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洛陽城旁的老樹根
更新時間:2012-10-21
在高鐵俠滿天飛的21世紀,從長葛到洛陽算上轉車也就是打個盹兒的事。但在除了秦始皇修的專用高速馬路就基本上是人一步一步走出來的泥濘路的2世紀末,走路騎馬什麼的就是個杯具。
於是雖然劉震這一路是坐硬卧過來的,但他的屁股已然不知臀部為何物了。
到達洛陽城外已經是傍晚了,殘陽躲在高大的城牆后已經準備洗洗睡了,曹操也已經先行回京述職完畢現在在城門下等著了,可不知道為什麼,當劉震看到那個即使在馬背上也並不顯得高大日後卻威震四海一言而廢朝堂的身影時,心裡突然生出一種違和感。
為什麼曹操會對他如此禮遇?
噔噔的馬蹄聲帶著搖搖晃晃的木板車穿過高大的城門洞,斜陽扯過已經黯淡如冷卻后的鐵水般的雲,連同那個問不出口的問題,一起被吱吱呀呀地關在了沉重的城門外。
曹操可以說算的上是「小時了了,大未必佳」的典型了,小時候在洛陽城那是各種逃課掛科,各種哥們義氣,號稱東京一霸,可等到長大了,立馬脫胎換骨,那叫一個天下為公,公正執法,法不容情,情深深雨濛濛,多少樓台煙雨中……咳,錯了錯了,總之一句話,街頭小混混搖身一變變城管了。
但是,有句話說的好,出來混總是要還的。
自從七年前他幾棍子掄死了一個自稱「我侄子是蹇碩」的猥瑣中年大叔后,一切就開始不順了。
先是「升遷」為頓丘令,把他調離了洛陽,並且一待就是六七年。
接著黃巾亂起,他卻只能作為替補在yy待命,並且是那種主力一上線立馬出本的救場角色。
而現在,他又要離開洛陽了。
劉震被直接拉進了臨時的曹府。差不多三個月前曹操被任命為騎都尉,緊趕慢趕地從頓丘趕到了洛陽,行李都還沒打開,就又拉著幾千醬油瓶跑到長社去打醬油,現在才得以安頓一下。
臨時匆匆安排的曹府現在就是個簡裝修的毛坯房,有的還沒安排人住的房子都沒來得及打掃,直到曹操從長社回來后才正式全部清理了一遍。
劉震被安排住進了西廂房。
西廂是個讓人無限遐想的好地方,比如說某宅男就是在這裡遇見了某女神,然後在女神閨蜜的率領下成功xxoo之(《西廂記》)。劉震雖然沒想到那裡去,但對於終於可以不用擔驚受怕地睡在戰場前線還是很有點小雀躍的。
曹操給他重新派了個侍女,咳,十三四歲,很蘿莉很清純。
是夜,曹操在把劉震送進廂房后,背著所有人對他說了句:「先生救我!」
夜涼如水。
飛檐的陰影里走出一個瘦小的身影。
劉震長吁了一口氣,他承認曹操的話讓他開始不安了。
說實話,他在剛來到這個時代的時候沒覺得自己會有什麼危險。長社之戰雖然驚心動魄,但也只不過如同看了一場電影,當天光大亮,如同電影院里燈光亮起人群散去般的情景甚至讓他有種錯覺,這隻不過是一部無比真實的3d電影罷了。
但當曹操驚恐不安地喊他救命時,他才如夢初醒般感覺到了這個時代緩緩而來的涼意。
這是一個英雄和普通人之間相隔不過一步之遙的時代,也是一個殺人不眨眼血流漂櫓的時代。
房門吱呀,小侍女曹娟安安靜靜地端著一隻碗走過來。
「先生,庖廚里只有這個了。」
劉震回過神,湊到她跟前看著碗里的泡菜,只能報以苦笑。
儘管來到漢朝已經快兩個月了,可他還是沒習慣一天兩餐。晚上偷偷加夜宵已經是極限了,中午必須只能餓著。子曾經曰過,不時不食嘛。
在長社的時候畢竟是在軍營里,考慮到戰場的瞬息萬變,吃飯時間就沒有那麼講究,晚上廚房裡有時還會有點夜宵,但到了洛陽,劉震又一次到點兒餓肚子的時候,曹娟在廚房裡折騰了差不多半個小時,才弄到這麼點,呃,泡菜。
好吧,棒子你贏了。
「沒有別的可以吃的了么?」劉震心說裝可憐博取蘿莉的同情自己這也是頭一遭了,都是生活逼的啊。
娟蘿莉看了看手裡的碗,然後猶猶豫豫地看了眼劉震,又低下頭,「只有這個了。」
