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與惡魔的邂逅
我將注意力集中在女人的身上,年齡與我相近,二十左右,黑色短髮,身披白襯衫,內穿著黑背心,褲子是一條修長合身淺藍色牛仔褲,帆布鞋也是乾淨的。
她沒有隨身攜帶的物件,當然也沒帶雨傘,而她的樣貌我沒來得及揣摩,也不敢去看她的眼睛,害怕她會注意到我。
但我的視線隨她的舉動而挪動,彷彿被她吸住了,是被她那浴水而來,卻又滴水不沾的身子給吸住了么?
不止,她所散發的氣質絕非單調的神秘感,自信,優雅,強悍,是的,強悍,我能從她的氣息中嗅出這等怪異的氣魄。
她此刻就坐在一樓靠窗的位置,雙手垂放於座位,偏頭注視著屋外的暴雨。
風向變了,雨沖而她來,水幕升起浪潮,狂嚎著撲向她,但被透明的窗擋住了。
我開始聽見兩邊的聲音,一邊恬靜沉寂的音樂旋律,另一邊是風雷雨的咆哮,咆哮的怒嚎離我很遠。
所以聲音開始靠近我,就像這不停衝擊著玻璃的浪花一樣,它想吞噬那個女人。
玻璃被撞出裂紋,女人巋然不動,我也一樣不動,不出聲。
從心底泛起欣慰的情感,有生以來第一次體會到期待的情緒。
終於,玻璃窗被沖炸了,浪卷著玻璃渣吞掉了女人。隨後倒灌進屋內,以泄洪的氣勢撕開裂口。一樓頃刻間被水淹沒。
一切的聲響突然間消失了,樓下陷入死寂,水漸漸湧上來了,伴隨著水面不停鼓起破滅的赤紅氣泡,它沖我而來了。
當它浸沒我的腳裸之時,所有的水分都變得粘稠,變得有了溫暖的觸感,聞到了腥甜的氣味,它是會凝固的,逃不了。
無所謂啊。
當它終於淹沒我的頭頂之後,我卻未嘗死亡的滋味。
眼睛還能看得見,看見在底下的女人在撥身上的玻璃渣,那些被撥弄的傷口不住地流血,是它污染了本該無色的水。
可是那又有什麼意義呢?被拔出的碎片只是換了個寄身的容器罷了。
那些玻璃渣用手拔出后鑲進了手掌,用手指拔出后刺入指尖,即便用口咬破指尖,含入嘴中,將它吐出,那在水中流淌的殘渣終究還會流回傷口。
徒勞無用功。
可她始終帶著微笑和耐心,不知疲倦地重複。
我看得入迷了,她是誰?
可血是會凝固的,在有限的時間中重複是沒有意義的。
她動作慢了下來,越來越慢了,慢慢地凝固了。
像一座無自覺的雕像。
之後,一切的血色向著她的身體聚集,固態的血海被褪為無色的海浪,朝著它來的方向退去。
冰涼的水沖刷走女人所有的污濁,將她的身體修復,將殘渣還與窗戶,它飛往天上,再度為雨。
我看向女人。
女人雙手垂放於座位,偏頭注視著屋外的暴雨。
我病的不輕,自從看見那女人開始。
外面的雨勢不見小,待時間到達十九點,門庭羅雀的咖啡店再次迎來倆位客人。
「還好這家店正對地鐵出口啊,不然這雨會把我澆成落湯雞的。」
黎伶進屋收了雨傘,轉頭看向一起來的梅雪:「手沒被澆到吧,受傷了可要小心些。」
「沒事,比昨天好多了。」
梅雪特地回家換了一件短袖,右手腕纏著嶄新的繃帶。
她直徑走向女人所坐的位置,黎伶對服務員豎起三根手指。
「來三杯招牌!」
隨後她倆坐在女人對面,黎伶坐外側,梅雪在裡面。
我掏出手機,偷拍她們仨,開始時拍一張,交流中拍一張,結束后再拍一張,拍完第一張后我把手機轉為錄音模式放進褲兜。
希望她們嗓門夠亮。
「您好您好,我是梅雪的朋友黎伶,相信她和您在電話里談清楚了,從結果來說您同意我和她一起來看您的表演,我這樣理解沒問題吧?」
她剛坐下就發起攻勢,這交流多半有火藥味。
梅雪只是呆坐著保持沉默,跟她之前在社團的氣勢完全不同,她把話語權交給黎伶,是她們商量好的么。
「當然沒問題,只是這雨還有半小時才能停,在此之前你還想問點什麼?啊,真是,還沒自我介紹,我是蘇心繭,雅稱街頭魔術師,俗稱流竄雜耍人,今晚的表演免費。」
黎伶面露難色:「這樣做我良心不安啊,我還想藉此補償您呢。」
蘇心繭只是面帶微笑地看著她,沒說話。
