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恩愛兩不疑
大夏,元冬。
天地間一片蒼白,銀裝素裹,大雪紛飛,這是大夏近年來下的最大的一場雪,空氣中飄散著薄霧,似乎一切都是為了掩埋什麼。
女子站在窗邊,纖白的手指去觸點點飛雪,但只不過一瞬間便不見了,只是曇花一現,匆匆。
「今年的雪怎的下的這般大?」
別院內有紅梅,凌寒獨自開,是皚皚白雪中最後一抹穠麗,她嘆了嘆,總感覺近日心神不寧,將軍總是不在府中,也不知裡衣是否添足,他們也不像從前那般溫情蜜意了,大抵是時間長了罷。
「夫人,這麼大雪,您在屋裡歇著吧,當心身體」從她身後響起一道聲音,一件厚披風披了上來,此人正是陪她從小到大的丫鬟,亦是她入宮后唯一可袒露心扉的密友。
「無礙,自從這雪連下三日,便覺鬱悶,不知何時會停。」
「改日等雪停了,我陪您去散散心罷。」春意關切又帶擔心的語氣觸動了蕭予情,她點了點頭。
又凝視窗外,似乎在等待著什麼。
「您是在等將軍嗎?將軍的確是好幾日未來了,也不知幹什麼去了,一點也不……」「好了。」春意正嘟囔著,忽被打斷。「將軍可能近日有要事,我做夫人的,也應體諒體諒他。」蕭予情從腰間取下玉佩,晶瑩透白的上好羊脂玉,是蕭予情和顧鈺的定情信物,他曾說「在天願做比翼鳥,在地願為連理枝」他們之間的感情不摻雜任何一絲雜質,那時他眼裡的萬般柔情令她沉溺,她嫁予他雖是下嫁,但她從不讓府中的人稱他為駙馬,而是喚她夫人,她是他的妻。
此時,她微熱的手掌撫摸那塊冰涼的羊脂玉佩,輕柔細撫,視若珍寶,不僅僅是一塊羊脂玉佩,更是她和他之間的情誼,春意瞧著,只要夫人高興就好了,她也不再多嘴多舌什麼。
臨近酉時,暮色四合。雪終於停了,一隻飛鴿銜著鴻雁停落在窗邊,擺弄著腦袋,蕭予情取下打開:
帝年老,頗有勞弊,吾勢傾朝野,待皇權已成,望與夫人約小斟
謝懷傾
蕭予情提筆一頓,墨暈染開來,在紙上寫下:
可。
蕭予情
蕭予情的字婉轉且大氣,秀氣又不小家子氣。
她從籠子里取出白鴿,把鴻雁綁了上去。
放飛出去,她看著白鴿逐漸遠去,這才安下了心。
她站在苑門口,瞧著前方,只盼前方能出現她日思夜想的人,「春意,你去……」她頓了頓,最終只喟嘆,想起他身旁的近侍阿曲定也跟去了,只好做罷。
不再言語,只握緊了腰間的玉佩。
日漸漸向地平線靠近,已然酉時。
遠處的白鴿撲騰著翅膀,朝門檐上的蕭予情飛去,「咕~咕」蕭予情取下綁在白鴿腿上的鴻雁,掉出一支玉簪,是由和田白玉雕刻成的,埋在雪地里,與潔凈的雪融為一體,她彎腰撿起,玉簪上垂吊著一顆瑩白剔透的玉珠,甚是好看。
信中寫道:
夫人以情遠播我朝,賞夫人在下,夫人未嘗婚嫁,欲爭之,十里紅妝而天下聘之。
此乃信物。
蕭予情認出這是和田玲瓏白玉玉簪,萬金難求,她抿了抿唇,有些愣神,插在裙帶上,她輕撫信上的「十里紅妝」四字,盯了許久,發出一聲嘆息:「十里紅妝么?曾經曾經,他也是這般許諾我一生一世一雙人如今,大抵是蘭因絮果罷。」
她看向上一行字,力爭么…嫁給此生此世心悅之人,才是我心中所願。她不以為然,並未回信,淡然一笑。
才情名動天下又如何,只鍾情於一人。
「予情!」
久違的聲音響起,讓她有些恍惚,她猛抬起頭,直至看見熟悉的身影,黯淡的心情轉變為喜悅,多日未見的思念如同潮水般噴涌,源源不斷。
