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別對我說謊
更新時間:2012-10-28
在沒到現場之前,劉震很興奮,一步三跳哼哼唧唧的完全不像個殘障人士。
怎麼說他也是追了很多年的各類刑偵類美劇,律政類的更是爛熟於胸,在現場要找什麼證據,什麼證據有用什麼證據沒用,他自認已經可以稱作探案百科了。
在路上的時候劉震還在想,是不是要弄個黑色方鏡框來戴著,鏡片要用的玻璃估計要弄出來有點難度,再說了,哥是純爺們,玻璃那種東西不屑於搞!
但是,咳,歷史再一次嚴肅地告訴我們,夢想很豐滿,現實他大爺的灰常骨感!
到了現場,劉震得意洋洋地進門低頭一看,嘔——
可以說,就連最沒現場保護意識的古人破壞現場都沒他破壞得厲害。
嗯,劉震去處理他的生理反應了,咳,過敏反應?嘔吐反應?呃,總之很尿很不給力的反應,不去管他了,讓我們先把畫面切回現場。
這是個普通的兩進院子,主人家雖然是做生意的,在21世紀至少也得算是個個體戶,但這個年代,重農抑商的國策導致普通商人普遍的富裕不到哪裡去,像史書上說的富商巨賈基本上都是有政治背景的,張家顯然不是有什麼背景的人。
據報案人魏老闆所說,他大概是在日中七八刻也就是接近日昳的時候發現張家的慘案,隨即就向附近正在巡邏的兵士報了案。但是因為某些原因,巡邏的兵士並沒有接到報案之後就立馬趕來,而是發出信號等待附近另一支巡邏隊過來集合后再一起趕到案發現場。
巡邏隊到的時候,張家的門已經被人撞開,原本在血泊中哭泣的孩子也已經被報案人魏老闆的夫人報到了隔壁的魏家,現場一片狼藉。
等到劉震恢復過來后,已經獨自在院子里走了一遍的李越到了他面前,「大人,李某已經看過了,應是見財起意,劫財殺人。」
劉震平緩了一下呼吸,心說我當然知道是殺人奪財,一個普通的商人除了財產還有什麼好讓人惦記的,如果是仇殺的話,哪還會留下孩子。而如果是情殺的話那就不會夫婦兩個都殺掉,至少會留一個一起跑路。這個年代也沒有恐怖主義,不會有人無緣無故地對普通人下手。
關鍵的問題是,是誰殺的?
劉震和李越現在正坐在魏家大堂,一個仵作剛從張家出來,正跪在兩人面前回話。
「死者均是一刀斃命,一在左頸側,一在後背,創口透心而出。死於昨日日入至黃昏之間。」
巡邏的兵士說,他們到的時候夫婦二人的屍體已經被抬到院子東側,也就是在仵作檢視之前所在的位置,被撞得七零八落的門板則放在院子西側,靠著把張家和魏家隔開的牆,這也是劉震等人到的時候所看到的,孩子最開始被發現的時候是靠在照壁對門的一面,而那裡的地面上血跡也最多。
「也就是說,魏家人撞開門的時候,屍體是靠在門上的?」劉震看著手裡新試驗出來的一張a4大小的白紙,上面畫著張家小院的粗略俯視圖。
光聽仵作和其他人空口說完全沒法捕捉頭緒,劉震便讓人畫來了圖紙,然後自己邊走邊對著圖紙看。
「然也,或是兇犯為之,或是死者為之。」李越點點頭,他們現在停在大門和照壁的中間,圍觀的人群已經散去了,兩個全副武裝的兵士守在門口。
院子里自從劉震來了之後就被嚴令任何東西都不得挪動,但下令的時候地上的血跡已經被清洗了一些,不過還好只是用水沖了一下,還能隱隱約約看到一些血漬。
劉震有點煩躁地看著手裡的圖紙,使勁兒撓了撓頭。
妹的,果然離了高科技設備自己這個自詡為探案百科的神探也只不過是個普通人么?要是有了測dna的儀器這種小案子那必須是小case啊。
兩人在原地停留了一會兒,轉過照壁,往房子里走去。
劉震邊走邊拿著鉛筆在紙上畫圈,然後在圈裡分別寫上abcd的標示,李越在一邊看著,「大人巧思,卑職倒是沒想過鉛槧可作如此妙用。」