「從哪說起好呢。」黎伶撓撓頭,又伸手從隨身帶著的包里掏出一張紙,攤開,鋪在桌上。
「您覺得怎樣?畫得像不像?」
我離得遠看不清,從輪廓上看是一張肖像畫,能問她像不像畫得多半是她自己。
「啊,這瓜子臉,這柳葉眉,這櫻桃小嘴,這不是我呢?」
她很滿意作者的技法,點頭稱讚:「就是本人。」
「真是對不起啊,擅自搞這種東西。」
黎伶說到一半又停頓一下。
「其實我有一位朋友......是跟蹤狂,他最近一直在跟蹤您,我今天才知道這件事,他這種做實在是過於粗魯了。」
「這樣啊。」
蘇心繭收回手,十指相握在一起,看不出她的有緊張的情緒,相反的似乎有些沮喪。
「這張畫像已經被複印過了,現在說不定電線杆上到處是這玩意,這種事肯定沒徵求過您的同意吧?」
「我想他這麼做有充分的理由。」
蘇心繭回答道。
黎伶:「他認為貼在電線杆的上那位是個危險人物,因此到處去宣揚他的結論,畫像中女人與數個人的失蹤有關。」
蘇心繭強調:「四個人。」
黎伶的表情從驚訝逐漸轉變為讚歎,看向她的目光中透露著欣賞的玩味。
「您也覺得這等冒犯極其失禮吧,先玩跟蹤窺探他人的隱私,又是把她的模樣畫下來達成自己私慾,最可惡的是居然用自己的臆想去污衊您,這樣下去把畫像貼得滿街都是
再附註他推理,分析,結論,把您定性成粗鄙的街頭騙子,險惡的拐人販子,扭曲的變態殺人狂,您應該和他對質來證明自己清白的聲譽,不是嗎?」
不不不,不對,秋社長只會畫火柴人,如果有肖像畫之前就該給我們看了,黎伶的素描水平很高。
呵,就是這利索的嘴皮子能惹事。
黎伶皺眉嘆氣:「唉,總是這樣自我主義,給朋友惹了多少的麻煩,我為他的冒犯向您道歉,真是一點自覺都沒有。」
屁嘞。
眼下的氣氛陷入短暫的沉默,我覺得正是時候,伸手掏口袋打算拍第二張照片,我伸進口袋的手摸不著手機,反而握住了一節枯木,掏出一看是枝血色爭艷的梅花。
「不用的。」
蘇心繭的聲音打破沉默,她從內襯口袋掏出我的手機放在桌上。
「我從來就沒有過清白的聲譽,那是他應該做的。」
我聽不懂她說的什麼,更看不懂她剛才做了什麼,我糊塗了。
黎伶掌握了主動權,她擺正姿勢:「請您細說。」
她對面的人低頭低語著:「我認為自己不是無辜的,可我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麼,那些人的失蹤應該和我有關係,因為我為那四位表演過特別的魔術,之後他們就消失了,
沒人再見過他們,我應該是有責任的,應該為他們的失蹤負責么,這些天一直有種情緒在我心中起伏著,我很難受,卻隱約覺得不需要那麼難受。」
黎伶:「很內疚,認為自己沒理由這樣內疚,想要控制住情緒的水平線,那種心情卻如溢出容器的水般傾瀉而出,傷心卻不想傷心,這種感情就是所謂量子疊加態式內疚吧。」
哦,原來是川劇變臉,冷麵底下藏著另一張淚流滿面的臉是吧。
「心繭是好人。」
一直沉默的梅雪說了句形容詞。
「不會的,我怎麼會呢。」
竟然被當事人反駁了。
黎伶關注重點:「既然是特別的魔術表演,那您可以為我形容下特別之處么。」
「我將它稱為心獄再現,是將觀眾內心困境抽象出,再具象化的表演手法,就像心理醫生開導病人一樣,我也希望這樣的表演能夠確實地幫助他人。」
「現在,你卻認為這種表演有可能造成了那些觀眾的失蹤?」
「我不知道........」
這種表演手法需要了解觀眾才能完成,所以目擊與失蹤的傳言才有時間差吧,第一次是溝通,第二次是表演,沒有第三次了。
「或許是因為我在描繪地獄,描繪專屬於觀者的地獄,人總是一廂情願地相信自己,相信自己改變現狀的勇氣,相信自己承受苦難的覺悟,相信自己履行責任的毅力。
而那些信心都是有耐久的,在事實一次又一次的衝擊下終有破碎之時。那已經碎裂的自尊又怎會是一次口頭上的開導,一次視覺上的刺激就能修復的呢?
