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天之驕女
浮滄,五梅峰。
蕭留年歸來與他將執掌浮滄山的消息,轉眼就傳遍全宗。
雖然浮滄山如今危在旦夕,但蕭留年繼任掌門的儀式卻不能省去,只是倉促之間自也不可能像從前那般隆重,一切從簡。再過半日,他就不再是浮滄山的大師兄,在成為浮滄山的掌門之前,他想見一個人。
五梅峰像個巨大的鳥籠子,越頌曦盤坐在琢玉岩上,雖然換回了真容,可目光里依然保留著舊日的溫和,平靜地看著遠空飛來的幾個人。
「你來見見她也好,她和我們總不願多說。」風蘭雪道。
「以她的境界修為,若要離開浮滄,五梅峰的法陣困不住她。她既然不願意離去,必然是在等誰。」蕭留年一邊說,一邊朝江鋒示意道,「江師叔。」
如今江鋒負責著五梅峰的護衛之責,聞言點了點頭,五梅峰外所籠罩的銀光慢慢便消失了。蕭留年飛身而入,落到在琢玉岩下,仰望越頌曦。
「雲繁呢?」越頌曦見到他沒有絲毫詫異,只望了望遠空,並沒看到自己想見的人。
「她留在別鶴海未歸。」蕭留年道,「那裡安全,她不會受到傷害,你可以放心。」
越頌曦捋了捋發,溫聲道:「她不回來是對的,別鶴海是很安全。聽說你們殺了穆重晝,你就這般回來,他們……」
蕭留年見她說話間掃了眼幾位師叔,便打斷她的話:「欺師滅祖之人是我,但此事尚有內因,師叔們沒有為難我,自然也不會為難雲繁。」
越頌曦這才笑了:「他們也不能為難她。」
「你自身難保,還敢在此大放獗詞?!」見她這般篤定挑釁,江鋒不樂意了,厲喝道,「她是我浮滄弟子,若然真的犯了過錯,憑何我們不能為難她?何況她還滿身魔氣,來歷成謎!」
「魔氣?!」越頌曦笑得越來越大,「留年沒告訴你們,她是何人?」
此語一出,江鋒與風蘭雪的目光便皆望向蕭留年,蕭留年攥攥拳,道:「她是西州魔修幽瀾,壽元已兩百餘歲。二位師叔,對不起,事出突然,我沒來得及告訴你們,不過……她在我宗十三載,沒有做過任何有損宗門之事,當日滄雲浮海上她亦不曾對師尊出過手,她……」
蕭留年替雲繁辯白的話還沒說完,就叫越頌曦的笑聲打斷:「她是魔修又如何?她滿身魔氣又怎樣?她照樣也是你們浮滄山的弟子,也是你蕭留年嫡親的小師妹,這一點誰都改變不了!」
「你這話何意?」風蘭雪蹙眉問道。
越頌曦卻只望著蕭留年,道:「你來此見我,不就是想問我雲繁的身世?試問這普天之下,有誰能夠同時擁有六柱靈根和燭蛇的?你們可知,不論是六柱靈根,還是燭蛇,都是血脈傳承之物……她本就該生在你們浮滄山,是你們浮滄真真正正的小師妹,不折不扣的天之驕女。」
雖然已隱隱有些猜測,但在聽到越頌曦親口說出時,眾人仍舊驚愕當下。
「你說她是……」江鋒不可置通道。
「是,她是你們的道祖穆重晝與我師尊曲悲樓的女兒。蕭留年,你不必懷疑,她本就該是你的小師妹,陰差陽錯流落在外兩百餘年受盡苦楚。」
