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自願自滅

第九章 自願自滅

奇迹就是超越認知的事實,不可思議,不可能卻又確實發生的事實才能被稱為奇迹。

如果說自己失手殺死了某個人,又或者說遭受事故進入瀕死的狀態,那種狀態下的人總會產生一種錯覺,認為自己是在做夢的錯覺。

是啊,我自己怎麼會死呢?

我怎麼可能會有腐爛化為白骨的那一天呢?

如果那一天終於到來了,我絕對會認為那是在做夢,絕無坦然接受的可能。

奇迹僅是超越認知的事實,能夠洞悉它虛飾的本質,就能夠創造所謂的奇迹。

孕夢鄉的奇迹說到底就是某人做夢時的妄想,那麼,這妄想究竟是誰的妄想?

關於這點《孕夢鄉的奇迹》尚未揭示,不過看在文章特地標明序章的情況下,還是值得繼續追讀下去的。

黎伶看完文章,注意到結尾處的落款,作者的筆名為築屋隔世,看起來有些自閉的名字。

雨夜的冷風不停,濕潤刺骨的氣息包裹全身,像是披著一條浸滿冰水的毛巾。

她需要找一個乾淨溫暖的小屋來看書解惑,可她沒帶雨傘,在醫院門前徘徊時卻發現了一把不知何時出現的傘。

物品總有主人,於是黎伶拿起傘再放下一張面值最大的鈔票,她不在乎能否找零的問題,同樣的,她也不在乎這張鈔票會被風颳走或被其他人撿去的可能性。

這樣意思意思就已經足夠意思了。

她撐開傘,踏入泥濘的土地,與來時不同,她往醫院的後方走去,走入一片漆黑的樹林,樹林看著眼熟,很好奇原因。

可迎面跑來的人卻不夠眼熟,不是一位十七八歲的花季少女,而是一個面容朦朧的瘦弱男人,正撲哧撲哧地從樹林中跑出,與黎伶擦肩而過。

待她回首張望時,那人已消失無蹤,連之前那興奮的喘氣聲也戛然而止。

不知為什麼,小樹林里藏著很多人。

他們三五成群從樹下的陰影中走出,能看清的只有高矮胖瘦的輪廓,樣貌不明。

一位一位地從黎伶的身邊走過,以她的身後為界,消失不見。

[你們要去哪裡?]

被蓄積的水液湧向腳裸,它帶著與體溫相近的暖意,並非是從天降下的冰涼雨水。

低頭看去,腳邊的土地裂開縫隙,無邊際的裂縫下湧出漆黑髮亮的潮水,它是何等的溫暖,溫暖得令人犯睏乏力。

黎伶也忍不住打哈欠,隨後她聽見了清脆的吞咽聲,一聲,兩聲,三聲,接連不斷,不息不滅。

[咕咚]

[咕咚]

[咕咚]

原來人都走進了水底。

不管怎麼說,他們自願入水的,又沒誰拉著他.....們?

黎伶回身看見的三人立馬打破了她的猜測。

一位男性的影子,一位女性的影子,正一人一隻手拖著那位唯一能看清身形樣貌的小男孩往水裡走。

但她又猜錯了。

[媽媽爸爸不要過去,停下來,不要走啊!!]

男孩哭嚎不止,瘦小的他後仰著拉住父母,半蹲的身姿在泥地刮出兩道刻痕,簡直像開人體摩托。

黎伶本覺得好笑,但看著男孩哭得淚涕橫飛的樣子,也笑不出來了。

屬於媽媽的影子緩慢回身,模糊的黑影中伸出一隻白皙的手,捏著半份薄餅。

男孩蠟黃的臉上滿是不解,不願伸手去接。

她打算讓進食的咀嚼聲蓋過抽泣的更咽么?

[什麼都沒有了,家被炸毀了,連能吃的也找不到了。]

她蹲下身子,替兒子擦去臉上的淚水,將最後的食物塞進他的懷裡。

[孩子,告訴媽媽,無家可歸的人,該去哪裡才好呢?]