我還特地將他們傷痛的一幕揭開,這就是在掀遮羞布,暴露出無法癒合的醜陋傷口。還自以為是認為在疏導他們呢。
那些物質的貧困,生理的殘缺,情感的偏執,責任的重壓,根本不是我能將其解放的困境。這種把玩他們醜態的做法,才是導致他們失蹤的原因吧。」
蘇心繭用自責痛惜的口吻述說著,那表情不像作假。
黎伶的視線始終遊走在蘇心繭身上,不曾看過梅雪一眼。
「你的這種說法有一個前提,那就是你能看穿他人的慾望,能理解他人最需要的渴望,只有展現出這般神跡,你的想法才有說服力。您就表演一下給我開開眼唄。」
蘇心繭反問:「你需要說服力,那麼分析出你心中所求的慾望就有說服力了吧?」
「那當然,煩請賜教。」
「我剛才說過,自己的做法是將對方最窘迫的一面展現出來,作為我表演魔術的題材,你不關心那個難堪的人啊。」
「我不在乎,她也知道我不在乎,這就夠了,那你呢,說說難堪的理由?」
窺陰癖一般的惡趣味。
「她的內心很焦慮,逞強自卑又脆弱的心態一直捆綁著她,自卑來源於家境的殘缺,逞強是出於自愛的防衛,在兩者的對衝下蔓延出脆弱的裂紋。
正因為有作對比的存在,這種捆綁才格外有力。她的朋友家境美滿,能力卓越,心態堅定,最重要的一直出於自身的好意幫助著她,
儘管那種好意十分扭曲,但行動上無可指摘的幫助也讓她找不到批判的借口,所以她很焦慮。」
「確實。」
黎伶一直在經濟上支持著梅雪。
蘇心繭說完看著難堪的那人。
她只是搖搖頭,沒說話。
那一副堅定覺悟的表情完全看不出難堪的樣子啊。
「那些情緒是不停增高的火藥堆,在她親手點燃導火線后,她就已經在破滅的命運上狂奔不止,而她還對即將到來的結局抱有期待,
並不是在期待什麼奇迹,只是期待著有人能在最後包容一下自己,哪怕理解自己動機的一部分,不奢求愛,只希望獲得對她的尊重。
多麼不切實際的渴望啊,所以她才想看我的表演,想從找出更加現實的答案,她就是這麼的矛盾,這麼逞強逞能。」
等等,這不是在開玩笑吧?
她默認了?!
這種說法簡直是在暗示......!
虐待?
不可能啊,她不是獨居且父母早就被判死刑了嗎?
黎伶的眼中亮起興奮好奇的光芒。
梅雪堅定的神態立刻消失了,臉頰泛起失落的灰白。
「真是有趣的描述,那我呢,我又是怎樣的人?」
「好奇寶寶,百無禁忌的求知慾就是你的追求,不論理解的信息會帶來怎樣的後果,只要是感興趣的你都會涉足,
人的情緒變化過程也在你涉獵的範圍,當你找到有價值的觀察對象之後,你會精巧地把握距離,就像調教寵物一樣細心把玩。
因此你的意圖中不含善惡觀,僅是出於本能的渴望,挑撥激怒她也好,安撫幫助她也好,一切皆為了從她身上獲取新鮮感。
就像我們和你討論的罪孽一樣,我和她的罪都是你未曾見識的情感,你對此感到好奇,對我的說法感到滿意,對吧。」
誠然,黎伶滿足地呼出一口氣,臉頰泛起紅暈:「名不虛傳。」
啊啊,真人渣呢。
「好想知道你們犯了什麼罪呀。」
「你會懂的,在我的魔術表演中。」
「那就快出發吧,地點是森林公園的開發區是吧?」
「沒關係么,要不還是放棄吧?」蘇心繭在徵求梅雪的同意。
梅雪看著一臉期待的黎伶苦笑:「我不知道要放棄什麼。」
掩蓋?
自首?
屋外的雨漸漸停了,那位魔術師起身走向吧台,說我的手機是她撿的,要服務生暫且保管等失主來尋。
而另外倆人跟在她身後,她出門了,她們也就出門了。
我手拿的梅花在她出門后碎了,化為粉塵墜落地面。
果然神跡。
我記得自己跟蹤的義務,可沒帶零錢再不拿手機連地鐵站都進不去,不得已,只能浪費時間去和服務生扯皮。
我下樓來到吧台。
「剛才的手機是我丟的。」
服務生眉頭緊皺,用質疑的眼光打量我。
是我來取的時機不對,歸還者一走我就來拿了,確實給人一種心虛貪便宜的樣子。
「我剛才看你用過手機來著,你帶著兩部手機?」
「就一台,那真是我的。」
「你在樓上用過了怎麼會跑別人懷裡?騙鬼呢。」
被她用魔術偷走了,可惜不能這樣解釋。
「手機里的軟體上有我的身份證,形象姓名住址都有,也可以隨便撥打通訊錄上的哪位讓他來證實我的說法。」
他把手機舉高,用屏幕中的我和現實中的我做對比,在忍受過墨跡漫長的審視之後,他終於把手機交給我。
「你騙不了我的,這隻能說明你有兩部手機和那女的一起拿我尋開心。」
「你的錯覺。」
我轉身便走。
他在我身後碎碎念著:「我的錯覺?我多看她一眼就多一種錯覺,怎麼什麼都是我的錯覺啊。」
推門走出,雨後的空氣清新透徹,深呼吸過後,清涼的氣息遊走至全身。
浪費了五分鐘的時間,現在跟蹤她們已經不可能。
只能去約定的地點碰面,我覺得自己是多餘的,這些無厘頭的事本就與我無關。
這也有跟丟她們的說法,我已經儘力,所以我走進地鐵站乘上回家的路線。
明天會怎樣明天再說,今晚睡一覺便又打發掉一天,我對自己的人生提不起興趣,又怎麼會去關心別人的遭遇。
我覺得自己在腐爛,心中卻感受不到一絲慌亂,尚未有過悲哀的自審,只想著如何得且得過。
地鐵車廂中空蕩蕩的,只有我和那位剛才見過面的女士。
我猜她們是雙胞胎,因為除了長相相同以外就沒有其他共同點了,衣著連帽衫,淺藍色的長褲,淡粉色運動鞋,她癱坐於靠椅,雙手向外攤開,暴露出手腕上深黑色的疤痕。
是你么?
