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離星清心
爹娘自去忙,三個孩子進到屋內,旺運問大牛和妮子跟娘去了哪裡,才知道娘帶著他們去了馬王鎮集市,買了凍山梨,糖鴨子,還用帶的獸皮給爹爹換了酒。大牛說鎮里可熱鬧了,城牆口還有懸賞的告示,據說是雲軍里的軍官被殺了,正在緝拿兇手。只是聽老百姓都在悄悄議論,說那個死去的軍官惡行累累,倒也是死得蹊蹺。本來夜裡帶隊巡檢時還好好的,再後來另一隊巡邏的雲軍發現有幾滴血跡,順著血跡找到他的帳內,就發現他死去不久,頭找不見了,帳外除了幾滴血以外,連個腳印都尋不到,都說是惡貫滿盈被仙家一怒斬了頭顱,只不過雲軍又怎肯如此上報?只好懸賞令發出,也無畫像,無非是做做樣子罷了。聽大牛學舌學得頭頭是道,旺運才知道娘是出去打探消息了,看看爹爹殺了那一個字都沒說出口的風中擺柳后,有沒有留下什麼破綻,暗想還是娘想得周到。大牛又問起林先生的事,旺運想到爹爹對他輕輕搖頭,明顯是不想讓大牛和妮子捲入其中,因此只是裝傻,說自己也沒去打聽。大牛又說回來路上遇到胖娃,胖娃說林先生暴病身亡,吐了好大一攤血,旺運低著頭說那便是了。
娘做好午飯,這一餐豐盛得很,全家人圍坐飽餐一頓,就連苦瓜都分到了不少肉骨。吃過飯後,娘又帶著大牛和妮子出去,說要到鄰家送些獸肉,臨走時深深地看了旺運幾眼。劉武把旺運叫到身旁,告訴他讓他再去睡會兒,今晚還有重要的事,旺運知道是爹爹是要傳授武學,於是也沒說什麼,回屋睡覺去了。
這次醒來,天已經完全黑了,火盆里的炭火仍是通紅,看來是剛添過不久。劉武走進來看見旺運醒了,便讓他穿好衣服,把玄狐氅也披在他身上,隨後父子二人一同進了西屋。
牆角的機關被劉武輕踩,地上那個洞口顯現出來,旺運覺得這兩天自己的腦子已經不夠用了,從小住到現在的房子居然不知道這裡還有個密道!
進洞口后,旺運也沒看到爹爹用什麼機關關閉了洞口,只是跟著爹爹順階而下,通道不算太寬敞,倒也沒覺得憋悶。一路黑漆漆一片,旺運小手牽著爹爹衣襟一角,只覺得順著甬道走了好久,眼前突然出現一道厚重非常的石門,劉武推那石門,轟轟巨響,竟是完全靠氣力方能開啟。
劉武帶旺運進入石室,只見石室中間有一塊大青石,石上放著幾隻俿兔和一隻雪鹿,都已死去。二人又往前行,從一個帶機關的小石門出去,外面是一個石洞,說方不方說圓不圓,石壁上密密麻麻爬滿枯藤,還有一眼水流從石壁縫隙中流出,地上有一個深不見底的碧綠水潭。
劉武先從懷中取出那個獸皮盒子,放於牆角,轉身對旺運說道:
「從此時起,你便不能出去了。」
旺運大吃一驚,聽爹爹接著說道:
「此石洞為天然形成,流水乃是我們屋后的山中流出的山泉,前面的石室是我後來建成的。你娘精通觀山相水之術,你出生時我們搬來此處,那時我就已經想好,用了些時日挖通了這裡,若你走上武途,這個冬暖夏涼的石洞可以做你的練功之處。」
旺運道:
「爹爹是說,我在這裡練功,不能再見到娘,也不能見到大牛和妮子了嗎?」
劉武道:
「正是如此。修武先修心,每日見到你惦念的人,對你入境必定有阻,我不是想讓你忘記他們,而是想讓你磨鍊,磨鍊到可以控制你自己的心緒,現在不懂也無礙,以後你會明白的。」
小旺運獃獃地聽著,慢慢低下頭,眼淚再也忍不住了,從小聲啜泣,到放聲大哭。目睹爹爹殺人,他沒哭;雪夜拜別林先生,他沒哭……可想到不知多久才能看到娘親兄妹,他實在是控制不住心底那種離別之情。他剛滿七歲,七年間形影不離的至親突然就不能相見了,這讓他如何受得了?劉武也沒說話,靜靜等著,讓旺運哭了夠。良久,見旺運終於止住了哭聲,才走上前去,輕輕拍了拍他的肩頭,說道:
「走上武途,今後你要面對的,要比現在殘忍萬千倍,頂天立地的漢子,心中的強大才是真正的強大,不能輕易流淚,你明白嗎?」
旺運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他在爹娘守護下成長,一直無憂無慮地生活,怎會明白什麼殘忍什麼艱辛?
