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3節 去0梧街

那人穿著一身淺灰色的職業裝，披著長發，雙手掩面，看不清楚臉。

孔林忍不住開口，「喂，我說你這人是怎麼回事，有人要跳樓你也不拉著，你跟剛剛跳下去的人是什麼關係啊？」

女人拿開手，滿臉淚痕，木然的望著剛剛那人跳下去的前方，孔林有點發憷，「我說你啊，可千萬別想不開，前面已經走了一個了，你可不能再做什麼傻事啊」見她不答話，孔林只得自說自話，慢慢向她靠近，「這個，這個，人生嘛，長路漫漫，總會有許多坎坷不順，我們換個方向來看，這也是對我們的考驗嘛」孔林沒想到自己也會遇到這樣的場面，硬著頭皮當了回心理諮詢師，「所謂，天將降大任與斯人也，必將苦其心智，勞其筋骨，餓其體膚」

孔林也覺得編不下去了，前面已經跳了一個了，這兒還有一個說不定什麼時候就要跳的，頂著這樣的心理壓力，怎麼說感覺都是怪怪的。

嗒，嗒，幾滴水落在了孔林臉上，他揚起頭往上看，嗒嗒嗒，雨點越來越多，越落越快，打在孔林身上。

那女子無視越下越多的雨水，任由雨點淚水在臉上交織，仍然看著虛無的前方。

孔林忍不住了，抓起她的手，往後跑去，那女子沒有反抗，跟著他的腳步踉蹌前行，頭頂著傾盆而下的大雨，穿過一排排管道，一直跑到天台的樓道里。

二人全身基本已經濕了大半，孔林抹臉一甩，指尖答答滴水，盯著前面那個還是沒有反應的女子，濕漉漉的頭髮緊緊的貼在臉上，雨水繼續順著發梢往下滴，滴到已經濕透的上衣，經由這場突如其來的大雨，女子的薄薄衣料緊貼著身軀，玲瓏有致，隱約看出裡面穿著的短小衣物。孔林不自在的把頭抬起，盡量讓目光聚焦在女人臉上，「這是怎麼回事啊？剛才那個人是誰？你又是誰？你們大半夜的跑到樓頂了就為了跳樓？」

聽到「跳樓」兩個字，那女子好像突然回過了頭，眼珠左右動了兩下，嘴唇動了動，看樣子似乎反應了過來，一臉悲戚，突然雙手掩面大哭起來，哭著哭著，蹲下身，頭埋在雙臂間，越哭越大聲，彷彿要把心裡的悲痛透過淚水全部流出來。

看到這樣的情況，孔林反而沒轍了，安慰人？自己也不會啊。

正在躑躅時，樓梯間一陣腳步聲，兩名警察跟著幾個保安上到了天台。

孔林長舒一口氣，這下好了，還是交給專業人士來處理吧。

原來是110接到報案后，趕緊將案情報給了轄區內的派出所，警察趕來的時候，正好碰上樓下聽到墜樓聲的的保安出來巡視，結果一臉驚恐的看著路面上突然出現人體，地上一攤血，已經氣息全無，兩隊匯作一隊，直奔天台而來。

警察看到兩人，不作猶豫，冒著大雨衝出去四處查探了一番，這麼大的雨，還能指望留下什麼痕迹，剩下的幾個保安站在門口，探著腦袋朝外看。過了十來分鐘，二人落湯雞一般沖回了樓梯間。

其中一名個高的警察朝孔林他們走過來，手從臉上抹過，甩一地水，說道，「是誰報的案？」

「我」，「我」，兩個聲音同時響起，孔林抬頭看去，與他同時發聲的是一名身著保安制服的年輕人。

那高個兒警察回頭望了同事一眼，分工合作一人招呼一人，矮個的那位同事朝那名保安走去，他對著孔林問道，「是你報案是吧？」

「是我，」孔林老實答道。

「你怎麼發現有人跳樓，

現在可是半夜四點，你大半夜上天台幹嘛？」高個兒警察一邊問著孔林，眼光迅速的略過旁邊的女人，一副看透的模樣。

孔林知道警察肯定是誤會了，忙擺了擺雙手，「我跟她可沒關係啊，我來的時候她就已經在了，對了，當時她就是跳樓那人站在一塊兒了，警官，有什麼事您問她啊，我可是見義勇為的好市民哪」