她的臉朝向車頂,與我一同坐到了終點站才將目光收回,看著我。
我也看著她,從她冷漠的瞳孔中看見了我自己冷漠的表情。
車已經抵達終點,我已經不能繼續停留,只能與她一起走出去。
我只想回家,而她一直走在我前面,似乎和我是同一條路。
我也想走別的路,可我找不到其他的路,體會不出意義,對一切都不曾有過興趣。
不理解,不關心,不感動,不難過,我不想讓誰揭開這樣的面目,那會為我招來蒼蠅,有噪音。
像我這樣無趣透頂的傢伙沒有開導的價值。
我不在乎她,也衷心希望她別來關心我。
可她一直走在我前面,和我走的同一條路。
那位女士確實是非人之物。
當我意識到這一點時已經走入了熒光四溢的廣場之中。
它當然是空無一人的。
她站在我前方,聳立於天中的熒幕在四周滾動著相同的標語。
「懸疑新秀出道力作!《願死四次的人們》,他們因虛無而死
虛無的死招致悔恨,悔恨的死喚起覺悟,
覺悟的死升華自我,至此,方能奔向無悔無憾的唯一之死。
他們需死四次,四次的死亡將築造通往天國的階梯。
這是騙局?還是奇迹?
願死四次的人們,為何而死?」
小說是給人看的,魔術是給人看的,那麼死了四次的人也是死給誰看的吧。
現在我能看見的人只有她,我突然對能預見的未來感到沮喪,就算對我展示再多的死法又有何意呢,我有缺陷的,體會不出他人的痛苦,
缺乏同理心,雖能認知到這點卻無力改變,因為這是生理的缺陷,只能用敷衍的態度戴上沉默的假面,做好基本的偽裝以融入社會。
然後碌碌一生化作為灰,這就是我的未來,無法追求什麼,也不知道想追求什麼,別人的死亡是刺激不了我的,反正人終有一死,何必在意若輕若重的死法。
而她之偉力非我所能妄測,我的腦海響起不屬於自己的聲音。
「我和你本質上是一樣的,你會死,我也會死,死沒什麼可怕,可悲的是找不到屬於自己的活法,能夠驕傲自豪活下去的方法,你來體會一下吧。」
聲音消逝過後,身處的異世界再度變化,四周熒幕的光如旋渦迴旋般收縮為一點,世界沉入黑暗。
隨後,漆黑視野中的光向我奔來,從細小的光點迅速膨脹為白熾的光柱。
伴隨著轟鳴的咆哮聲我在光中窺見了它被影勾勒出的輪廓。
是路上王者,駕駛室比我人都高的大卡車!
我要起飛了。
也確實飛起來了,我在空中以大十字的姿態旋轉三周半,像落地的團面一樣以臉著陸。
好.......痛。
四肢翻轉扭曲無法挪動,臉糊在地上,呼吸困難,聽覺變得敏銳,心臟的鼓動聲,耳中的長鳴聲,在不停地起伏交錯。
啊,血漏出來啦,它從破損的傷口裡流淌而出,溫暖的觸感跑走了,身體越來越冷。
眼前只見血霧般的黑,耳中長鳴不止,嘴裡是腥甜帶著碎屑的口感,腦已無力思考。
就這樣......莫名其妙地死去。
這根本就.....無所謂。
沒有恐懼,沒有憤怒,也沒覺得悲哀,甚至連解脫的感覺也沒有。
只是覺得......覺得我......我......
我要死了?
啊啊,這種感覺,這種感覺真是太新鮮,太奇妙了。
我用我的頭,用我的身體,用我的認知去感受這個世界。
我能決定自己想看的世界,想聽的聲音,想品嘗的味道。
那這個世界不是為我而存在的嗎?