劉武也不強求,見旺運情緒有所緩和,說了聲:
「隨我來。」
便走向了前面石室,旺運跟隨爹爹來到剛才那所石室,劉武說道:
「這俿兔雪鹿便是你的餐食,不過需要你自己動手,離星雖在你手中,但無論剝皮、割肉,還是剔骨,都不得使用。」
一指青石旁邊的一堆碎石片,道:
「就用這些石片去切割。另外這對勾魂石給你留下,兩石相互碰撞便能生火,石洞內枯藤敗葉架起火堆,足夠取暖烤肉所用。十日後我會來這裡,還有什麼要問的嗎?」
旺運趕緊問道:
「爹爹,那習武之事如何入門?」
劉武道:
「石片切肉剔骨便是習武,所以切記一定不要用離星。你就在此先適應,我十日後過來時,這雪鹿必要分割完成。洞內氣竅眾多,通風無礙,但始終是在地下,難知具體是什麼時辰,你也不必太在意,爹爹說十日來,十日一定到。」
旺運雖說很不習慣,但事到如今也只有點頭稱是。劉武把小石門的機關所在告訴了旺運,隨後轉身離去,臨走時將厚重石門牢牢關閉,只留下小旺運獨自一人在這地底石洞當中。
旺運坐在地上,看著空落落的石室發獃,想起午時還全家人在一起吃飯,沒想到現在就剩下自己一人,鼻子一酸眼淚又掉了下來。剛哭兩聲便想起爹爹的話,倔犟地擦了擦眼睛,肚子又不爭氣地叫了起來。反正要吃要睡,既然爹爹說石片割肉便是習武,那就早點學成,學成就能看到娘,能看到大牛和妮子了。
想到此處,只覺得身上滿是力氣,走到青石邊,拿起一個石片就開始割俿兔。北域寒冷多雪,在這種環境下生存的野獸都長著又厚又密的毛禦寒,無論小獸大獸無一例外。旺運本以為很簡單,但是拿著既不鋒利又不趁手的石片割了半天,連那俿兔的毛都沒割透,捏著石片的小手倒是磨起了兩個大泡。當下累得扔了俿兔石片,一屁股坐在地上發起愁來。本想去石洞內生一堆火直接烤了,但爹爹說過武學一道本就艱難,這直接烤兔算得什麼習武修行?把心一橫,站起身來撿起石片,繼續割那隻俿兔。
也不知過了多久,石片用斷了三支,手上的泡都磨破了,才剝好了一隻俿兔。顧不得疲累,趕忙拿到水潭邊沖洗一下,只覺得泉水冰冷刺骨。扯下一堆碎枯藤,拿出勾魂石點起火,其實這些事都還簡單,在家也經常幫娘做過。用粗的枯藤串好洗凈的兔子,遞到火堆上去烤,過了一會兒香氣四溢,小旺運流著口水食指大動,雖說沒有佐料鹽巴,但餓得發慌哪還顧得上這些,拿過來邊吹邊撕,邊撕邊咬,什麼燙手燙嘴的,全然顧不上了,連骨頭都嚼了個遍才算罷休。
祭好了五臟廟,走到水邊用手掬著喝了幾口,不由得打了個寒顫,這泉水雖甜但實是冰得刺骨,這幾口水入肚,直冷了個上下通透,趕忙回到火堆邊烤了半晌,這才逐漸緩暖。吃飽了烤著火,手上的疼痛,身上和精神上的疲憊一齊襲來,小旺運眼皮打架,席地而卧,轉身蓋上玄狐皮氅,瞬間入睡。
劉武從密道返回,回到屋內,見妻子在輕輕地給妮子蓋被,便示意妻子屋外說話。三娘跟了出來,沒等劉武開口,便急問道:
「孩子怎麼樣?」
劉武道:
「我剛說與你們見不得面,他就哭成了個淚人,我沒見他這麼傷心過,但也無法,這是他的宿命,我要對得起所託之人。」
三娘低頭,輕拭眼角,說道:
「大牛和妮子吵著鬧著到處尋他不見,我好不容易哄得他們睡了,還不知醒來又會如何。」
劉武道:
「明日我自會去和他們說清楚,你也不要在此處了,帶著他們兄妹兩人去花渡荔稻溪,那裡我給你們安排好了接應的人,我一人在這裡足矣。」
三娘眼神中儘是不舍,低聲道:
「這孩子從小便聰明得很,不知武途修行領悟能力如何,如果快,也許三五年便能有自保能力,如果慢,那我何時才能見到你們?」
劉武攬過妻子肩頭,靠在自己懷中,柔聲道:
「都是我欠下的,卻讓你跟我擔心受苦了,不管怎樣,我都要把一身武學傾囊傳授與他,這樣才對得住我自己的良心,這樣才能算對得起祖先。另外這些日子蟻巢的人已經滲透到北地各村鎮中,暗中盯我的只一人,已被我埋在了雪嶺之中,其實我自己都沒想到我們能瞞這麼久,也是時候該換換地方了,你也記得我跟你說過的,大牛和妮子,他們該知道的,現在也該是時候讓他們知道了,該學的,也要你耐心傳授了。」
三娘點點頭,不再說話,多年前的安排,今天從旺運學武正式開啟,往後如何,卻也只能順應天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