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分離
一場驚心動魄的破嬰化神終於過去,沉雲散去,別鶴海卻換了番模樣。
湛藍海水隨風起微瀾,波濤沉潛間泛起奇異光芒,再不是千年如一日的寡淡。蕭留年站在海邊,彎身掬起一捧海水,看著水從指縫間流下,泛起無數黑金雙色光點,有些沾在他的掌上,飛快地鑽入他的體內,帶來一股奇妙的感覺。
雲繁的仙魔陰陽丹化作了這片全新的別鶴海,仙魔二氣前所未有的融洽共存。他心念一動,信手揮過,海中化出一柄黑金色的長劍,在他的掐訣施術下化成萬道劍陣,朝著遠空飛去,在半空轉了一圈,最終又歸入海中。
得益於和雲繁的雙修,他亦有了對仙魔雙氣的掌控,如今境界已至化神,體內靈力涌動,前所未有的充沛,元神所感更加敏銳,與先前相比,修為增漲何止百倍。
但蕭留年心中並沒任何喜悅。
他回頭看了眼九霄浮海閣,雲繁還在閉關沉眠,吸納別鶴海全新的靈氣,他卻提前出關了。
天際雖然已經恢復平靜,但連接著別鶴海與九寰的裂隙還在,幽幽暗暗的飄在天海之間,像個空洞的嘴。
他沉默地在海邊站著,五色鶴王飛來,低下長長的脖頸,親昵地蹭蹭他的手,目光中流露出難捨之意。他揉揉鶴頭,失神地看著九霄浮海閣,片刻卻斷然收回目光,反身坐上鶴背。
一聲嘹亮鶴鳴劃破天際。
五色鶴王振翅而起,朝著裂隙飛去,卻在接近裂隙之時徘徊飛了兩圈……騎鶴修士攥緊了雙拳,似乎終於下定決心般,從鶴背上飛起,身影沒入裂隙中。
巨大的裂隙隨著他的離去而漸漸合攏,一片五色鶴羽飄落,被鶴王銜入口中,往九霄浮海閣送去,只是未等它飛落浮島,一隻赤紅巨蛟忽從海中探出,凶光畢露地盯著盤旋半空的五色鶴王。
鶴王一聲疾鳴,與赤蛟一天一地對峙在海間,直到一聲清冷女音遙遙傳來。
「蛟蛟。」
赤蛟才終於收了凶性,懶洋洋游上岸去,蜷到九霄浮海閣前,閉上雙眼。
五色鶴王銜著鶴羽飛落九霄浮海閣外,靜靜地將那片羽毛放在地上,徑自飛離。
本正閉關的人,早就睜開眼眸。
雲繁看著只剩下自己的偌大殿宇,目光不管掃到哪裡,卻依舊可以看到二人舊影,對峙過的、爭執過的、纏綿過的……繾綣的聲音猶響耳畔,他低聲的笑和迷離時的呢喃,真是動聽得很。
想著想著,她唇邊忽然揚起一抹笑。
她以為自己會生氣的,但事實卻是,她很平靜地接受了這一刻,甚至有種解脫的錯覺。
從他第一天被囚禁在別鶴海時起,縱然他們之間有過再多抵死的纏綿,再多酣暢淋漓的極致痛快,但她依舊可以輕而易舉地察覺到他的痛苦。
那從來沒有寫在臉上,化在眸中的,掙扎的痛苦。
他笑著陪在她身邊,妥協於她的誘惑和撩撥,一遍又一遍滿足她的索求,恣意沉淪放縱到不像從前的蕭留年。
雲繁清楚,除非她能永遠囚禁著他,否則遲早有一天,他要離開的。
可是……她並不想這樣。
她不想看著他一天比一天不像她認識的蕭留年。
這場恣意縱情的墮落持續了一年,也夠了。
她起身,飛過蓮池,點足落地,凌手一抓,那片五色鶴羽飛入她的掌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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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留年一邊飛,身後的裂隙一邊闔上。
及至他從裂隙里飛出,那道連接著九寰與別鶴海,連接著他和雲繁的出入口也徹底消失。山巔的風凜冽,再無一絲別鶴海的溫暖,他已踏回浮滄山的滄雲浮海。
