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憑依之殘夢
沒有打不開的門,關鍵是找到與之匹配的鑰匙,不過有時候也會有大門敞開的房間存在,那肯定是在邀請某人的來訪,
就像現在看到這扇門一樣,從半掩的房門中流出陽光,門后的房間正是令人打盹的夏日盛午。
推開門后迎接黎伶的卻是清爽通透的涼風,那當然是開空調了。
「哦,歡迎啊,患者。」
「這麼說我有病?」
黎伶也不客氣直接走向沙發,整個人癱靠在上面,偏頭看著坐在自己辦公桌上的女性。
年齡要比我大一些,或許接近三十了吧,她的涼鞋整齊地放在桌下,赤腳在空中來回晃蕩,沿著小腿望上看去,水藍色的長裙含蓄地遮擋隱私。
雙手併攏,十指相握放於腹前,注意到揣摩的目光后,她也撇著腦袋與我對視。
把臉轉向我這邊的時候,她編好的低馬尾也隨之晃動,眼神平靜如水,秀氣的臉上掛著若有若無的笑意。
能感覺出她的氣質,成熟,優雅,知性,以及不知從何而來的自信。
她也很有禮貌:「您當然有病啊,因為您能看見我,這就是您病得不輕的原因,畢竟我早就死了嘛。」
會說出這種話的人又能正常到哪裡去,看來我與她是在交流病情。
「那麼您想要的身份呢?是來做醫生還是想當我的病友?」
我如此問道。
「這個房間可沒有葯,靠說話就能治病多憨的人才會信吶。」
她雙手撐住辦公桌的邊緣,把腳伸入涼鞋之中,走兩步,從冰櫃中取出兩杯甘蔗汁,一人一杯放置在兩邊沙發居中的玻璃桌上。
「我自己鮮榨得。」
甘蔗汁甜而不膩,很好喝。
我還不打算提問,想要弄清的疑問太多太多,在什麼都不了解的情況下還是乖乖聽別人演講比較好。
所以我等她先說話。
於是她開口數落我了:「你這就很沒禮貌了,我作為主人招待你,你最起碼也要詢問我的名字呀,將來想起我了也能幫忙掃個墓嘛。」
這倒也是吧。
「我叫黎伶,你呢?」
「柏千語,你的名字我有聽過,在哪聽得想不起來了。」
聽過與見過是不一樣的,說明有人在她面前提起過我,算了,我不在乎,我只在乎她能提出怎樣的新鮮概念,那才是我與她交流的意義。
於是我提問了:「關於當下的情況你有哪些能說的,哪些不能說的呢?我認為三言兩語很難解釋清楚啊。」
千語咕嚕咕嚕地喝完甘蔗汁,掏出濕紙巾仔細擦乾嘴角后才開始說話。
「人不該涉足討論那些不曾了解的領域,那樣做得不出有價值的結論,比起能不能說的考量,還是來猜猜看哪些情況是我了解的,哪些是不了解吧,猜對了就告訴你,猜錯的話就糊弄你。」
她一腳將問題踢回我這裡,現在是我的點球時間,該用怎樣的角度才能射爆她的球門呢?
能選的角度極多。
那個人復活的原因?
神之頭的主人?
從地縫湧出之水的性質?
她自稱已死的動機?
我之後的遭遇?
說白她死了沒對我而言不重要,那麼以上的角度都不夠刁鑽,那三個問題對我來說太過遙遠,那麼....