那我睡著之後這個世界又在哪裡?
哪裡都不存在,我即世界,世界為我而生。
即使如此,也會像每夜入睡后的無知一般,沉入永眠的夢。
與世界一同燒成匣中灰燼。
意識快要渙散了,心中卻深受感動,本生終於體會到了情感。
原來我也會覺得可惜呀。
原來我也會死。
太好了。
.......
.....
...
.
沉下去了,被溫暖的海水包裹著,被它從模糊的黑暗拖向閃爍藍光的下方,越來越近了,身體好輕,好想飛往光處。
渴望躍出水面。
「渴望破繭而生。」
空靈的聲音在呼喚著我,我奮力向下飛去,卻被一堵透明的牆所擋,我用頭不停地撞擊這堵牆,頂出一絲裂紋,頂開一個缺口
用雙手扒住,向外使勁,拉出能容我穿過的隧道,繼續向下飛行,越來越暖和了,越來越耀眼了,我將浴水而出,我會躍出水面。
可從水中浮出的頭顱只見泛著藍光的吸頂燈,它才是房間中的光源。
我也破繭而生。
從容器中復甦,它的液體流淌一地,那是溫暖的水,卻並非為水,只是我的一廂情願。
撿起一塊碎片仔細揣摩,訝於它的醜惡扭曲其姿態,第一次慶幸自己的無情,不被容器的真貌所懾。
連想象力都不該觸及的事態發生在這,我把玩著容器的碎片,愛不釋手,決定將它珍藏。
我認為這是孵育惡魔所塑的容器,而我從中蘇醒,而她渴望破繭新生。
這是我與惡魔的邂逅。
我渾身赤裸,下床從衣櫃中提出一套衣物,不是我喜歡的款式,甚至不是我該穿的,可惜都一樣的,沒得選。
卧室中沒有鏡子,我想照鏡子,於是推開門,門外的走廊昏暗寂靜,清涼的夜風拂過,帶走我出浴的體溫。
我熟悉的人站在走廊的另一端,還是穿著長袖衫,披著圍巾,背著旅行包,想要去哪裡?
「真尷尬啊,這裡太擠了。」
她沖我喊道。
確實,走廊太窄而她背的包太大,樓梯又在我這邊,我不回房的話她是出不去的。
不對,我也可以下樓,我也能出去才是。
「需要我幫忙么?」
她笑出聲了,我第一次聽見她的笑聲,可惜看不清她的表情。
「怎麼幫我?」
「幫你拎下樓啊。」
我走到她的身邊。
她卸下肩上的重擔,後退一步,雙手奉上,人躲在它的背後。
「要拿住哦。」
我接過它,抱住它,然後,什麼都明白了。
她偏著頭,左手抓著右手腕,問我:「要去哪裡?」
「我跟著你。」
這是我的回答。
她又笑了,我也終於看清她那張蒼白顫抖的面龐。
「好啊。」
她朝我走來,從身邊走過,走入黝黑的樓梯,我試圖開燈,壞了,只能摸著扶手在黑暗中往下。
出樓見月光,清麗的月色灑落地面,照出朦朧的光暈,微風吹動她的圍巾,帶出樹影搖曳的沙沙聲,此時適合散步,談心。
她沒等我,一直往前走著,我跟著後面,問她:「明天該怎麼辦?」
她的語氣平靜:「今天就適合自首。」
「你不像啊。」
「我....不那麼想..」
我再問一遍:「那麼明天該做什麼?」
「快到期末了,我希望去備考,朝霞街新開了一家很棒的餐廳,我希望和朋友一塊去,可以嗎?」
「不太現實呢,不過有人能理解你的想法吧,或許也能認可你。」
「寬恕我嗎?」
「啊啊。」
我不敢回答。
「沒人有這種資格了,如果有,事情也不會變成這樣。」
這樣么。
她走出林間,走向大路,穿梭於夜市,往人多的地方走。
街道人聲鼎沸,飄蕩著燒烤的氣味,商販的吆喝聲,孩童的嬉鬧聲,還有酒鬼誇下的妄語,戀人間的低聲竊語,以及不知從何而來的歡聲笑語。
她應該是希望成為街中的一人才過來的吧。
還是說在夏天披著圍巾穿著長袖,只是為了讓自己更招搖一點,再招搖一些,直至招搖到暴露為止。
這樣才能使自己心中沸騰的罪惡感得以安息么。
「為什麼要做這樣的事?你不應該是那種人啊。」
「謝謝你。」
她轉過身,用衷心的笑顏表達感激。
「我已經是那種人了,那種人渣。你現在和我撇清關係就好了。」
她一臉期待地伸出雙手,左手倒拿著手機,想要塞給我,右手伸直了,想要拿什麼?