咳,尼瑪。
太祖說得對啊,自己動手,豐衣足食。
「扶我起來。」
「啊?」
小丫頭一下子跪了下去,「娟兒知錯了,先生莫要生氣……」
劉震很懵,我說什麼了?「我沒生氣啊……」
小丫頭戰戰兢兢地抬起頭,「那先生是要……?」
得,還哭出來了,孩紙,你不知道你現在的表情很楚楚很動人很禍國殃民么?劉震一陣頭疼。
「我是讓你扶我去庖廚看看。」
「啊?」小丫頭睜大了眼睛,咳,某人覺得自己的心靈瞬間被凈化了,「唯。」
子曰:君子遠庖廚。
劉震很肯定自己不是君子,因為在他二十一年的人生里,有十年是自己下廚鎮壓五臟廟暴/動的。
有一句話說,久病成良醫。
對於劉震,這句話叫久餓成大廚。
很多時候,天才都是被生活逼出來的。
但即使是天才,有時候也不得不面對這麼一個經典的尷尬處境。
巧婦難為無米之炊。
小丫頭費力地把劉震從床上扶起來,替他拄上拐,然後領著到了空空如也的廚房。
「已是仲夏了,膳食過夜就不能吃了,所以都倒掉了。」
劉震欲哭無淚。
這一夜劉震是怎麼熬過去的我們無從知曉,就如同歷史從來只會讓人看到結局而不會讓人明了過程,所謂秋葉為何而落,戰火為何而燃,1135年6月和1156年6月的五國城,1821年5月的聖赫勒拿島,這都是一個不能說的秘密。
翌日,曹府發生了一件事,有人發現前幾天買來放在後院還沒來得及殺的幾隻雞莫名地少了一隻。
劉震舉著雞爪子,神情無比慷慨激昂,「這個,就是大漢最偉大的發明,肯德基!」
「啃——的——雞?」小丫頭歪著腦袋看著劉震使勁兒發神經。
「不錯不錯,好不好吃?」劉震心說果然普通話就是要從娃娃抓起,這才一個晚上,這個原本又是秦腔又是濃重的河南話的小丫頭髮音就已經灰常接近標準了。
「唯唯。」小丫頭重重地點頭,抱著滿是油膩的小手舔了又舔。
「還想吃就自己拿!」劉震意氣風發,非常滿意自己的成果能夠得到別人的認同。
「可是先生……已經沒有了……」
「……納尼?!」
在連續丟了五隻雞之後,負責膳食的主管終於隱瞞不住了,總不能老是說是雞自己跑了吧,又不是小貓小狗。
曹府的管家是個三十多歲的中年人,這一點倒是出乎劉震的意料,管家不是應該滿頭白髮偶爾一句人生哲理隨時都可以深藏不露地露一把么,一個只是即將奔四的中年人年紀也太嫩了吧?
當然這些只是腹誹,劉震現在只是像模像樣地坐在曹操的下首,端著茶漫不經心地聽著曹操訓話。
「曹陸,神馬情況?!我把你們雇來就是丟三落四什麼都不知道的?!你%#¥%%¥是不是不想幹了!信不信我*&……%¥##%讓你們全死球!」
咳,以上是劉震yy腦補版曹操的咆哮。
事實上,曹操還是很紳士很客氣的。
「可曾報官?」
叫曹陸的管家在下面跪著,後邊兒跪著一堆廚房的工作人員,「回老爺,今日方知,不曾。」
曹操沉吟了會兒,「曹勇,上來答話。」
一個跟曹操差不多大的二十來歲快奔三的年輕人膝行湊過來,「唯。」
「初次是何時?」
曹勇頓了頓才回答:「四日前。」
四天前,也就是劉震到達洛陽的第二天。
曹操盯著曹勇看了許久,「都下去吧。」
劉震立刻放下愣是被他喝成啤酒沫的淡茶,朝娟蘿莉點了一下頭,就準備走。
「先生留步。」
好吧,看來是要交待了。
娟蘿莉猶豫了下,正想過來扶已經起身的劉震再次坐下,曹操已經先她一步站到劉震身邊了。
「先生,請至後院說話。」
這一年的仲夏比往年來得涼快得多,都已經快六月了,在濃密的樹蔭下還能感覺到絲絲涼意。
曹操攙著劉震緩緩地走著,周圍一個人也沒有,「先生……」
「好吧,是我。」
「??」
劉震一看曹操表情,就知道自己又會錯意了,而且這次,還不打自招了。
曹操淡淡地笑了笑,「今時如此形勢,那些身外之物曹某已經不放在心上了。」
這回輪到劉震驚訝了,一世梟雄曹操都能說出這種話?