「不可能,曲魔尊在千年前已隕落,我穆師兄是兩百多年離宗的,雲繁壽元也只兩百餘歲……他會和曲魔尊生下雲繁?」風蘭雪越聽越覺得不對。
「師尊兩百年前離宗為的是復活曲魔尊,所以曲魔尊活了?」蕭留年卻很快找出關鍵所在。
雲繁壽元兩百多,恰是穆重晝離宗后出生,如果她真是師尊的女兒,那就只有這一種可能,曲悲樓活了。
「嗯。當年我在歸溟受了重傷,饒幸保得一命,藏在曲家村閉關療傷之際,見過你的師尊。他找我要走了我師尊的命魂鎖,說是已經找到復活她的辦法,尚缺幾樣東西,命魂鎖就是其中之一。他還說,讓我好好療傷,待得我師尊復甦,便帶她來找我……為了他這一句話,我等了兩百年!」越頌曦喃喃道,「可是,我等到了穆重晝,卻沒等到我師尊!現在,連穆重晝也沒了。」
風蘭雪與江鋒對望一眼,艱難地消化著這個消息。
「所以其實你後來也沒有見過我師尊和曲魔尊?你也無法確認曲魔尊是否真的復甦,那又憑何確定雲繁的身世?」蕭留年卻保持著極度的冷靜,問道。
「六柱靈根是穆重晝的靈根,燭蛇是我師尊的本命靈寵,我找不到第二種可能,再加上……雲繁那孩子,越長越像我師尊,幾乎一模一樣。」越頌曦陷入回憶,目色變得遙遠。
從最開始發現雲繁的六柱靈根起,她就產生懷疑,到後來看著雲繁漸漸成長,慢慢長成千嬌百媚的模樣,與她記憶里的師尊幾乎一模一樣,她越來越篤定雲繁與師尊有著某種關係,直到最終,她在雲繁閉關之時,見到燭蛇。
雲繁太像曲悲樓了,不止是長得像,很多時候,她就連眉眼神態、處事態度,都像極了昔年曲悲樓。
恍恍惚惚之間,她看雲繁,常常有種見到師尊的錯覺。
那個曾經讓她暗暗欽慕過、心儀過的師尊……
那個叱吒風雲的魔尊曲悲樓,把她從淪為爐鼎的邊緣救了回來。
救她,不是因為師尊大發善心,只因昆虛的修士驚擾了她的清修,所以出手殺光昆虛的修士,救下了昔年被昆虛同門追殺到只剩半口氣的她。
越頌曦一直都記,師尊戴著面具著一襲紫袍,居高臨下的目光里一絲憐憫都沒有。
然而也不知為何,明明是個沒有溫度的眼神,卻讓她記了許多年。
後來,為了保命,她不得放下所有尊嚴和傲骨,跟在師尊身邊尋求庇護。也許是她忍辱偷生的模樣打動了師尊,碰巧對了師尊的胃口,讓師尊生出幾分欣賞來。
在她厚著臉皮跟著師尊三年以後,師尊忽然鬆口問她是否想報仇?她當然想報仇,想殺了那個害自己淪落至此的罪魁禍首,可是他們的境界相差太遠,對方又是高高在上的仙界大能,她螻蟻之力,而今又被逐出師門,連修鍊都成問題,更遑論報仇?
師尊給了她一條路,只要棄仙從魔,便可修行無上魔功。她想了三天三夜,自剔仙骨斷了靈根,汗涔涔站在師尊面前,說自己準備好了。
「那就做我徒弟吧。」
師尊說得輕描淡寫,對她來說,卻是重生。
至此,她成了師尊唯一的弟子。那時,她尚未窺得師尊真容,與九寰大部分修士一樣,以為師尊是個男人,怎知那面具之後是張顛倒眾生的絕色容顏?