「包給我吧,然後用我的手機......」
人渣很噁心的,可惜。
「我不在乎!」
一把打開她伸來的手,側身護住本屬於誰的物件。
「因為我也做過了,所以才會關心你啊。」
難怪我會這麼激動,難怪我只能穿著女士的服裝。
惡魔。
她的表情從驚愕逐漸轉變為盛怒:「別拿這種事情說謊啊!!」
我把包的拉鏈拉出一角,伸手進去感受,是我熟悉的觸感,究竟摸過多少次早已經忘了。
我收回手,拉緊包,將它穩妥背好。
「你看,我沒有反感,因為我早就習慣了。」
多麼具有說服力的舉動啊。
她也被說動,彷徨地往後去。
我上前:「手機借我下。」
在她手腕抬起的瞬間猛然抓住,一把擼起袖子,所看到是,一圈深紫滲血的牙印。
她笑著撥拉開我的手:「很難看的啦。」
「很痛吧?」
「當時很痛哦,非常非常地痛,所以報復了他,這就是犯罪吧,可我不後悔甚至不想承認這是犯罪,因為....我不想死。」
她解開脖子上的圍巾,露出十指纏繞的淺粉掐痕。
她自嘲道:「做了這樣的事,死刑也是應得的。」
「騙誰呢?!應得的下場?如果你真的這麼想,那為什麼會有這個包?」
我洪亮的聲音引得路人駐足圍觀,他們盯著女孩的疤痕交頭竊耳,發揮自己的想象力,滿足自身的獵奇心。
細碎的低語將我們包圍,驚愕,恐懼,好奇地視線遊走於她的身段,像是在嘲笑著她。
她只是低頭默默地忍受著他們的褻瀆,不知因懼怯還是憤怒而顫抖的身體,不知為汗水或是淚珠的水滴輕輕落下。
她再也承受不住了,伏身開始乾嘔,只有嘔聲卻吐不出什麼,因為這不是第一次嘔吐了吧。
好心人試圖上前,卻被她抬起頭的表情嚇到,她爬起身朝人群衝去,人群為她讓路,她跑得像飛,就這樣什麼都不要地逃走了。
我沒去追,但我會找到她的
只有我會。
因為我們是同類,都想著掩蓋罪行。
嘴上陳述懺悔,心中無罪可贖。
自己應該有錯吧,我也覺得。
自己沒有做錯吧,我也覺得。
只有我能理解這種想法。
周圍的人群散去,我朝她逃走的方向走去,走出熱鬧的街市,走向清凈的海岸線。
咸濕的海風扑打在臉上,令我感到窒息,正是這種味道才能喚醒入睡的人。
那時候在海中遨遊的人如今再也見不到了。
那時候在海岸蘇醒的我如今也早就死透了。
真是毫無意義的永別啊,被我這種人。
覺得可惜,感到後悔,才會去尋找自己存在的意義,為了不負生命的光陰,為了不再自卑。
那並非一蹴而成的,連事三而功成都是一種奢望,失敗失敗再失敗,畫下句號的是生命終結的最終失敗。
把目標定得過於遙遠一定會迎來這樣的失敗。
我就是這樣,拿別人的性命一次又一次地試錯,曾幾何時還會覺得後悔,就像從我身旁跑過的女孩一樣,一臉血污,淚流橫涕。
現在麻木了,那時候的我又死了一次。本該跳動的羞恥心也歸於平靜。
現在只想追求值得自豪的活法,那才是生活該有的意義。
至於那些踩踏墊腳石而來的過往,我對此沒有實感。
謀殺應該是有錯的,我認同。
謀殺也能是無罪的,我認同。
用人渣這等稱呼形容我太過清淡了些。
我走進一片森林,看見從山崖下縱身越下的身影。
啊呀,又死一次。
跨過破碎的身軀繼續向前,就能看見她了,我想幫她找到不留遺憾的活法,她能找到的話,我也能。
撥開阻礙視線的樹葉,看見沐浴在月光下的背影,她有規律地運動著,帶起沙土摩擦的聲響,一鏟又一鏟地將土填回之前挖好的坑。
「真尷尬啊!」
我沖她喊道,將包舉高,想要物歸原主。
「這是你丟掉的東西。」
她停手回身,動作躊躇,不想上前,卻也不敢後退,不願摔進自己所挖的坑中。
「怎麼,你是不想要了?還是....想要送給我?」
我懂的。
她立刻快步沖我而來,臉色潮紅氣喘不停:「這應該就是我的東西。」
她的臉色紅里透羞,對視的眼神中藏著一絲的渴望。
「那就拿好咯,不然花大力氣挖的坑就浪費了。」
可惜她拿不穩,包里沉重的分量令她雙膝前屈,差點跪倒在地,我扶住她,幫她站穩。
她抬起頭,神情沮喪地問我:「為什麼?為什麼我們又見面了,為什麼你能找到我?」