熟稔的景象,熟稔的氣息,這是他修行生活了兩百餘年的地方,但在這一刻,卻忽然間變得陌生起來。離開那日發生的事歷歷在目,浮上他的心間,他驟然間紅了眼眶。
不論有多少的情非得已,他終究是殺了自己的恩師。
定定神,他不再回望,腳步堅定地離開這片無境萬妖海。
自從一年前道祖隕落之後,滄雲浮海就被浮滄山的弟子嚴加看守看起來,不允許有人進出,加上這兩天萬妖海又生異象,竟引致全山震動,如今雖然異象已歇,但仍讓本就不安的浮滄山眾人更加憂心忡忡,派在這裡看守的弟子也添了一倍。
其中一位,就是千仞峰的大弟子蘇長晏。
「大師兄……」蘇長晏正帶著人守在滄雲浮海的最外沿,看到踏著滿地浮雲而來的人影,先是一驚,待看到是何人時,情不自禁揉了揉眼。
「長晏。」蕭留年低沉的聲音響起,驚醒傻眼的眾人。
眾弟子也不知該如何對待這位昔日的大師兄,好在蕭留年也並沒強闖的打算,只站在離眾人百步之遙的地方,靜靜看著他們。
還是蘇長晏先反應了過來,只道:「大師兄,得罪了,你不能出去。」語畢,他立刻示意身邊的同門嚴陣以待,自己則向師尊發去傳音。
蕭留年卻只望著遠空,忽然一撩衣袍,雙膝落地。
「浮滄弟子蕭留年,犯下欺師滅祖大罪,今歸來請罪!」
朗聲三遍,傳遍浮滄。
凌佑安並風蘭雪幾人趕到之時,只看到跪在雲海之間的蕭留年,他著一襲染血白衣,臉頰上亦是兩三道乾涸血痕,叫他本俊美的容顏顯出幾分狼狽猙獰來,唯那雙眼,坦坦蕩蕩。
「凌師叔,風師叔,柳師叔,江師叔……弟子蕭留年,跪領罪罰。」蕭留年見到來人,再度開口。
圍著蕭留年的弟子退到兩邊,凌佑安四人急步邁入雲海,走到他身邊,一時間竟是相顧無語,只盯著他身上的傷看。
「這傷怎麼回事?」片刻后,凌佑安開了口。
「皮肉之傷,無礙。」蕭留年回道。
江鋒看了眼他身後偌大滄雲浮海,急道:「你師妹呢?怎沒和你一起回來?」
蕭留年這才抬起頭,回道:「師叔,當日之事與師妹無關,她什麼都沒做,犯下弒師之罪,欺師滅祖的人,是我,我願意以死謝罪。」
「你自身都難保,還替雲繁說話?」風蘭雪沉顏質問道。
「風師叔,留年所言句句屬實,她真的什麼都沒做。」蕭留年咬緊不鬆口。
「既然什麼都沒做,為何只有你一人回來?」凌佑安冷冷問道。
蕭留年答不上,只能抿緊唇,只聽凌佑安又道:「你不相信我們,怕回來以後我們會為難你師妹,所以才獨自歸來扛下所有。留年……在你心目中,師叔們就是這般不分青紅皂白之人?」
「凌師叔……」蕭留年被凌佑安道破了心思,心裡一慟,什麼都說不出來。
「起來吧。」凌佑安再沒說什麼,只是俯身扶他。
蕭留年愕然非常,道:「師叔,我殺了師尊。」
「傻孩子,我們雖然敬重穆師兄,可這兩百餘年也看著你長大,焉能不知你的稟性為人?你師尊歸來時性情大變,本就透著詭異,我們早已起疑。只是那日事起突然,我等急怒之下出手,傷了你與雲繁。」風蘭雪沉顏已去,嘆息道,忽又驚疑一聲,「留年,你的境界……」
「弟子已破元嬰,到化神。」蕭留年扶著凌佑安的手起身,恭敬回道。
「一年時間,你竟然化神了?!」柳昭又驚又喜。
蕭留年只道:「此事說來話長,我……」
他一句話沒說完,忽然山巔居然一震,金光驟熾,山傾石塌般的轟聲傳來,引得四位師叔與眾弟子臉色都是一變。
「你師妹沒回來也好,至少不用看著浮滄山淪為群修爭奪之食,不必陪著浮滄山一起死……」江鋒看著塵煙滾滾、虹光陣起之處,痛聲道,「老子遲早有一天,要和這些人一戰到死!」
「出了何事?」蕭留年早已發現浮滄的異常,只是未及問話。
一年時間,浮滄到底發生了什麼?