或許是太久了些,讓她覺得這只是她思念編織成的一場夢,有些不敢相信。
她朝身影奔去,提起裙擺,擔心只是泡影,直到抱著那身軀,才發覺。
是了,這就是她的少年郎。
說她多日來是否有不滿,那定是有的,他整日不見蹤影,來去匆匆,只不過在這一刻,怨念化為虛無,見到了心心念念的人,那一切似乎也不重要了。
眼眶有些濕潤,她吸了吸微酸的鼻子,好一會兒才抬頭看他。
連同聲音也有些更咽:「顧鈺,你怎麼現在才來看我,我想你想好久了。」有些嗔怪。
在外人眼裡,蕭予情一直都是清冷且疏離的模樣,但在顧鈺這裡,她彷彿又變回承歡父母膝下無憂無慮的那個她了,如同備受寵愛的孩童般,就好似從前闖禍了也不怕,有人給她頂著的時候。
只是自從入了皇宮,她原本的樣子被約束起,鮮活熱烈的她變得沉著端莊,需維持五公主的性子與習慣,直到顧鈺來到她身邊,他知曉她從來不是她,也從不把她當成她來對待,告訴她:
「就算天塌下來了,我也給頂著,在我這裡,你可以做回你自己,我會護著你。」
在她入了這吃人的深宮時,那個輕狂不羈的少年郎,說他會護著她,她也不用在他面前變成另一個人,是那段漫長歲月里唯一向她伸出援手的人。
可這一切,是為什麼變了的呢?
顧鈺想開口「我…」卻好像被扼住了喉嚨,只能柔聲說:「予情,我們回屋聊,外面冷,好嗎?怕你凍著了,你要穿暖些,別染了風寒。」說罷,便摸了摸她的頭。
「嗯。」蕭予情輕點了點頭,她只好從他懷中輕釋,和他一併回屋。
「快戌時了,傳晚膳罷。」
春意在一旁看著將軍來看夫人了,從打心底為她高興,趕忙點頭應了,哼著調兒便去吩咐了。
顧鈺脫下外袍,從身後輕披在蕭予情肩上,蕭予情一怔,說道:「夫君…你…」
「我不冷,予情你披,萬一你染了風寒,染在你身,痛在我心。」
聞言,她羞澀地微低下頭,嘴角上揚,攏了攏,只覺心裡一陣暖流流過,這冬日,好像也不那麼寒冷了
「予情,這是你最愛的糕點,我給你記著呢。」顧鈺拿出揣著的糕點,用紙包著。蕭予情眼睛一亮,期待著看顧鈺放上桌的糕點,迫不及待的打開,看到物的時候,垂下了眼,她曾看到蕭清柔經常吃過的,這是蕭清柔最愛的桂花軟糕,並不是她喜歡的龍井茶糕。
她頓了頓,還是說了聲「謝謝夫君,我挺喜歡的。」顧鈺眼含笑意,有些不好意思「予情喜歡就好,你開心,我就開心。」
只待晚膳擺上桌,蕭予情沒什麼食慾,只淺嘗了幾樣,便放下筷,為了不讓顧鈺落寞,她吃起了桂花軟糕,甜膩的味道從來不是她喜歡的,她輕蹙,小口小口的咀嚼,顧鈺說了些最近的趣事傳言,蕭予情邊吃邊聽,氣氛融洽,他們好似又回到了從前那段時光。
片刻,靜默下來,顧鈺身體微震,擰了擰眉頭,率先出口,這回不再柔聲,而是冷然道:「本將軍有事情…同你說。」
蕭予情不知為何柔腸百轉的他只一瞬便變了副模樣,朝一旁的春意使了使眼色,春意瞭然,雖然有些擔心自家夫人,但還是識趣的退下了。
待春意退下后,顧鈺的額頭出了層薄汗。
「我要立蕭清柔為平妻。」語氣並不是詢問,而是不容置疑的冷厲語氣。
桂花軟糕「啪嘰」一聲掉落在地,她的手不停顫抖,看似輕飄飄的一句話,在蕭予情心裡宛如平靜的水面投入一塊巨石,即使她做了心理準備,也在這刻震驚又憤怒。
平素再清冷的面容,也承受不住突如其來的背叛。「你說什麼?!你再說一遍?顧鈺!」她的神色有些蒼白。
蕭清柔是她家妹,更是與她不對頭,原本就不合,更討厭她矯揉造作,心機頗深的楚楚可憐樣,他明明知道的,為何還這樣!?