高個警察沒想到是這樣的答案，轉頭看向那個蹲在地上女人，只見她雙肘抱在胸前，下巴搭在手臂上，茫然的望著前方，蹲下身跟她說話也不理不睬。這是怎麼個情況，那警察也有點懵，倆情侶吵架吵到跳樓？難道是殉情？也不像哪，這女的不是還在嗎。

那邊同事也回來了，輕微的搖搖頭，看來也是沒問到什麼有用的信息了。

高個警察略一思索，「這樣吧，麻煩三位跟我們去派出所作一下筆錄，畢竟這兒出了人命，我們也需要調查后才能結案，請三位配合我們警方的調查。」

孔林無奈，只能跟著警察往電梯走去。那名報案的保安跟在後面，蹲在地上的那個女人不知什麼時候起身，默默的跟在孔林背後。一行人從一樓大廳走過。

外面還下著大雨，嘩啦啦，天地間鋪滿雨簾，雨點不時有濺落到玻璃幕牆上。門外停著一輛120急救車，兩個穿著白大褂的人正把地上那具蓋著白布的屍體往車上轉運。地上殘留的血跡很快很沖刷掉，擔架上那個蓋著白單的人形物體頭部位置浸染著紅色印記，往下不停滴落著混合著雨水、血水。

一行五人來到派出所做筆錄。

凌晨四點的派出所很安靜，除了坐在前台值班的民警，辦公室里空無一人，辦公桌上除了電腦，空餘處全累著厚厚的文案，看來基層工作也是夠嗆。

「走吧，咱們趕緊辦完事，你也好早點回家啊」，高個那名警察頷首朝孔林示意他過去，兩名警察對上視線，不約而同地帶著孔林和天台上那名女子，一人走進一間辦公室。

孔林老實的跟著他走了進去，屋裡擺著兩張辦公桌，桌上也是堆著了不少文件。那警察示意孔林隨意坐，「等等，我先去給你找塊毛巾，」隨後關門出去了。

孔林也不客氣，拉了張凳子，隨意的坐了下來，座位上很快洇開一團水印。

過了十來分鐘，高個警察走了進來，手裡拿著一張毛巾，遞給孔林，「先擦擦吧」，旋即坐到對面的桌子後面，拿出本子打開筆，準備筆錄。「姓名，年齡，職業」

孔林一邊用毛巾擦著頭，一邊悶聲說，「這麼敬業？也不給人緩緩」。抬眼看到警察放下筆盯著他，忙換了一張笑臉，「警官，我這不是第一次進派出所嘛，沒經驗，諒解，諒解哈」

「孔林，28歲，新城日報駐江海市的記者，日常工作嘛，就是負責江海市的新聞采編，比如街市裡坊的八卦什麼的，偶爾發些時事新聞，住在DC區百梧街58號3樓303室，未婚，無子，籍貫B省。日常沒什麼愛好，就是曬太陽遛街，拍美女，跟大媽大爺們聊聊天，」孔林笑眯眯地說，「警官，我這樣算不算是警民合作啊」

「嚴肅點，問到你了再說，沒問的別那麼多廢話」高個警官努力的在本子上記錄著，「你跟死者是什麼關係？天台上的那個女人，跟你又是什麼關係」

「這可就真的冤枉了，他們兩個我都不認識，你說乍一下碰到這個事，我也是很無奈啊。」

「你是說這兩人你都不認識？那你大半夜的，不好好在家呆著，跑了兩個區，跑樓頂上去幹嘛？你也要跳樓？」警察輕扣桌面。

孔林放下手裡的毛巾，右手撐在腿上，望著警察真誠說道，「我是去采景的，這過幾天不是西區成立十周年嘛，我去看看哪裡有合適的場景，哪裡可以拍到一些城市建設的新變化，這飛天立交橋剛落成不到一年，從這個角度看出去，是不是特別有意境，這不也是為了展現咱們新區新貌嘛」。

