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新的夥伴
當年輕巫師快要接近他的營地時,有那麼一刻,他懷疑狐狸臉生物對他撒了謊。
他的臨時營地只有一個用樹木搭建而成的簡易小屋,屋子前面用石頭圍就一個火塘。就一面緊密的樹牆裡面,有極好的隱蔽性,足以讓他躲開森林野獸以及它們的獵人的視線。另一面是巨大的石頭,足以在夜裡擋住寒風侵襲。他一路走來,並未發現有人路過的蹤跡。
但是,當他走近時,他隱約才發現有人坐在他未點燃的營火旁,黑暗中他無法看清對方的模樣,只能模糊看見那人戴著一頂破爛的大尖帽,穿著好似一堆鬆散破布的衣服,帽子把對方的臉完全隱藏在陰影中。他躲到一棵樹後面,舉起弓弩,把弓箭上膛並拉出,指向那人。他在藏身處喊道。「你是誰?在我營地里幹什麼?」
那堆破布動了動。帽子底下,露出兩隻閃著光的眼睛。「我只是個老太太,」一個細弱的、顫抖的聲音傳來。「希望借用善良的旅人之火取暖。只是取暖,善良的年輕人,我想你不會狠心趕走我吧。」
巫師躲在樹的邊緣,狐疑地看著營地裡面的人影。狐狸臉沒有說她是敵人,但也沒有說她不是。黑暗的森林裡出現這麼一個狀似虛弱的老太太著實顯得怪異。
他放下弩,小心翼翼地靠近篝火堆。老太太那雙閃閃發亮的眼睛正注視著他的一舉一動。巫師坐在樹樁上,將弩斜靠在觸手可及的樹樁旁,以便他隨時能拿到。他小心翼翼地把木頭堆放在石圈裡,在中間放了一些干樹葉。然後他坐下來集中精神盯住木頭中的干樹葉。大約一分鐘后,乾枯的葉子開始冒煙,煙在葉子的邊緣捲起,過了一會兒,火焰開始吞噬青煙。第一道火焰一出現,巫師就拍了拍手放鬆了下來,伴隨著一陣溫暖的熱氣,火焰向上燃燒,將木頭點燃。很快,一團營火打破的森林的黑暗,擊退夜裡的寒冷。
「啊,」老太太顯然驚訝於他這一手「原來你會魔法。」一邊從從破布裡面,伸出一雙滿是老繭的手伸向火堆取暖。
「我只懂一點皮毛,」他嘴上回著話,手裡從包裹里拿長煙斗,熟練地碼上煙絲,從火堆里拿出一支燃著的樹枝點燃煙絲。心滿意足的深吸了一口。
「年輕人太謙虛了。能召喚火焰可不是小事。」老太太的眼睛在她帽子的陰影中閃爍,映射著舞動著的火焰。
巫師不置可否地哼了一聲算是回應,抽著煙斗,靜靜地看著老太太一會。「那麼,想必你也懂魔法吧?」
老太太嘲弄般笑了笑「會一點點,你看這裡」。當她的手即將觸碰到火焰時,她那枯瘦的手指突然爆出火光,篝火的火焰瞬時高漲。
「那你為什麼不自己生火呢?」
「點火對我來說有點大材小用,我的能力不是火焰。」她拖著破布般的衣服挪了挪身子,不讓營火閃爍的燈光照亮她的臉。「年輕人,你已經收留我了,能不能再行行好,分點吃的給老婦人我填飽肚子吧,我走了老長老長的路,餓得很吶」』
巫師默然。。。
「你該不會沒有多餘的口糧吧?」
年輕巫師吸掉煙斗里最後一口煙,用力吐出肺葉里辛辣的煙氣。然後,他打開了懷裡的背包,在裡面翻找著,取出一小塊黑乎乎的硬塊。「黑麵包,對你來說可能有點難嚼,不,但我只有這個了。」
「嘿、放心吧年輕人,老婆子我的牙齒還不錯。」老太太回答道。巫師於是把麵包扔向老太太,
只是扔的力道多少存在試探的意思,不出意料,老太太那雞爪一般乾瘦的手靈巧的接住了麵包,很快消失在她帽子下的陰影中。隨後就是嘎吱嘎吱的咀嚼聲和輕微的滿足聲。「多謝了。你是個善良的年輕人。對了,我叫米蒂亞。你叫什麼呢?年輕人?」