「當日,穆師兄到滄雲殿找你和雲繁之前,在臨仙殿內與陸訣、靳楚二人鬥起法來,先殺陸訣,再重傷靳楚,待到眾人察覺時已然晚矣。」凌佑安解釋道。
當日三宗主於臨仙殿中秘談,他在殿外駐守,也不知裡面三人交談了什麼,竟在殿內動起手來,臨仙殿殿門被震破,陸訣與靳楚二人被穆重晝震出臨仙殿。返虛期的修士出手,毀天滅地般的力量,誰也插手不了,陸訣在他手下形神俱滅,靳楚重傷逃遁,帶著昆虛全部弟子離開浮滄山。臨仙殿大亂,凌佑安他們也顧不上其他,只任穆重晝飛往滄雲浮海,待到後腳追至萬妖海,卻又親眼目睹穆重晝為蕭留年所殺……
「靳楚帶人離開浮滄后,長離宗的修士因陸訣之死恨透我宗,當即亦抱恨離去,與昆虛聯手,以兩宗之名召集九寰仙修,只道穆師兄墮入魔道,與魔修為伍,逼害兩宗仙修,又聯手魔軍趁著三宗劍試之機欲將眾修圍困浮滄,借口歸溟之事欲誅眾修,並逼死長離陸訣宗主。」
風蘭雪續道,一字一句雖然說得輕描淡寫,卻寫盡這一年來的驚心動魄。
「如今兩宗聯手,帶著九寰諸仙,圍攻蠶食我浮滄山,已有半數山巒淪為他們掌中之物。想我浮滄屹立千年,為九寰、為天下做了多少事,當年歸溟之役,死傷過半,才換來今朝平安,而今卻……」柳昭雙眉倒豎,握緊雙拳,多少的忿憤鬱結難言藏在胸中難抒。
「那魔修大軍呢?」蕭留年沒想到這一年來竟然發生這樣的大事,而自己卻在別鶴海耽於情愛,心中自責悔愧痛不可抑,只能勉強定神追問道。
「魔修大軍與從浮滄離開的長離、昆虛二宗修士在浮滄山下鬥起法來,卻不知螳螂捕蟬黃雀在後,早有數千修士悄然埋伏在外,只等他們出來,便裡應外合,打得群魔一個措手不及。大戰三月,魔修亦潰不成軍,被逼到浮滄北部。」
「這是有備而來,不止是想對付浮滄山,也想藉此機會,對付魔修……」蕭留年只聽得俊顏覆霜,殺意畢露,一顆心冷到極致。
「我們啟動護山大陣,才勉強扛住他們的合力攻擊,但撐到如今也已岌岌可危。你既然回來,就做好與浮滄同生共死的準備吧。」凌佑安說罷,一掌沉沉按在蕭留年肩頭。
「師叔放心,我既然回來,就不會再離開。浮滄之事,留年責無旁貸,這條命,我必定留給浮滄山。」蕭留年斷聲道,只是說話之時,卻忽又想起雲繁來,心裡一痛,很快被他狠心放下。
「那就去見見你一念師叔吧,他一直在伽蘭塔上等你,有重要的事交代你。」凌佑安點點頭,又道。
「是。」蕭留年應諾,又問他,「師叔可知是何事?」
「你師尊當初離開浮滄之時,給一念留了秘令……」凌佑安聞言深深望向蕭留年的言,並沒瞞他道,「你去了便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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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他日本座身死,由吾徒留年繼承本座全部衣缽,並接掌浮滄山,開啟玄天秘境,請重器秘寶,以作護宗之用。」
一念站在伽蘭塔的最高處,對著跪在穆重晝的八寶凈璃燈下的蕭留年開了口。
他的聲音雖然柔和平靜,卻叫聽的人震愕抬頭。
「師尊……讓我接掌山門?」蕭留年難以置信反問道。
他怎麼覺得,師尊在離開浮滄時,早已料到有此一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