這個問題太難太難,根本沒有答案。

男孩也只能懵懂著重複:「不要走....」

[傻孩子,媽媽爸爸終究會走的啊,我們要走了。]

「為什麼......為什麼?」

屬於父親的身影回應了男孩的執著,他緊緊抓住男孩的手腕,十分用力。

父親慢慢說道:「我也曾有過理想,希望自己生活在人人相互理解,互相幫助的世界,如果不存在那樣的世界,就用自己的熱情去創造就好了,成為理想世界的一份子,成為它的基石,

可不知從何時開始,我竟萌生出了醜惡的幸福感,看著他人遭受與自己同等的不幸時,我覺得倍感欣慰,一股扭曲的安心感充實心靈。

當我看見他人遭受比自己更加慘痛的不幸時,我竟然無比愉悅,比他更加優渥的條件,比他更加健全的人生,這種對比而來的優越感使我狂喜不已,這是何等幸福的體驗啊。

沒想到這個世界是如此的公平,夢幻泡影,死後皆無,但這個世界又是如此的不公,遍地超人,碾殺弱者。

他人的不幸正是我的幸運,直至今日這種幸福觀依舊侵蝕著我。

我早就死了。

理想死了。

死人是無所顧忌的,無論去哪都無所謂,我很好奇水下的世界,為此,我要去那裡。」

男孩只是沉默地望著妄語的父親,他根本沒聽懂。

因此他將視線投向母親的影子,母親更加關心他,會給出一個他能理解的理由,一個為什麼要離他而去的理由。

母親掙扎著,想要甩開被孩子握住的手,卻又捨不得用力。

良久,她開始懇求孩子的理解:「我......我養不起你了。再也找不到一丁點食物,沒有任何辦法.....」

「我不想看見你挨餓的樣子,我不想看.....」

「請你原諒我的自私....讓我走吧。」

母親的話語很好懂,男孩能夠理解的,但他不打算原諒母親不願放手,因為母親沒有任何過錯,無能無罪,所以不能原諒。

父母與孩子就僵持在原地,不前進也不後退,這時候,我聽見了漲潮的聲音,咕嚕咕嚕的,從地縫下湧出的黑潮覆蓋地面,浸沒過我的小腿。

暖和的感覺像泡腳一樣,很舒服,水平面在上升,隱約能聽見泡沫破裂的聲音,向左望去,黑色的水面上逐漸伸出一雙手,它左右揮舞著,想要抓住什麼,

所幸右邊就有樹榦,於是用雙手的指甲插入樹皮,向上借力,慢慢地從水面下爬出一個渾身赤裸的人。

潮水只浸過我的膝蓋,所以她站起來了,與我同性,相貌柔美,不似那些身形模糊的影子。

女孩一副懵懂的表情,有些不知所措,但在下一刻就變為了欣慰的淺笑,溢滿了喜悅。

她也不和我打招呼就轉身離開,與我背道而馳,踩水跑路,撲通撲通地遠去了。

我當然不在乎她,只是有些好奇她奔向遠方的理由。

是去穿衣呢?還是去吃飯呢?想要找個能住的家?又或者說,想要完成一些非她莫屬的壯舉?

一無所有的人該做些什麼才好呢?

清明夢醒時,沐浴,穿衣,進食之後,該做些什麼才好呢?