「梅利.巴內加。你可以叫我梅利。」
「巴內加,」老太太吐出口氣,像是在思考著什麼。她把粗糙的手縮回她的破布衣服里,巫師只能看見她唯一露出來的眼珠里閃爍著火光。「梅利,你知道這裡是什麼地方嗎?」
「黑暗之森」
「嗯、黑暗之森處處危機,野獸毒蟲、毒霧厲瘴...更可怕的是邪魅惡靈,會引誘獨身的旅者離開他們的道路」她頓了頓「那麼,你來這裡做什麼呢」
「我是個探險者,聽說了黑暗之森的一些傳聞,來這裡隨便看看。」梅利在樹樁邊上敲了敲煙斗的灰燼,又從靴子里拿出一個小鐵鏟挖出敲不掉的煙灰。
「我一直在觀察你,你看起來並不想隨便看看的樣子。你是在找什麼東西吧。」
梅利頓時停下刮擦煙斗的動作,感覺脊椎一陣發涼。繼而語氣輕鬆的說到:「哦?你跟著我多久了?」
「就這幾個星期,跟蹤你,對我來說算是很輕易的事情。」
在過去的幾個星期里...梅利腦子飛速轉動。他突然想到,幾天前他在冰涼清澈的溪流中裸泳時,她不會也一直在注視著他吧。梅利把手探向樹樁旁的弓弩,收緊了肌肉。「你跟著我的目的是什麼呢,老太太,」。
「我叫米蒂亞。」老太太歪著頭瞥了他一眼。「我是怕驚擾了你。如果我想殺你的話,這幾個星期以來隨便哪個晚上趁你睡著,都能悄悄割開你喉嚨。」
「...」梅利無言,把懷中煙斗收起,身體前傾,將雙手伸向火堆取暖。「你還沒回答為什麼跟著我?」
米蒂亞轉身調整一下位置,破爛的衣服也隨之擺動。梅利在碎布條中瞥見了一條白凈的腿,出乎意料地光滑,一點都不像老年人。雪白只是驚鴻一瞥然後又影藏在在碎布條之下。米蒂亞答非所問「我也是一個探險者,雖然也懂一些魔法...但這黑暗之森對老婦人來說也很危險。我想知道我是否有資格成為你的隊友。」
「我為什麼與你結伴?」
「為什麼不?」老太太笑了。「兩個會魔法的人比一個要安全,不是嗎?」
「你甚至連我要去的方向都沒了解。」
「額、那好吧。你接下來要往哪個方向走?」
梅利停了下來。他並不想告訴這個老太太他要去哪裡。但如果她真的一直在跟蹤他,那麼隱瞞就變得無關緊要。不管是否告訴她,她都可以跟著來。而且,對女巫撒謊是要付出代價的。「我要去西面,」他說。
米蒂亞再次歪了歪頭。「是什麼驅使你西行?」
「我詢問了先知」
夜幕變得更深,石碓圍起來的紅橙色篝火唯一照亮森林的東西。「哈哈哈為了在先知面前保護自己的小命,你畫了個狗屁不通的驅邪符,恐怕你自己的看不懂吧,」她笑著說,她果然對梅利的行程了如指掌。
梅利臉紅了,想起了狐狸臉嘲弄的笑聲。「是——是的,」他心虛地回答。
「我可以跟你去南方,」老太太說道。「放心吧,我腿腳跟牙齒一樣好,不會拖慢你的腳程的。口糧也不用擔心,我還是個資深的獵手,可以讓你在山林和荒野里有享用不盡的肉,你就不用一直吃硬的像石頭一樣的黑麵包啦。」
梅利沉默了很久,他當然不會將一個女巫看成普通老太,他也不願讓這個女巫跟著,但他無力抗拒她——一個有實力秘密跟蹤他這麼久而不被他發現的女巫。但凡他腦子正常一點,就不敢說出拒絕的話。只能施緩兵之計,再慢慢尋找擺脫她的時機了。說不定今晚等她睡著了,他就可以可以趕緊跑路,再給她設置個假的蹤跡迷惑她。梅利言不由衷「有個大法師護道,實在樂意之至。」
