麼?」
李響來這裡的目的就是回答譚初的疑問的,他解釋道:「引出你們家老爺身邊的侍衛。」
怪不得剛才這麼輕易地就放跑了袁圖圖,原來就是打算讓他去通風報信,天諭堂此舉根本就是做好了與赤訣盟結下樑子的準備。只是譚初還是不懂他們引出杜晗昭是為了什麼。
仔細一想,杜晗昭行走江湖,殺人無數,有那麼些仇家也是理所當然的。
可是,譚初眼神一暗,似有似無地說道:「她不會來的。」
這回倒是李響好奇了,他反問:「為何不會來?」
譚初靠著窗戶滑下,反正現在他也悶得慌,不如和人說說話:「她是爹爹的貼身護衛,又不是我的。你們要是想引她來,那就抓錯人了。」
李響被逗笑了,「譚盟主天下武林排名第二,我們去犯險抓他幹嘛?」
「那抓我也沒用啊,現在來救我的人定也是盟里的楊老鬼或者滕大哥。」
李響見這小娃對自己是赤訣盟少主的身份毫無警覺性,提醒了他一句:「聽聞當年把你從原衡山救出來的可就是這個侍衛。現在再來救你有何不可?」
譚初就是堅持己見,思維清晰得很:「此一時彼一時,你們要是行調虎離山之計,趁她來救我,再去襲擊我爹爹,也不是沒有可能。我爹是聰明人,看出你們的伎倆,就絕不會派她來救我。」
「哈哈哈!」李響被他的腦補戳中笑點,沒想到這個譚小少主也算是有腦子的,不禁在心底佩服一二,「放心吧,我們幫主只是想見識下這位傳說的身手。」
「江檀?」譚初驚訝,搖頭,「那算了吧,她打不過你們幫主的。」
「哦?何出此言?」
譚初說得斬釘截鐵:「江檀西北第一高手,放眼整個江湖也等同於前三的大宗師水平。她?一個江湖上的無名侍衛怎麼可能是江檀的對手!」
李響這就不懂了,看譚初的表情也不像是說謊,只是他嘴裡的這個侍衛平平無奇,根本不值一提。
可是。
李響回想起南門鏢局的亭師爺,當年被救回去的時候人已經奄奄一息,全憑奇珍草藥吊著一口氣,後來好不容易起死回生,可惜雙手被斷,一生都淪為廢人了。
據亭師爺說,他根本不是與刺客拼勁全力才苟活一命,他甚至還沒開始與刺客斗作一團,手就被廢,十幾個兄弟瞬間被殺。
全程不過一分鐘。
但譚初有一句話說對了,他們天諭堂的幫主是大宗師級別的人物,獨門武功玄冥掌更是到了登峰造極的境界,根本不會將這種無名之輩放在眼裡。但天諭堂與南門鏢局的大鏢頭是拜把子的兄弟,斷了亭師爺的手,抹了兄弟們的脖子,就等於打了他們天諭堂的臉,赤訣盟就算是天下第一幫,這個仇必報。
「你是怕那個侍衛死了,所以不敢讓她來了吧。」
譚初喉頭更塞,答不出話來。
他起初嘴硬,一張嘴分析的頭頭是道,但內心深處還是期盼杜晗昭能夠來救他的,他想,父親身邊高手如雲,自身又是武林至尊,哪怕一個杜晗昭走了,也不會有事。但這個李響說江檀想與杜晗昭交手,他打心底里就不想杜晗昭來了。
他怕杜晗昭被殺。
譚初抱膝將頭埋進去,心情低落極了。
李響見對面的孩子沉默,看來是剛才一語中的,便不留餘力地嘲笑他:「我看你剛才對這個侍衛的語氣十分不善,想是對這人無感的。怎麼這回又如此鬱悶?怎麼?有什麼故事嗎?」
譚初懶得再理他,乾脆把眼睛閉上。
不湊巧的是,一些回憶湧上腦海,擋也擋不住。
十歲以前,他和季翎一樣,都喜歡纏著杜晗昭。
杜晗昭在練武,他爬到樹上看她舞劍,一段身姿,曼妙颯爽,令他內心澎湃不已。練完武后,他就會跳下樹把懷裡的手帕遞給她擦汗。
譚初比杜晗昭矮一大截,仰著頭看她將額前的碎發甩開,露出一雙清冷妙麗的眼眸,好看極了。杜晗昭話不多,這時候總會蹲下身子拍拍他的一蓬亂髮,笑著說謝謝。
杜晗昭守在譚老爺的屋外執勤,在這風雪交加的天氣里,穿得單薄,譚初看得小心臟都揪起來了,端起一盆火爐就跑到她面前放下,再拿出相夫人剛給他織的圍巾,想替她穿上,無奈他身子矮,踮起腳勉勉強強夠到。可杜晗昭擺手,對他說:「少主,您該回屋歇著,仔細別著涼。」
譚初不願,鼻涕眼淚一抹,說的話都喘喘停停的:「你才應該回屋歇著!」
杜晗昭笑:「我還得執勤呢。」
「不要!我去跟爹爹說,叫別人替你!」譚初鬧得厲害,裡屋的譚老爺被吵了出來,見譚初的眼睛紅紅一圈,知道他又開始耍無賴了,只能吩咐下人把他帶走。譚初拗不過大人的力氣,臨走前還喊著:「杜姐姐該休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