子曾經曰過,君子遠庖廚。
曹操不知道算不算君子,但這一刻,他只是安安靜靜地佇立在一旁看著劉震熟練地捯飭著那隻剝光了的雞。
沒有人能對美食說不,就算是曹操也不能。
「來啦,剛出爐的烤鴨,咳,烤雞。來嘗嘗。」劉震心說要不是這裡材料不夠,我都能給你整出來滿漢全席。
曹操施了一禮,取過筷子,正要開動,劉震攔住了。
「別用筷子,用手撕著吃。」
曹操疑惑地看了看他,沒反對,放下了筷子,接過油光溢彩的烤雞就是大快朵頤。
吃完了烤雞,劉震看著猶猶豫豫地划著只剩油膩的木碟的曹操,問了句,「熹平三年,你殺掉的那個是哪個人物的叔叔來著?」
曹操警覺地看著劉震,隨即又自嘲地笑了笑,「小黃門蹇碩之叔蹇圖。」
「申生為何而死?重耳為何而生?」
劉震心說這可是日後諸葛神棍說給劉琦聽的,你可別連劉琦的智商都比不上。
他拿過了盤子,留下了陷入沉思的曹操在蟬鳴聲中決定自己的未來。和整個大漢的命運。
當然如此耍帥的結果是,咳,我們只能說還好古代沒有普及硬地面,否則劉震就得頂個豬鼻子去奪取龐小鳳凰「容貌甚惡」的桂冠了。
光和七年的六月很快就到來了。
皇甫嵩和朱儁肅清了汝南、陳國一帶(今河南東南部)的黃巾,並大敗彭脫於西華(今河南西華縣)。盤踞南陽的張曼成部也已經被打散,殘部由趙弘統領,佔據宛城(今河南南陽宛城區),與朱儁軍相持不下。盧植在冀州數戰大敗張角,逼得張角只能龜縮廣宗(今河北廣宗縣),但也久攻不克。
但這些,都與現在的曹操毫無關係。
光和七年的六月,日後北吞袁紹西並馬騰的大漢丞相奔波在出入各種書房酒樓的路上。
現在曹府上下唯一沒什麼緊張情緒的也就只有劉震了。就算沒有他,歷史上的曹操不一樣活得好好的,一面殺人屠城一面感嘆著「白骨露於野,千里無雞鳴」么?所以劉震絲毫不在意曹操是否能成功逃離洛陽,他只在意娟蘿莉帶著人去街上買菜怎麼都過了快一個上午了還沒回。
「你快回來——我一人承受不來,你快回來——」咳咳,破音了。
進進出出的曹府的不是曹府的人都看著倚著牆朝大街上眺望的劉震或好奇或厭惡。一個小廝被側門后看熱鬧的一群人推搡著戰戰兢兢地走過來,「先、先生好雅緻……」
劉震側過頭惡狠狠地看著他,雅緻個妹,你直說我擾民不就是了,哥了解!