劉震苦笑了下,他當初覺得毛筆和竹簡隨身攜帶起來不太方便,就想把鉛筆和便簽一起「發明」出來來著,可沒想到剛畫個鉛筆的圖樣出來娟蘿莉就毫不留情地給了他潑了冷水,「這不是鉛槧么?先生要用?」咳。
便簽倒是讓他毫無懸念地弄出來了,可無論是娟蘿莉還是曹操都沒對這個東西表現出多大驚喜。本來嘛,「鉛槧」裡面的鉛指的是鉛粉筆,槧就是小木片,功能都差不多,無非是紙做的便簽比小木片好寫點。
劉震看著手裡已經作上了標示的張家小院俯視圖,又從袖口裡拿出一疊便簽,然後一一寫上abcd,再照著圖上的順序依次貼在院子和屋裡對應的地方。
總算有點csi的感覺了。
等劉震忙完,已經接近日入了,左鄰右舍都已經點上了燈,而原本就有點詭秘的院子更加顯得陰森恐怖。
回到國相府,娟蘿莉在大門口走來走去地東張西望,嘴裡還念念有詞。
劉震走到她面前,「等誰呢?」
「先生!」小丫頭一聲驚呼,差點沒把劉震耳膜給喊破,「怎麼此時方回?都過夕食了!」
劉震掏了掏耳朵,有點不滿,「能不能小點聲,我耳朵都快震聾了。」
小丫頭撅起嘴,「唯。」
然後把跟著劉震回來的差役趕回去,推起劉震就走,絲毫不顧是不是磕著絆著了,把在輪椅上的劉震給顛得七上八下,差點又給弄吐了一次。
翌日,劉震獨自來到已經被下令封鎖住的張家。
他想了一夜。
如果真的是為財,只要主人同意把錢財交出來,而且一般人也都會做這個選擇,那麼兇手就不至於把夫婦兩個都殺死。
而既然殺死了夫婦兩個,就不會還留著孩子,假如兇手能夠逃脫的話,這個孩子就是他日後的禍根。
整個院子里雖然因為水的沖洗而把血跡都模糊了,但仔細辨認的話,主要是一條從西廂房延伸出來到門口的比較連貫的血線,從東廂房到門口雖然也有一條,但卻是從門口到東廂房血跡越來越淡的趨勢,屍體最終是停在了門口,這與實際情況不符。
內室被翻得一塌糊塗,雖然少了一些金銀首飾,但卻並沒有丟多少貴重東西,而且就差役的盤點來說,也沒什麼貴重到讓人非要把主人殺死才能得到的東西。
最關鍵的還是孩子。
一個不過三四歲剛會走路說話的孩子,為什麼不在房間里反而在院子里?為什麼這麼大的院子偏偏孩子就坐在血跡最多的地方?如果是父母把他帶過來的,那為什麼眼看著就要到門口了卻又把孩子放下了?
而為什麼,明明已經到了門口,黃昏時分正是人們回家的時候,只要大聲呼救或是用力砸門都能引起過路人的注意,可夫妻兩個人都沒有這麼做,一直到第二天中午才被人發現?
這些問題,他覺得好像自己模模糊糊地觸摸到了答案,卻又在手心稍縱即逝。
坐在照壁邊上,劉震看著在陰冷的冬日下還帶著血漬熠熠發亮的泥土,只覺得頭暈目眩。
如果不是為財……
他用力控制有些發抖的雙肩,盡量平穩著呼吸,如果不是為財,那麼只有一個可能。
這是一場有預謀的謀殺。
劉震叫來了在門口守著的兵士,「回府調一隊差役過來,去附近問問張家的情況。」
兵士點點頭,行了個禮轉身去了。
劉震對他離去的方向看了許久,再回頭看向照壁后的房子,視線沿著那一條血線一直進入那已經看不見的西廂。
屍體已經被停在了棺材店,仵作已經做過了檢視,按照常規程序,就該通知鄉人來認屍準備安葬了。
棺材店的老闆看著很和藹,只不過掛滿了笑容的臉有點瘮人,讓人覺得像在看著一張死人的臉。
「劉大人,此乃張氏夫婦的屍身。」這位同樣姓張的老闆倒是很好說話,只是聲音裡帶著股冷漠,如同醫院裡見慣了生死的醫生和護士。
劉震儘力拉長了呼吸,避免被停屍房的味道給熏吐了。他拉長了脖子伸到屍體頭部辨認了下,點了點頭,「你先出去吧。」
「唯。」張老闆拱了拱手,慢悠悠地出去了,臨走時帶上了門。
劉震打了個寒顫。