我很好奇,可惜她已經跑沒了影,只好把目光移回一家三口,他們正在吵架。

「那是什麼啊!!為什麼會有人從水底爬上來啊?!」

男孩用力拽住父母的手,不想讓他們走入水中。

父親的語氣卻不在乎:「說明游入水中也不會死啊,況且嚮往那裡的人還有很多。」

是啊,他的父母只有黑影的輪廓,在他們拉扯的時候還有許多影子向我走來,走進我身後的那道縫隙中,潛入深淵。

他們的體積讓潮水加速上漲,很快地湧向我的胸口,我感覺自己快浮起來了,就像起飛一樣。

男孩也不例外,他才一米二,絕對會被淹沒的,但男孩離我較遠,於是亮黑色的溫水等待時機,每有一位人影走入,就形成一次浪花朝他奔去。

浪花好似張開的上顎在男孩的身前閉合,濺起的熱浪為他帶來倦意,飛灑的水液為他洗滌污垢的身軀,一遍又一遍地,不打算停,直到將他吞沒為止。

「都一樣的。走進去也好,等待著被淹沒也好,都是一樣的,浪潮終將襲來,哪有獨善其身的可能,還不如接受它,享受它來得自然,你覺得呢?孩子?」

父親還在說謎語,他捏著兒子的手腕:「別怕,爸爸媽媽哪裡都不去,都一樣的。」

又是一個浪花打來,批頭蓋臉澆他一身,男孩抬起頭后,臉上流著漆黑的淚水。

他終於放開抓住母親的手,全力想要掰開父親抓住他的手。

比力氣是比不過的。

「媽媽!」

「媽媽!」

母親沒有表情,沒有動作,哦,她背過身去了。

男孩雖沒有力氣卻還有著最為原始的武器,他咬人了,一口咬在父親的手腕上,待到父親承受不住痛,放開手時,手腕已多了一圈血紅的牙印。

男孩跌坐在地,再濺起一次水花,隨後手腳並用地往後退去,口中嗚咽著什麼轉身爬起,逃走了,掉了一隻鞋。

「這樣就好,原諒我。」

這是父母被浪花吞噬前的最後聲音,男孩沒有聽見。

黎伶也沒聽見,她早就被第一次升起的浪花帶去遠方,慘呼著飄進樹林的深處,直到此時才緩過勁來。

「哎呦....最近有點缺鈣。」

她站起來雙手在身體四處遊走撫摸,衣服濕了,所幸捏哪裡都不覺得特別痛,應該是沒有暗傷。

她將注意力集中在眼前的那扇門,正面看是帶把手的門,走側面看是厚度十厘米的門,繞後面看還是帶把手的門。

兩面帶把的門立於樹林之中,是異空間,異世界。

黎伶別無選擇,只能握緊門把,開啟空間,門內閃動的世界無法踏入其中,若是跨越門檻就會將幻象留至身後,好似水中月,鏡中花。

第一次開門所看見的是一張床,上面躺著之前見過的男孩,他剛從睡夢中醒來,窗外的月光落下,將房間鍍上一層朦朧的銀輝色。

從窗外聽見過了孩子們嬉戲打鬧的聲音,聽見了拍動的籃球聲,鞭撻大地的跳繩音,還有銳利的口哨,啦啦隊的吶喊。

是孩子們結束了晚自習在操場玩樂的氣息,門內的視界隨著男孩的移動而改變,他下床走到窗前,我就能看見在操場玩樂的他們。

「我要走了。」

男孩站在窗前自言自語著,但玻璃是會反光的,我站在他的身後揣摩著他的表情,那副滿足的神態沒有遺憾,倒不如說是盡興了。

與同齡人相處的時光撫平了他的傷口,那些因父母絕望的自滅所崩裂的縫隙。

這樣正常的生活就該屬於他的,每天來往於宿舍食堂學校的三點一線,無憂無慮地學習玩樂,日復一日,直到長大老去,即使是沒有成就平凡平庸地度過一生也好,

因為平凡就是幸福。

他現在要離開了,又要去哪裡呢?

男孩的臉上看不出對未來的畏懼,那是不舍的留念與期待明天的表情,他用手撫摸著窗戶的玻璃,彷彿一張玻璃分割了世界,創造出兩種空間,他對著那個世界做道別。

燃起希望的人就是這樣,期待著明天會活得比現在更加充實,用雙手實現對自己的諾言,這樣收穫理想的成就感,這種無與倫比的自豪感,這正是至高的幸福。

我聽見了。

他也聽見了。

那是呼喚的聲音,叫喚著男孩的名字,說與他約定好的人已經來了,要帶著他去過新的生活。

「來了。」

男孩回應道,走向房間深處的另一扇開啟的門,那扇門與我眼前的門同步,在男孩走入消失之後,在同一時間緩慢地關上了。

門,還能再打開嗎?

黎伶再度握住門把,拉開後有風湧出,門內正值金秋,在清晨中搖曳的楓樹林與門外靜默冰冷的雨夜互斥。

秋風拂面而過,伴隨著沙沙的吹息聲,火紅的楓葉從樹上凋零,於林中飛舞,在天空劃下赤色的弧度,為大地覆上淺紅的地毯,將視界染出如血般深沉的顏色。

聽見了一聲質疑,卻未見其人。

「確定是走這條路?」

聲音響起之後,門內的視角開始移動,直至固定在那兩人的身邊,那位年紀二十左右的女孩正伸手取下頭頂的楓葉。

「論輩分你可要叫我一聲學姐,姐姐怎麼會騙你呢,更不會記錯的。」

那位相貌熟悉的男生莫約十六七歲,提著大包小包,雙人份的,他的慰問品,她的露營工具。

「哎呀,真的是。」

女孩發出懶散的抱怨,她穿的是連帽衫,兜帽的部分也飄進了楓葉,她順手也將帽子內的楓葉倒出,如果是一頭披肩長發,七八片赤紅楓葉卡在上面的樣子不要太炫,幸好女孩頭髮剪得短。