小廝被劉震的眼神嚇了一跳,畏畏縮縮地向後退去。
側門后發出一陣壓低的鬨笑。
娟蘿莉領著人出去的時候正臨近中午,大門前那個拴馬樁的影子從西北向東南移動了差不多三十度,這會兒都該睡午覺了,劉震艱難地換了個姿勢,難不成這丫頭玩瘋了頭忘了時間了?不行,等她回來得給她普及時間觀念,這個樣子太不像話了。
直到馬樁影子都快跟馬樁垂直的時候,小丫頭才慢悠悠地領著兩個扛著大包小包的僕從在太陽的影子中晃蕩回來。
劉震見到小丫頭的時候正在自己房裡裝模作樣的看書,「你跑哪兒去了!你#¥%¥##¥%不想幹了是不是?!不想幹了我¥%#%##¥%#把你賣到關外去!」
以上是劉震預演好了的見面場景,比較黃比較暴力。
「先生——」小丫頭歡呼著進了房門,然後大包小包的望桌上一攤,「您看您看,這個還有這個還有這個,好好玩哦!」
這是真實的場景重演。
咳,劉震後悔把半個月的工資都給她了,事實證明,不管多大哪個時代的女人,購物慾都是強大得無與倫比啊。
「別鬧別鬧,把那個盤子給我遞過來。」
劉震不耐煩地揮舞著手裡的火鉗。
已經在洛陽待了差不多一個月了,這一個月里劉震「發明」了各種新式廚具,「改進」了漏刻,並在每天晚上的燒烤晚會中極大地豐富了曹府的文化生活。
咳,旁人怎麼想劉震不知道,但作為當事人的他已經日趨一日地格外蛋疼了。
他足足花了一個星期才讓這群習慣了吃各種「泡菜」(嗯,就是放大量的水煮著吃的菜)的人接受燒烤,真不明白大漢跟草原上的胡人也打了這麼多年交道了,燒烤這種經典的下酒菜都沒能傳到中原來?
相對來說讓這群「野蠻人」(劉震語)接受西方式的時間概念反而要容易的多,第一天就能接受一天分作二十四個小時,第二天就能理解分和秒的概念了,第三天,咳,劉震發現了自己教給這群人精確的時間概念是一件多麼不理智的事。
漏刻已經被他改進得可以粗略地知道多少時多少分了,於是每天早上準時8點左右廚房的主管就開始往各個房間里送早膳,這對於過慣了宅男生活的劉震是一種多麼艱苦卓絕的考驗,每次他都被興奮得跟過年似的蹦蹦跳跳地跑進房裡喊他吃飯小丫頭弄得痛不欲生。
這種情況一直持續到兩個星期後,小丫頭終於撐不住了,新鮮勁兒過去了之後也開始想著法子賴床了,有時候還得劉震去把她叫起來。
現在,又是寧靜的仲夏夜,飛舞的螢火蟲在此起彼伏的蟬鳴聲中劃出優美的弧線,一彎明月在樹蔭間灑下清澈的月光,滿面塵灰的劉震終於忍不住罵人了。
尼瑪,勞資這是閑得蛋碎了才會想著「獨樂樂不如眾樂樂」(沒錯,這貨終於忍受不了稀奇古怪的漢隸開始讓小丫頭教他讀書了,雖然繁體字對曾經征戰台服的他來說不過是小case,但是這個時代那種扭來扭去的字體,咳,他只能跪了),神馬叫做自作自受,神馬叫做自食苦果,神馬叫做作繭自縛,靠靠靠靠靠!
咳,原諒他吧,在沒有抽油煙機的時代做燒烤,筆者也不知道該說什麼了。
曹操回府的時候其實還沒過夕食,但他依舊吩咐了不用管他的飯了,劉震招呼著一群吃貨在院子煙熏火燎地大吃大喝不亦樂乎,卻沒有人注意到書房裡飄搖的燭光如同裡面主人的心境般明明滅滅。
翌日,曹操沒有像往常一樣早早地出了門,食時之後,劉震和曹府幾個管事的被叫到了書房。
「收拾一下,準備走吧。」
管家曹陸小心翼翼地問了句,「老爺,是回太爺那裡么?」
曹操正在寫東西,抬起頭看了眼曹陸,又低下頭,「去濟南。」
光和七年七月,即將立秋的中原大地天高雲淡。
前騎都尉新任濟南相曹操駐馬回頭望了眼洛陽高大的城牆,黯然離開了這個伴他度過了整個青春的城市。
並不長的車隊身後並沒有什麼人駐足觀望,這個城市如同沉默已久的看客,沒有十里長亭的送別,沒有故人離去的悵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