我從口袋中掏出一把萬能的鑰匙:「這是我今天早上從自家門發現的鑰匙,它幫我打開了許多本不可能開啟的門,比方說密碼鎖的門,鑲在玻璃鏡上的門,以及通往電影院無鎖封死的門。」
沒有這把鑰匙的話我根本見不到你,這鑰匙究竟是如何製造出來的?」
千語用手指輕拍自己的掌心,祝賀我進球。
「真是個好問題,這東西我懂,因為我親手做了一個。」
她起身走向檔案櫃,拉開櫃門從中取出某樣東西,將它正面朝上放在我面前。
它沒有多餘的修飾,是純白色的面具,兩個窟窿一條縫,那條縫上揚的幅度也不高,咧起的嘴角看不出滲人的味道,感覺在微笑。
「戴上試試效果。」
拿起面具的觸感很奇妙,好像捏著皮膚一樣,柔軟有彈性,將它對準臉后還未等戴上便手中一輕,失去了面具的重量,應該它戴在我臉上了吧。
面前的玻璃桌當然能反光,從中看見的臉還是與之前一樣,即不醜陋也稱不上美的路人形象,看不見戴好的面具。
只是有無數種情緒思緒在腦海中閃過,它催促選擇其中一種,當思緒逐漸平穩后,心中竟湧起對媽媽訴苦的衝動,想打電話與她暢談人生。
原來如此。
這是修飾自我的面具啊。
我肯定是感激那位母親的,但我與她真沒什麼可聊的。
虛假的感情。
我伸手摸臉,往後一扯,面具就回到了手上。
千語對我擺了擺手,向前探身拿回面具:「你不用說什麼,我也戴一次就會明白。」
她戴好面具后閉目沉思了許久才將它取下。
「難怪我聽過你的名字,你的經歷還真有趣。」
我提出疑問:「戴這面具似乎無法窺探前任使用者的記憶,我沒有體會出來。」
「那是你戴得時間短,大多數記憶都是暗淡的,它只收錄了其中最鮮艷的部分,比如說使用者對某些事的執念,他的行為準則,思考邏輯,才華技藝,
從這些想法中就能分析使用者的為人經歷,並不需要像翻書一樣找答案,那很沒效率。」
「現在我對你的想法了解得七七八八了,而你還是懵懵懂懂得,先從面具開始說明吧。」
她把面具拿在手裡把玩,像是在捏誰的臉。
「從結論上來說,我的面具與你的鑰匙都是某人的遺物,準確地說是前任死亡時所殘留的餘燼,你一路到此能理解我的意思吧?」
我點完頭又搖頭,懂,但不全懂。
「就像童話故事裡的火柴那樣,擁有照亮幻象實現夢想的力量,火柴終究會燃盡嘛,那些殘存的灰燼仍留有溫度,在接觸到新的火焰後會重燃起曾有過的幻象。」
「直白點說面具就是燃盡的灰,而火柴是你之前所看見那些人,只有捨棄膽怯的情緒,燃燒自我的鬥志,才能接近夢想,去實現夢中所想的願望。」
「人作為火柴燃燒,做一場不醒的夢,以此體會生存的美好,由此換來死亡的結果,開花。」
「留下的遺物成為美夢的殘像,它將由下一位自願燃燒的火柴繼承,又或者說它將讓下一位的擁有者成為自願燃燒的火柴。」
「火柴的餘燼被人拾起,夢的殘像已附著於身。」
「附身於我的夢境碎片。」
「這太啰嗦了。」
「就稱它為憑依之殘夢好了。」
「這下明白了吧,我的面具與你的鑰匙都是同一性質的,遺物,災厄,福音,怎麼形容這類東西都合適。」
柏千語還有一點未說明,她是抱著炫耀的心情等著我主動問么?
「什麼叫你親手做了一個?」
她又為我鼓掌了,搞得像個進球吶喊的狂熱球迷一樣。
「字面意思咯,我親手做好的遺物。」
操。
她再度戴上面具,伸懶腰發出悠長的嬌嘆。
「嗯~~~~~」
「呼,真舒坦。」
「哎哎,別用那種鄙夷的眼神看我啦,只有自願奉獻的靈魂才能結出純粹的果實,他自願為我付出,我才能得到這等精巧的遺物呀。」
「最初呢,是與他交往的感受太單調了,純純的佔有慾,屬於我的男人,屬於他的女人,這種怎麼說呢,有點割裂的愛情。」
「所以我想感受下別樣的愛,開始和他玩起了角色扮演,體驗下母親的憐憫,女兒的仰慕,戀人之間的荷爾蒙,這三種感情也皆是愛情嘛。」
「後來我逐漸掌握主動權,犯了職業病,把他調教成了聽話的模樣,於是這幅面具就完成了,它是用來窺探人的內心,洞察人之本質的工具。」
「它能無上限地儲藏使用者的一切,同樣戴過面具的人能夠互相理解,擁有他的技藝,體會他的觀念,欣賞他的思想。」
「我渴望理解所有人,能夠理解,就能夠支配,而絕對的支配正意味著絕對的自由。」
「拿捏了他人的要害,那他的肉體與意志就為你所用了,那他即是你意志的延伸,那他即成為你肉體的一部分,你有嘗試過這種玩法嗎?
「你也會成為夢的一部分。」
隱約能聽見空靈的迴響,是鐘聲,由輕漸變為重的長調,在提醒著我時機已至。
「到你了。」
從天花板墜下碎屑,房間逐漸脫落崩滅。
「做美夢是會高興的。」
仰望著落下的白色碎屑,臉頰觸及才覺得冰涼,原來是在下雪。
而那人早已消失不見,房間也如正方體般展開毀滅,把我置於無人的街道,使我回到那時的雪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