其實劉震很膽小。
從小到大哪怕有人陪著,還是不敢在夜裡看恐怖片或者驚悚片,當然香港鬼片除外。
因為香港的鬼片大多比較誇張,誇張的故事體系,誇張的音樂,誇張的演員,而誇張到了一定程度就能讓人潛意識裡覺察到不真實。
他還記得以前看過的一部關於一個通靈師幫助心愿未了徘徊在人間的鬼魂的故事,那些隨時隨地都會從身邊的各個角落裡冒出來的鬼,到現在他都還記憶猶新。
而現在,劉震盯著面前的男人那張已經軟化的臉,忽然覺得胃裡波濤洶湧。
有這麼一句話,說怎麼樣怎麼樣就習慣了。
比如說,吐啊吐啊的就習慣了。
劉震雖然努力這麼想著,可虛弱地看著面前已經清得如水般的嘔吐物,再回頭看看身後越來越覺得陰森的停屍房,心說這句話真tm扯淡。
他已經進進出出四次了,也不知道為什麼,心裡如同有一個閥門,而檢查屍體這件事就是這個閥門的開關,他控制不住。
劉震捏了捏發白的手,妹的,哥還就不信了。
黃昏時候,在曹府門口焦急等候的娟蘿莉終於看到了大街盡頭那個疲倦的身影。
劉震只覺得自己像是經過了一次漫長的跋涉,走得筋疲力盡遍地鱗傷,而那個已經開始有些模糊的嬌小身影就是溫暖的終點。
劉震醒來的時候,天還是蒙蒙亮。
他有些迷糊地揉了揉額頭,自己昨天是怎麼上床的?
當然他只迷糊了一會兒,下一秒,劉震立刻回想起自己昨天找到了什麼。
正當他興奮地準備起床去找李越時(為什麼要找李越?劉震自己也很奇怪,好像自然而然就想到了這個人),門帘被掀開了。
然後是一聲盆子掉在地上的哐啷響。
然後是幾秒沉默。
然後是一聲尖叫。
然後整個曹府都醒了。
嗯,雖然剛剛發生的事與我們目前所關注的案子有點不搭調,但為了避免造成歷史的不真實,下面我們來放鬆一下神經,還原一下當時的場景。
首先是無比興奮的某「猥瑣男」(原告曹某語,猥瑣二字是劉震教的,在這裡用上非常地合適,這說明劉震的教導還是很成功的)全身**的掀了被子準備起床。
當然一般人早上起床的時候都比較迷糊,科學研究表明,從睜眼到完全睡醒大概需要3秒到24小時不等,這個時候的劉震還處於半夢半醒狀態。
然後是一夜沒睡看著天快亮了於是到廚房燒了水準備等劉震起床給他洗漱的某「小丫頭片子」(被告劉震語,作為一直很迷糊的當事人很無辜地表示,這件事從頭到尾他什麼都沒做)正走到房門口掀開了門帘,當然,「一無所見」(原告語)。
但是,被告表示對方純屬狡辯,科學研究表明,在正常情況下,任何人都會無意識地記住他在突發事件中第一眼看到的東西並且印象深刻。
即使某些人反應靈敏第一時間閉上了眼睛,但從光的角度來說,人之所以能看到東西是因為有光把物體的影像映射到了視網膜上,而沒有人能夠以超過光速的速度閉眼。
所以,被告表示,對原告偷窺被告的惡劣行為極度不滿,要求對原告提出上訴,要求賠償,嗯,被告表示還沒想好。
咳。
好了,表演秀到此結束,下面讓我們回到本期犯罪現場調查的直播現場。
李越興沖沖地來了。
他本來以為劉震又會借著這場命案再次把他晾一邊,沒想到過了一天居然有差役上門說劉震有請。
李越到的時候劉震正努力剋制著想吐的衝動指揮著差役把張氏夫婦的屍體擺在張家堂上,這對他來說已經是個不小的進步了,畢竟不是每個人生下來都能對著死人待上一天還談笑風生的。
「大人。」李越行了禮,站在劉震身後有點疑惑地看著忙碌的人群。
劉震扭頭對他點了點頭,趁機長長地吸了一口氣,然後又神情緊張地回頭看著小心翼翼的差役。
屍體擺放好后,仵作走上前去,再次解開屍體上的衣服,仔細地看著傷口。
「大人這是?」李越彎下腰小聲地詢問。
劉震擠出了一絲笑,「犯罪現場調查。」
劉震到底在屍體上發現了什麼呢?