「那你為什麼白天不去，非要大晚上的去？」

「我在那裡等日出哪，您看，清晨的第一縷陽光，緩緩的撫摸上飛天女神曼妙的身軀，背後再配上咱們新區的高樓大廈，是不是特別有出凡脫俗的美感！」孔林越說越陶醉，眯眼抱胸，感覺自己已經拍出了一副普利策新聞獎作品。

高個警察已經受不了他一臉白痴樣子，讓孔林填寫好個人信息，再記錄好相關信息，站起來往外走去，「你先在這等著，等那邊做好了筆錄，我還需要跟你們單位核實一下相關情況」，迅速關上門。

孔林笑眯眯的沖著他揮手示意，「吧嗒」，門關上了，臉上的笑容凝固住，慢慢的轉過頭，繼續拿起毛巾揉搓著早已是一團糟的頭髮。頭低低的垂著，寬大的毛巾搭在上面，看不清楚臉上的表情。

搓了一會兒，孔林抹下頭上的毛巾，坐在椅子上四下打量著周圍，不過檔案櫃、辦公桌，看了半天也看不出個花來。索性閉上眼閉目養神，一覺睡的昏昏沉沉，濕衣服黏在身上很不舒服，孔林忍不住打了兩個噴嚏，雙手抱在胸前，不停的搓著手臂，後來索性站起來繞著圈踱步。初夏的夜晚微有涼意，淋濕后的衣服緊貼在身上，涼感越加明顯，孔林索性就著辦公室內著一點空地來回踱步。

高個警察打開門，就看到孔林正兩手撐在地上做俯卧撐，取笑道，「你倒是個洒脫的人，一般人進警察局，拘束得要緊，就你那麼自在，倒像是經常跑警局的人一樣」。

「警官，咱這也不自己給自己找樂子嘛，我可是遵紀守法的好公民，按時納稅，過馬路扶老奶奶，撿到錢包交給警察叔叔」

「行了，別貧了，那邊的口供已經出來了，我們也跟你單位核實過了，確實沒你什麼事，在這邊簽個字，你就可以走了」，高個警察把剛才的筆錄遞給他。

孔林做完最後一個下撐，不慌不忙的爬了起來，也不接過筆錄，拿起筆就著文件夾唰唰幾下，笑道，「我就說我是見義勇為的好市民了吧，得嘞，那我這就可以走了？」

高個警察側身讓出大門，「你現在就可以走了，不過後面如果還有需要的話...」

「知道，協助警方調查嘛，保證隨傳隨到」。孔林沖他眨了眨眼睛，「警官，再見」

孔林走出房間，狀似隨意的向四周瞄了一圈，大廳里稀稀落落坐著幾名警員，正在敲打電腦整理文件，斜對面的房間門半開著，那個天台上的女人背對著大門，披著一件西裝外套坐在桌前，旁邊還站著一名穿著西裝的胖子正在與對面的警察說話。

孔林伸了個懶腰，踩著拖鞋，慢悠悠的走過派出所大廳。

這是西區派出所，建築簇新氣派，門口還有一大片空置的草地，繞過草地，走了幾分鐘，才走到大門口，此時已近八點，已經有來辦事的民眾拎包的、拿文件袋的，陸陸續續從孔林身旁走過。

腳踩到派出所門口的人行道時，孔林轉頭看了看，嘴角輕輕的往右一歪。

手往褲兜摸了摸，結果掏出一包濕答答的煙，「有意思」，隨手扔進路旁垃圾桶，揮手打了個計程車。

「師傅，麻煩去DC區百梧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