「立為平妻」這句話圍繞在她的耳邊,這是對她的最大羞辱…
他的神色已然不耐,語氣漸漸也漫不經心,聲音也大了起來。
「本將軍,顧鈺,要立蕭清柔為平妻。」
果斷的語氣讓蕭予情徹底絕望,其實她還是抱有一絲僥倖,期望是自己聽錯了,不想,不敢相信這是真實存在的,可這句話如同刀子一樣扎進了她的心裡,直至鮮血淋漓。
話音剛落,他又說道:
「你是大夏王朝公主,於情我不該休,於理我不能休,只能抬清柔為平妻,才叫她受了些委屈,待她進門后,你需好好善待她,柔兒向來單純善良,身子骨也有些許弱,每日敬茶就不必了,你不許剋扣她的衣食住行,謹記輕聲細語。」
當顧鈺說到蕭清柔身子骨有些許弱時,眼神凌厲的看向了她,彷彿是結了天大的仇般。
蕭予情輕嗤道:「我不同意,想都別想。」又帶著些咬牙切齒,及決絕,聲音也洪亮了起來。
顧鈺皺了皺眉,吼道:「你不要胡鬧,此事,本將軍並不是同你商議,至此就這般決定了。我會對外宣稱你已然同意,為此番開枝散葉,你在外也落得個賢良淑德,持家有道的好名聲,你並不虧。」
他對她從未有過的冷漠,話語上像是為她著想,但是本意卻不是如此。
他從座上站起,推開房門,未有等她回答,大步踏了出去,身軀又微震了一瞬。
「嘖,今日是怎麼了,好生奇怪。」他喃喃自語。
「將軍,您沒事吧?要不要找府醫…」「不必」顧鈺抬手打斷,「回房。」
春意守在門外,雪坑中腳印踩了一個又一個,直到瞧見顧將軍推門而去,才連忙沖了進去。
人未到聲先響:「夫人夫人!您怎麼樣了?」春意臉上滿是焦灼神情,看見蕭予情垂淚,心頭一驚,此時蕭予情往日堅毅不復存在,只剩下傷心人。
門外呼嘯而來的寒風吹進敞開的屋內,凜冽的寒風怕打在蕭予情的臉上,似乎在訴說這一切不是虛假的,她多麼希望這只是一場夢。
那些殘忍的話擊潰了她,只剩支離破碎的心,從前那些海誓山盟早已消失於天地間,從前的一幕幕,對於現在狼狽的她來講,更像一場回不去的婆娑大夢,夢一醒,那夢便乘風飄去,一場永不重來的大夢。
「我顧鈺這一生雖愧對於父母,但無愧天地,也求此生此世不愧對蕭予情,若愧對於她,我顧鈺這一生不得善終,飄零凄苦。」那是他迎娶她時對著天地發誓,她還是五公主,做不回也沒能做回蕭家嫡女,但他還是昭告大夏,說她蕭予情是他顧鈺此生唯一的妻子。
沒有高堂,便對天地,對百姓。
他們是彼此後半輩子唯一的依靠。
十里紅妝,風光迎娶。
只求恩愛兩不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