直到某一日,師尊許是窺破她那點心思,終於在她面前摘下面具,滅了她所有念想。
但師尊仍是師尊,是她在這世間唯一尊敬的,信任的,甚至是愛過的人。
她願意為師尊傾盡所有。
「所以,你也不知道我師尊和曲魔尊後來發生了什麼事?」
蕭留年的聲音將她從回憶里拉了回來。
越頌曦搖頭:「不知。我只在三年後收到過他一則傳音,要我趕往浮滄山,想辦法拜入浮滄門下,並沒告訴我原因。但那時正逢我閉關的緊要關頭,我脫身不得,兩百年後才勉強分出元神,以凡人越安身份混入浮滄山,遇到了雲繁。」
要進浮滄山,以她魔修的身份自是不能,是以也只能分神塑假軀,混入浮滄山。
「我想,穆重晝讓我進浮滄山,應該是為了雲繁,卻不想我們都晚了兩百年,這兩百年間不知道發生了何事,但我還是遇到了她。」越頌曦嘆了口氣,「我原想將她帶回西境,然而自六柱靈根的消息傳開后,外頭就一直有人想盡辦法抓她,浮滄山反而是最安全的地方,是以這些年,我一直留在浮滄山暗中照看雲繁。」
「那魔修為何會突然包圍浮滄,你說是我師尊邀你前來?」蕭留年繼續問道。
「是穆重盡向我傳音的。」提及此,越頌曦眉間神情忽然一沉,殺氣畢露,「他承諾過我,對當初歸溟之役及我師尊之死做出交代,也是他要我以曲悲樓之名重整魔修大軍。三宗劍試之前,我最後一次收到他的傳音,要我暗中調撥全部人馬包圍浮滄,以助浮滄擒拿當年元兇。只是,我沒想到,這竟然是個陷阱!」
「師尊應該是真的想找出元兇還你們公道,但我想我們都中計了!」蕭留年閉了閉眸,再睜之時眼中一片肅殺,「師尊……若真被人煉成屍傀,以他的境界,想要將他煉成屍傀是需要很長時間與極大人力物力的,他必然早就落入對方手中。對方藉助搜魂等術,是可以從他記憶中搜出師尊的打算,再將計就計利用師尊的安排布下此局,一箭雙鵰,既對付浮滄,亦對付魔修。」
「所以,你知道元兇是何人?」
「當日在金堯城,便是有人向黑袍老怪傳去音信,要借他之手抓走雲繁,想來與今日布局者是同一人。」蕭留年的目光緩緩掃過眾人,道,「我和雲繁都懷疑過,將她行蹤泄漏出去的人,可能是當日與她一起歷練的眾人……」
「你們懷疑我?」越頌曦想起雲繁此前問過自己的問題,道。
「是。」蕭留年並無避諱,很快卻又改口,「但我發現,我們遺漏了一點。當日知道雲繁行蹤的,還有昆虛的弟子!」
越頌曦似也明白了什麼,眉間一擰,狠狠道了幾個「好」字,忽道:「蕭留年,你可知,從我見到你的第一眼,就覺得你像一個人。」
「你很像你的師尊,形不似而神似。」
「所以我信你……信你可以代替你的師尊,照護好雲繁!」
語畢,她衣袂輕動,人影漸漸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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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繁知道自己有個大對頭,比她以往遇到的任何一個對手都要可怕。
這個人覬覦她的靈根,費盡一切手段,要得到她。從很多年前,六柱靈根消息在浮滄山上傳出開始,就已經在那個人的謀算之中了。
只是這十三年,她都信守當初對師兄的承諾,從沒離開過浮滄山半步,那人的手伸不進浮滄山來,只能在暗中窺探著,伺機而動,到她初次下山歷練終於忍不住出手。
她和師兄原本最懷疑的人乃是越安,但很顯然,越安不可能向她下手,慕漸惜、霍危幾人亦都沒有可疑,而那一日出現在金堯城的,還有昆虛的弟子,其中一位,正是昆虛老祖靳楚的親傳弟子——秋錦楓。
就連嚴慎與青河那頭得到的消息,與他們交易的人,亦是出自名門大宗。
細細琢磨一下,在這九寰之中,有本事能夠對付穆重晝,並且有足夠強大的人力物力將穆重晝煉成屍傀的人,五個指頭數不滿,靳楚就是其中之一。他有逼近穆重晝的境界,以及與浮滄匹敵的大宗門昆虛,在九寰仙界威望極高,又是當年歸溟之役的主要涉事者。
兩廂聯繫,直指昆虛靳楚。
思及此,雲繁目中透出濃濃殺意。
蕭留年會將她留在別鶴海獨自離去,除了因為穆重晝之死外,恐怕也已經意識到了這一點——要抓她的人,乃是返虛境界的靳楚。
面對如此強大的對手,他不能讓她離開別鶴海。
但這一次,她不能如師兄所願了。
五色鶴羽掃過,天際再次出現巨大裂隙,雲繁頭也未回掠入裂隙之中,離開了這片寧靜海。
師兄有師兄要做的事,她也有她要做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