「很好,那我們就這麼說定了」米蒂亞原本蒼老的聲線變得空靈清脆,她站了起來轉過身。梅利驚得大叫一聲,差點從樹樁上摔了下來,站在他眼前的不再是一個枯瘦的老太太,而是一個皮膚白皙水嫩的年輕女子,一頭烏黑的長發垂在腰際,一雙深藍色的眼睛鑲嵌在精緻的臉蛋上,鼻樑挺拔,嘴角帶著邪氣的微笑。原本乾巴巴的手指也變得青蔥一般圓潤。她個子不高,頭剛好碰到他的胸膛,儘管她的模樣變了,但她的服裝仍然保持原來破爛不堪的樣子。戴著尖尖帽子,帽子高過梅利的的頭頂。呈現的是一種反差、矛盾的美!」梅利在樹樁上站穩,米蒂亞對他笑了笑。「你沒聽說易容術嗎?」
「我知道一點,但沒見過。主要是你裝的太像了,連聲音動作都一樣」他望著米蒂亞,皺了皺眉頭。「不過,你這麼好看為什麼要扮成老太婆呢?」
「唔~」米蒂亞微笑著,不好意思的將地將手指放在唇邊。「我主要是想試探一下你是什麼樣的人。」說到這裡,她地甩了甩頭髮。「我確認你並不是因為我的美色而選擇帶我走。」
「可我怎麼知道我現在看到的就是你真正的面目呢?」梅利拂去褲子上的污垢,站了起來,若有所思地凝視著她。
米蒂亞止住了笑容,兩條柳葉眉微皺。只見她捲起衣衫袖子,朝他伸出一隻白嫩纖細的手臂,無名指上戴了一枚厚實的黑色戒指。「眼睛看到的不一定真實,但觸覺可不會欺騙欺騙你,」她說道。「你如若懷疑我,可以自己感受一下。」
令她驚訝的是,梅利竟然真的脫下他那厚厚的手套朝她走了過來,好奇地凝視著她的手臂,而後伸出他冰冷、粗糙的手指在米蒂亞的手臂摸了摸,接著又按壓了一下,彷彿有意試探她的皮膚彈性。「太讓人驚訝了。你是如何做到的?剛才你接麵包的時候,它看起來如此就像雞爪一樣……讓我猜一下,你這隻戒指可以幫助擬保持魔法變化的狀態吧?」
「你很聰明,不過你想戳我的手臂多久才相信我現在的模樣是真實的?」
梅利低頭看了她一眼,她的眼眸閃著調皮的光,臉頰泛著淡淡的紅暈。
「呃、對不起,」他慌慌張離開她的手臂。「但是...你覺得和一個男人單獨去探險安全嗎?」
米蒂亞交叉雙臂,好奇地凝視著他。「我……我沒有其他認識的人。「我媽媽告訴我外面的人很危險,這也是我觀察你這麼久的原因。就此刻而言,你似乎對我並沒有惡意,只是好奇。」她聳了聳肩。
梅利現在他不那麼害怕了。一個老嫗一生所積累的魔法造詣可能讓他望塵莫及,一個咒語便足以殺死他;但米蒂亞看起來和他同齡,他自負在同齡當中算天賦拔尖的人——再有限的時間裡她能學到的不會超出他太多。就算有惡意,他也不是沒機會躲開。也許他不必試圖逃離她。但仍然不能放下警惕「你知道的」他說,「我無法完全把一個剛欺騙過我的人當成夥伴。」
米蒂亞微微蹙眉,眼中閃過一絲惱怒。她把一根手指放在嘴唇上,像是在考慮著什麼。「有道理,」她低聲道。「那我就表達一下我的誠意吧,就當做重新介紹自己。」說著,她把手伸向梅利的臉,梅利趕忙向後退,而米蒂亞只是笑了笑。「別動,小巫師!我只是想治療你的傷口。」
「啊……」梅利伸手揉了揉額頭上的腫塊,那是被狐狸臉用匕首柄砸到的地方。帶著好奇他不再後退,放鬆下來讓米蒂亞把手放在他的額頭上。手指在額頭的觸感還是他緊張起來,緊張是出於天然的警惕,不是因為米蒂亞觸動了少男的情弦,不過話說回來,若米蒂亞還是老太婆模樣,梅利可不會讓他觸碰,此刻他已準備好如果情況不對時便向後跳去。
米蒂亞只是閉上了眼睛,她的手在蕭瑟清冷的秋天夜空里顯得出奇的溫暖——手指輕輕地放在他額頭腫塊上,散發出微微綠光,然後那種溫暖充滿生命力的感覺,彷彿氣流一般舒緩的從她的手上蔓延至他的皮膚裡面,洗去狐狸臉留給他的酸痛,瘀血散開,腫塊肉眼可見的消失,恢復成正常皮膚的模樣。