「因為我理解你啊,這地方多合適啊,待開發的林區,過些日子就會聳立起繁多的樓房,在此之前將秘密深埋於底,在那之後秘密將生根發芽。」
「因為你打過招呼,所以這裡會有為你而種的樹,是吧。我也選過這樣的地點,確實安逸。」
「你的語氣是在炫耀嗎?!」
「陳述。」
她難以置信:「太異常了,這種事也能用陳述表達?這對你來說只是如吃飯喝水一樣的瑣事么?」
「不會,我只是過了愛後悔的年紀,麻了。而你的人生才剛剛開始。」
「你.....是來幫我的?」
我問她:「還記得我對你說的第一句話么?」
「可你拒絕了,說我明天想過的生活是不現實的。」
她的表情充滿了絕望,進退兩難的困境彷彿牽繩捆住她雙手的兩匹烈馬,一左一右地悠然散步,做著狂奔前的熱身運動。
不過沒關係的,只有接納自身的絕望方能包容自己的懦弱。對生活擺爛活也挺好。
我回答道:「只是不現實而已,把超越現實的想法實現出來就完事了,像變魔術一樣。」
我從身後掏出純黑的幕布,對觀眾展示它的尺寸,絕無機關。
「包再給我一次吧。」
「你要做什麼?!」
我被她的憨樣逗笑了:「傻瓜,為你而表演啊。」
包再次回到我手上,我將它掛在胸前,略沉,伸直雙臂,張開幕布,將我的身體藏入純粹的黑色之中。
「猜猜看拉開幕布後會有什麼。」
她沖我大喊道:「會有一個熟睡的人蹲在你腳下!!」
哎呀,真可愛。
我掀開幕布,胸前的包還一樣的款式,還是一樣的鼓,她也沒失望,畢竟也沒期待過什麼。
我要把包還給她:「接好咯!」
包在空中劃過優雅的弧線,落入她張開的懷中。
她呆了,雙手擁緊那個包,喃喃自語著:「好輕,怎麼會......這麼輕?」
她打開了那個包,從中飄出一股沁人心脾的幽香,那才是好聞的味道。
那是梅花的芬芳,是同樣的血色,不一樣的分量。
她四顧茫然,手足無措:「我的包呢?」
我把肩上略沉的東西取下:「迷茫的路人呀,你掉的是這個分量稍重的包呢?還是那個分量很輕的包呢?」
「全都要可以嗎?」
「全不給可以嗎?」
「噗嗤,呼呼呵哈哈哈哈哈,嗝。」她綳不住了,被我逗得開懷大笑,臉上的小酒窩巨可愛。
半餉,她擦乾笑出的淚水,對我抗議道:「不至於吧,那還能給誰啊?」
這還用問?
「重的這個是我的,輕的那個還是我的,這樣,這件事就圓滿解決了。」
她的臉色從蒼白的竊喜中渲染出微粉的羞愧,最後化為通紅的惱怒:「荒唐!我不接受!還給我!」
她走過來想要奪回包,我搶先把它背回肩上,用雙手和她過太極。
「貓貓拳!」
「螳螂步!」
「烏鴉咬啊!」
她的攻勢被我盡數破解,口中發出敗者的悲鳴:「夠了,發什麼神經,你不清楚這樣做的後果嗎?」
「那你偷笑什麼?」
她被我嗆得說不話來:「我.....我!!」
「別鬧啦。」
我一把推開她,女孩踉蹌後退,坐倒在地。
我俯視著她,用傲慢的態度編織安慰的話語:「我會承受怎樣的後果與你無關吧,你能過上幸福充實的生活就夠了。」
「啊~~~~~~」
而她卻用意義不明的長嘆回應我。
連她瞳中的光芒也變得暗淡:「這句話我聽過。」
「記得是我和媽媽見最後一面時她對我說的。」
「她嘴上說得好聽,臉上的失望可是一點沒少,還好啦,總比老爹在那埋怨我不懂事好一些,儘管他們是同一種下場。」
「這太過分了!他們犯下的罪孽到今天依舊腐蝕著我,我什麼都沒做錯!憑什麼要被他那樣的對待。」
「那你呢?啊?我弄出來的謀殺憑什麼讓你來背黑鍋啊,你做錯了什麼啊?」
我有些尷尬;不得不將之前的說法複述一遍:「因為我很熟練.....」
「我不相信!這種一面之詞就是事實了嗎?嘴皮上下一碰的結果就是結論了嗎?哪個人不是這樣看我的,罪犯的孩子,上學的時候也是,住親戚家裡也是,
躲這裡來也是,被他找到后還是。被人議論指責的感覺很爽嗎?誰喜歡這樣啊!居然用自己的妄想去審判別人?!」
「那我有什麼不同,我也一模一樣,為什麼.....為什麼會變成這樣....難道說我躺包里讓他背著才是我應得的下場嗎,為什麼我會做出這種事....」
她的身體止不住地顫抖,雙手在土地上劃下兩道爪痕,即使如此她也沒掉一滴眼淚,很倔。