其實也不能說是他發現的,應該說,是現代刑偵技術的一個常識。
如果傷口是死亡之前造成的,那麼這個傷口跟死亡之後造成的傷口是不一樣的。
而同樣的,如果一個人在受到重創造成內瘀血之後在同一部位受到外創傷的話,那也是有所不同的。
就比如在左頸受到致命傷的男屍。
「大人,誠如大人所言,屍體頸部有大部紫色黑點,乃是淤血。」檢查完畢的仵作恭恭敬敬地在劉震面前拱手鞠了一躬。
「淤血?」李越很驚訝。
劉震看了他一眼,「死者先是被兇手用力擊打頸部,造成內部血管破裂,形成淤血,之後又被劃了一刀,雖然在同一部位,但受創面積並不相等,所以致命傷雖然是那一刀,但那一刀並不是唯一的傷口。」
「如大人所言,」李越走到屍體邊上,俯身看著那道已經清洗乾淨的傷口,絲毫不在乎散發著的惡臭,若有所思,「則行兇者並非路人。」
「嗯?怎麼說?」劉震倒是沒想到這一點,他本來也只在屍體上照著美劇里看到的尋找傷口上的疑點,關於兇手的信息倒是不覺得不依靠高科技設備能夠找到什麼。
李越直起身,手裡握著屍體的左手,「若是路人所為,則死者當與之相搏,然以李某所察,除頸部創口外,再無一處受創。」
「所以,」劉震看著李越手裡乾淨卻蒼白了無生氣的左手,「兇手是個熟人。」
兇手是個熟人,那麼搜查範圍就縮小很多了。
事實上,這個「熟人」並沒有劉震所想的那樣需要經過排查。
事實上,這個所謂的「熟人」,在濟南國,只有一個人。
住在一牆之隔的魏家的主人。
當差役把這個名叫魏休的中年人帶到劉震面前時,劉震很是吃了一驚。
因為他從沒往這個人身上想過,哪怕一絲懷疑也沒有過。
雖然他知道有個詞叫賊喊捉賊,但畢竟只是在各種小說和電影里出現過,現實生活中他什麼時候見過?
魏休進門的時候只是一言不發,沉默地跪在地上,盯著石板的紋路。
李越的建議是用刑。
但劉震另有打算。
他當然知道殺人者人恆殺之,作為生活在21世紀熏陶於各種網路文學的現代人他也知道「強盜也想講人權?」。但他更像知道,為什麼?
張家的男人叫張南,八年前從北海來到濟南做生意,三年後開始穩定下來並舉家遷居到了這裡,為人內向,善良,總是早出晚歸,愛護妻子。
魏休是他在濟南認識的第一個人,也是最要好的一個人。
但在正月十五家家戶戶慶元宵的時候,他到了張南家,說有事情要和張南商量。
於是張南便讓夫人岳氏準備了飯菜,正準備坐下的時候,被魏休從身後猛地掰過身子,右拳打在了脖子上。
隨後,魏休又等在門后,在岳氏端菜進門的時候,一刀從背後刺入心臟,透胸而出。
張南和岳氏只想著帶上兒子逃命,魏休跟在他們身後看著他們慢慢挪到照壁,刺穿岳氏胸口的刀不愧為名匠打造,創口窄而細,血液只是慢慢地滲出,一絲一絲地染紅了地上的泥土。
到了照壁,岳氏終於不支,睡著的孩子也終於被母親越來越涼的身體驚醒,魏休搶先一步捂住孩子即將大哭的嘴,驚惶的張南以為魏休要傷害兒子,伸出無力的雙手阻在魏休面前。
魏休再次揮刀,張南頸部的淤血終於找到出口噴射而出。
然後……
「然後,你就將他們夫妻二人固定在門上,將孩子的嘴用布條捂住,回到家,第二天上午再裝作不知情的樣子在張家門外敲門,再在下午報案,趁著官府沒來,搶先破壞了現場,對不對?」劉震努力控制著在袖子里抖動的雙手,胸口起伏如同波浪,耳朵里轟轟作響。
魏休抬起頭,面無表情,「然。」
「為何?貪財?」
嘴角上揚,眉毛皺起,「貪財。」
魏休被斬的那一天,劉震坐在城門樓上,旁邊站著李越。
「大人為何不快?」李越看著有些頹然的劉震,想不明白他為什麼會這樣。
案子破了,元兇供認不諱,百姓拍手稱快,不應該高興么?
劉震回頭看了看李越,「他在說謊。」
「何人?」李越有點疑惑,這是在說誰?
劉震搖了搖頭,「李大人,我想你和你的同僚們有事做了。」
中平二年二月,濟南國郡丞劉震請立郡治安調查局,主事李越,主刺奸、緝捕、查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