風漸漸停息了,林間開始泛起朦朧的霧,在晨輝的折射下,霧氣透著耀眼的光暈,呈現出純潔的混沌,他們正身處於光的旋渦之中。

「又開始了,風一停就看不清路。為了安全起見,還是等起風散霧的時候再走吧,現在就待在原地。」

男孩在發牢騷的同時提出自己的意見。

「起風只是偶然的,被大霧所覆蓋才是赤楓山的常態,等風起就準備等到天黑吧,露宿山林的時候我可不會跟你擠同一個帳篷,畢竟男女有別,對吧。」

「那你到底要去哪?在這種大霧天帶著露營工具進山過夜?赤楓山裡明明就有福利機構啊,那可是我們以前的家,有暖氣有床鋪,在深秋的山林里過夜很冷的啊。」

他難以理解她的目的。

女孩輕聲哀嘆:「我哪都不想去,來這裡就是不想被誰看見而已,啊.....現在想想還是有些後悔,之前找到迷失在霧中的你,現在又要帶你去福利院的做法,

會幫你也是覺得迷路的人很可憐,現在該憐憫的人是誰我也搞不清了,你要離開我身邊就會回到霧中吧,這真是太可憐了。」

「你在說什麼?」

男孩沒聽懂面前這個人的說辭,似乎在暗示著什麼,卻又不得要領。

「你很快就能理解了,比你想像的更快,超越你想像的奇迹。」

女孩緩慢露出包含惡意的微笑:「我這麼說,你會不會覺得心有不安?認為我居心不良?要不趁早跑路吧,就算迷失在深山裡也能做個樹上男爵人猿泰山嘛。」

男孩惱了:「你在拿我尋開心。」

女孩一腳踩在地上那層輕薄的楓葉,將它們碾成碎沫,那聲音清脆悅耳,樂此不疲。

「因為這很有趣啊,看著別人踩在西瓜皮上跳舞的蠢像不是很有趣嗎?看人出醜就是欣賞喜劇,調教他人正是絕佳的娛樂呢。」

「這是我唯一的樂趣,從未體會過親情關愛的人也只能拿別人的不幸當消遣了,沒有理想,沒有方向,沒有終點,只剩下追尋快感的美妙瞬間。」

「真是空虛的一生。」

「學弟啊,你有過感恩的情緒么?在你的生命時光中可曾有過感激涕零的對象?有...謝謝過誰么?」

學姐回身看向男孩,在回身的瞬間,從她袖口處落下一點碎屑。

「我不清楚,以前的時候不懂事,總是很喜歡那些老師,認為他們所作所為的一切都是正確,現在想想又覺得不同,他們一直在強調著感恩的話題,

回憶起來每天都是相同的說法,刻意強調著,別有所圖,是我到叛逆期了吧,總覺得老師們的說內容一定有錯誤的地方。我不清楚在哪裡,我要去問個清楚。」

「呵呵。」

學姐輕笑出聲,帶著一絲自嘲:「因為那樣的愛不夠純粹,是渴望回報的施捨,投資,恩威並濟的手段,現實的慈善,福利彩票般的仁慈。

那種做派太講究公平,回報與付出的平衡,並不值得感激,唯有純粹的愛,不平等的付出,無私的奉獻,才值得我們去感謝。」

「這太理想化了。」

「夢想呢,呵呵。」

快到了,他們已踏上柏油路,方向就在腳下,終點終會抵達,她沿著路鋪灑膚色的碎屑,他卻凝視著前方的背影,沒有留意異樣的惡兆。

男孩忍不住再次提問:「你好像有什麼想對我說的,能不能說的直白一些,我想聽。」

「嘿,發牢騷而已,直得我都快折了,沒什麼想表達的。只是想聽聽你的看法。比方說....」

「嗯?」

「你認為怎樣的人才配得上人渣的稱呼?」

「這個啊,從利益角度觀察,損人利己算二流,害人害己才是一流的人渣,一切只依本能行動,不在意利害關係,熱衷促成悲劇,從悲劇中取樂的貨色才算得上極品的人渣吧。」

聽到了某樣物體破裂的聲音。

學姐饒頭:「這麼說我還挺自豪的,不以為恥反以為榮也是人渣的特點吧,我真坦誠,那多爽啊,那些讓我不爽的傢伙倒霉的樣子,

那個與我有仇的傢伙被卡車撞飛的樣子,在空中翻滾五周半的傻樣讓我直呼過癮,大叫一聲好死,你也有這樣的瞬間吧,從他人的痛苦中汲取快感的美妙瞬間。」

「那是偶爾的!」

「我是促成的。」

「我以成就他人的痛苦為樂,極品的人渣。」

「你會在何時哀嚎,慘叫,嘔吐呢?呵呵。」

學姐手指向著地面,男孩低頭看去才發現那些醜惡的碎屑,他蹲下身用拇指沾上一點仔細觀察:「這是什麼?」

「我,我.....其實有些厭煩這種活法,整天拿人尋開心實在是空虛,我也希望活得更加從容,希望能成為因他人的幸福而愉悅,因他人的痛苦而失落的人。」

「希望富有同情心。」

「可沒有人願意分享自己的幸福,有的只是無廉恥的炫耀,在攀比中收穫優越,為比自己更加不幸的人烙上下等的印記,那種快感就是幸福嗎?」