我走過去,蹲下身,與她平視:「我也做過這種事哦,你想了解下我的動機么?」
她眼中的苦悶我能體會,那種懊悔卻無可奈何的苦悶,只屬於我的苦悶。
「覺得好玩,僅此而已。」
我笑了。
「這就是我的動機。」
我將她擁入懷中:「那是過去的想法,現在是我做錯了,做錯事的人要接受懲罰,這是正確的想法,你不覺得么?」
「那我也....」
「傻瓜。」
我直接伸手掐她臉蛋。
「你不一樣的,正當防衛誰能說錯,你說呢?」
她不敢看我:「正當過頭變成邪惡防衛了。」
「那是他活該,是傷害你兩次后應得的懲罰。」
我抱住她,站起來,讓她站起來。
「你和我不一樣,你的動機純粹無比沒有惡意,因此你是無辜的,知道嗎?」
她直接推開我:「不行的!都變成這樣了怎麼可以覺得無辜。」
「那就是有罪。」
「......」
又不說話了。
「這樣啊,難怪上來就讓我拿包,罪惡感與僥倖心於你的比重是七三分?還是八二開?」
「我認可你的無辜也不夠吧,還達不到五五開的分量,那就讓更多的人,更多的人來證明你的無奈。」
我一指她的頸部:「用確鑿的事實!」
我一指她的牙痕:「用絕對的力道!」
「用我們的努力去反駁那些空虛的污衊,這樣才有底氣大喊,我是無辜的!!!這樣多好啊。」
她用著一種很熟悉的目光看著我,溫暖,柔和,我不能再辜負這樣的期待。
「你到底是....」
「哦,對,還沒自我介紹,我叫蘇心繭,是個魔術師。」
銳利的尖嘯聲劃破夜空,和我之前看見的急剎聲不同。
我的身後亮起腥紅的閃光,轉身望去是飛速掠過的消防車隊。
它們沖向遠處的黑煙,廣場上的路人們也駐足觀光,高聲談論著與己無關的見聞。
也與我無關,高處的熒幕來回滾動著一本小說的宣傳語,右上角記錄著現在的時間:二十一時七分。
還來得及!我跑出廣場攔下計程車去森林公園。
(言下之意就是見過她的人都失蹤了)
(這聽起來很有意思嘛)
(我是不是做錯了什麼?)
(我明明什麼都沒做錯!)
(你為什麼要在意活法..)
腦中響起雜亂無章的聲音,當最後一種聲音消失后,我已抵達目的地。
下了車,前方就是剛才來過的森林,我順著記憶的方向跑去,跑進黑影顫動的深處。
從那深處飄出血腥的氣息,它向我靠近,與我擦身而過,似乎聽見了嗚咽的聲音。
我再度回首,只見得搖曳呼吸的樹影,氣息已然遠去,而正前方的影透著冷艷的月光,從那片被樹枝所遮的空間中傳出細微的挖掘聲,細膩又尖銳的聲音啊,不是工具所致之聲。
我撥開樹枝走入月下,月光微藍土地深紅,血液從她的脖頸處湧出,形成一道血線慢慢向我攀爬而來。
黎伶跪坐著將她置於地上,雙手緊捂傷口,捂不住氣味的擴散,死亡的結果。
她,她又死了,那位神乎其技的魔術師,帶著欣慰的淺笑,被放盡了鮮血。
在黎伶的身後,稍微遠一點的位置,秋楓正用雙手刨地,他收穫不少,殘肢斷臂被他安穩地放在白布上。
挖掘地越多他的動作就越是急促,到了最終他挖不動了,也挖不出什麼了,他再也無法抑制自己的憤怒:「頭呢??頭到哪去了?!王八蛋!!你這王八蛋啊!!!!」
他沖向那具完整的屍首,卻被黎伶擋住:「不要這樣!快來幫忙啊!」
女孩子到底力氣小,一下就被他推倒在地,我衝上去和他扭成一團一起在地上打滾:「她已經死了,不值得你這樣!我來幫你找,我來幫你找!你停下來就有更多人幫你找的!!」
他終究是沒力氣了,翻來翻去被我壓在底下,他用那雙混雜著血與土的手掩面嚎啕。
我四顧茫然,這才發現少了一個人,看向黎伶,想要徵求答案。
「這不算犯罪吧?」
黎伶的語氣失了自信。
「什麼?」
「梅雪她...她那是正當防衛吧?」
「啊啊。」
是么。
那之後過了多久呢,記不清了,總之警察來了,那夜過後,梅雪失蹤了。
那時我不能理解她在追尋怎樣的活法。
在成為一名警察以後,追尋過她的足跡以後。
我多少理解了。
那時的她是玩膩了犯罪的玩法吧。
那時的她在追尋著贖罪的玩法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