她睜開眼睛,藍色的眼眸在黑暗中閃爍,對著他微微一笑,然後轉而握住了他的手,手指浮現微光撫過掌心處他用劍割破的傷口。同樣的溫暖的感覺在他手掌蔓延開來。不一會兒米蒂亞就放開他的手。
梅利此刻已經震驚了,他仔細地盯著掌心的傷口,擦去上面乾涸的血跡。傷口此時已經癒合了,但仔細看,仍有一條細細淺淺的線。
「現在...」米蒂亞揉著額頭「我可以得到做你的夥伴了吧?——如你所見,我可以幫你。」
「你會生命魔法,」梅利的聲音顯得低沉。
「只會一點點——你頭上的瘀傷雖然消失了,但手掌的傷口沒有完全癒合。」
梅利眼神複雜的看著她。懂得生命魔法的人也是各大探險隊的香餑餑,畢竟野外探險巡狩,受傷是無可避免的。如果有米蒂亞同行,的確會安全很多。只不過米蒂亞來歷不明,她有她的秘密,梅利也有自己的秘密,他更喜歡做一個獨行者,這也是他沒加入探險隊的原因
「我再問一遍——你為什麼要與我同行?」
米蒂亞簡單地聳了聳肩。「黑暗之森很危險,結伴行動總比比單獨行走更安全。而且我對你很有好感,在我看來,你是個善良且值得信賴的人。雖然有點好色,但這並不影響。更何況,你也會魔法」
梅利凝視了她許久,在心裡權衡著她所說的話。他盡量不讓她的容貌影響自己的判斷。
「成交!」他還是答應了。畢竟,有一個會治癒魔法的夥伴會讓人更安心——雖然他還有另一個小夥伴,但顯然,是無法替代一個擁有治療能力的美人的,更何況,旅途中她還能陪自己聊天。嗯,希望她不要對自己起歹意。
梅利環顧四周,看了看他們周圍黑暗的森林,又抬頭望著星辰點點的天空,打了個哈欠。一陣困意襲來「先休息吧」他疲倦地對米蒂亞說道。他轉身離開米蒂亞,抓起一根樹枝,往營地邊緣走去。米蒂亞好奇的跟在他身後,看著他撥開樹葉露出泥土用棍子在地上畫出錯綜複雜的圖案。「這是什麼?」她好奇地問道。
「保護符印,這樣我們就不用守夜了,」梅利專註地皺著眉頭。「如果有人或者野獸靠近我們,只要他們存在惡意,它會發出很大的聲音。」
他並沒有提到,如果前些天米蒂亞決定在晚上偷襲他,符咒一樣會使她暴露。
「唔...」米蒂亞也拿起一根棍子,看著梅利,學著他畫出的圖案在旁邊畫出同樣的形狀。
但梅利搖了搖頭。「這樣是沒用的。你要先在腦海里勾繪出它們,然後手與腦同步,必須非常精確,才能生效。」
「你能教我么?」
梅利瞥了她一眼。「作為回報,你會教我你對魔法的見解嗎?」
「當然了。這樣才公平嘛。」
梅利滿意的點點頭,然後扔掉了棍子,退回到他的矮小簡陋的樹屋,在柔軟的落葉床上躺了下來,把黑色的毛皮斗篷裹在身上。他隔著篝火瞟了一眼米蒂亞。發現她也躺在一片落葉上,並沒有找東西遮擋冷冽秋風,而她那破爛的長袍似乎並不能提供保暖。梅利感覺臉有點發燙,看著她裸露的腳伸向篝火堆,梅利開口問道「你是不是很冷?」
「不用擔心我,」米蒂亞支起上身對他咧嘴一笑。「我不怕冷的。」
梅利聳了聳肩,然後再次拍了拍手。營火發出「嘭」的一聲熄滅了,只剩下一堆散發出熱氣卻沒有明火的燒碳。
黑暗中,梅利對著自己的斗篷輕聲說了什麼,斗篷變得溫暖舒適起來,將自己裹得更緊,他翻了個身,睡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