「我是在何時認識到這個事實的呢?他人的悲痛歡笑與我何干?找不到同情不幸的理由,找不到認同幸福的理由。」

「想要換上新鮮的活法,從腐朽的思想與肉體中得以解放,為此不惜一切,因為她為了我而死,她是救了我才會死的,死得那樣從容平靜,無比滿足。」

「摒棄私慾的一步,出於本能的善意,明明享受著無私的愛才是幸福,明明幫助他人才是極致的娛樂。」

「我要換成如她那般的活法,我要成為與她相同的人,這是我最期的願望,現在就要實現了。」

「這都什麼啊啊!!?」

男孩終於認知到手中穢物的真貌,他不住地哀嚎,在他抬頭的剎那又聽見崩滅的破碎聲,濺起地上的塵土。

「看不清你的表情可真是遺憾呢,呵呵。」

碎物如雨墜下,煙塵環繞,嗆得女孩咳嗽不止,於是她抖動身軀,甩掉附著於身的污穢。

但她濕漉漉的,需要擦拭:「哦,你在啊,有沒有毛巾?」

男孩沒有反應,他的面容早已扭曲。

女孩很是疑惑:「你幹嘛這幅表情?」

他發出貫徹天地的嚎叫,甩開兩個包裹,連滾帶爬地逃走了。

到這時女孩才從混沌中清醒,認識到自己的現狀。

悲痛的皺紋擠滿面龐,她緩緩蹲下身子,凝視著地面。

「我不要這樣啊,不要,不要再這樣了,啊.....」

「為什麼.....」

「對不起.....」

門,輕輕地關上了。

幸好這不是與她的初次邂逅,否則黎伶會比那位男孩叫得更加大聲。

但黎伶仍有疑惑。

這與三年前的那篇報道不符,地點是正確的,人物是正確的,形象也是正確的,正因為形象都是正確的才與現狀不符,不應該啊。

.........

莫非!!

莫非.....

莫非拼起來也足夠完整?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這樣就合情合理了。

這也是警察們恐懼的根源吧,超越他們理解的事實,皆二連三,不停上演著,被動搖的理念,認知錯亂了。

門就在眼前,門中另有世界,黎伶很清楚這將是最後一次的開門。

推開了。

[至福啊]

隨著這一聲讚歎的響起,門中那位中年男人的身影瞬間坐倒在地,垂頭不語,似乎沒了生的氣息。

又看見之前被他擋住的工作台,上面放著一個奇怪的雕像,跟剛才所見的女孩一樣。

視野被拉長,鏡頭在移動,退至站在房間口的男孩身旁為止。

他也看見了啊。

他的身體不住地抖動,雙手揪緊胸口,再也無法抑制住從胃中湧出的感受,飛奔向洗手台。

嘔。

他吃得還挺多。

[沒事吧?]

從他背後伸出一隻關懷的手,想要搭上他的肩頭。

卻被他無情地拍開,一把擰開水龍頭,手掌向上猛壓,滋得自己一臉的同時也洗凈了污穢。

也把能看到的一切沖成濃厚的白色水霧,待到水霧凝結水滴消散時,門內的景色再度改變,

這本該是一片廣場,四周卻孕育著純白的繭,能聽它們鼓動的音律,能看見它們碎裂的預兆。

男孩就站在正中心,腳踩長梯,頭戴安全帽,手拿紅磚砌高牆,想要築成一座隔世的小屋。

在他腳下還放著零食漫畫水壺與衣物,築起房屋就有了自己的世界,即使屋外已成地獄也與他無關。

繭急促地鼓動,人快要出來了,地逐漸裂開縫隙,潮水即將湧出了,他急忙加快動作,即便水泥早已用完他也不在乎。

在聽見破繭新生的歡呼時蓋好最後一磚,噁心人的吶喊頃刻消失。

止不住得意的心情,跳下梯子,回身仰望自己的傑作,四面的紅牆將他簇擁著,保護著他。

終於,他露出滿足地微笑。

就在那一刻地震了,牆轟然倒塌,磚墜如雨下。

可他還沒來得及改變自己的表情吶!

哇!!

樹林中的門朝黎伶倒下,被她側身躲過,門哐當一聲碎成四片。

怎麼....

黎伶上前查看。

「噗嗤。」

「嘻嘻嘻哈哈哈哈哈哈。」

「原來是片帶把的鏡子呀。」

「居然把鏡子當做門~~~~」

「噗。」

真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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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凋花之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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