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樹下
人死如葉落，歸根為塵土。
梧庭都不知道自己是在為什麼哭泣，但想到已經死掉的慕梧庭，她不免生出兔死狐悲之感，一時哭到不能自已。
等回過神來，視線里早就沒了慕闕銘和那群吵鬧的鳳雀族人的身影。
她一個人正坐在一棵巨樹下，靠著樹榦，哭到腦子裡發懵。
黎明朝陽緩緩照亮了鳳雀族的領地，慕闕銘也沒來尋她。
梧庭抹去臉上尚未乾透的淚痕，用疲倦的大腦思考起後路來。
游逸瓊不知所蹤，斷掉的偃月刀究竟要怎麼解釋……
她頗感頭疼地捏了捏鼻樑，還沒等想出什麼頭緒來，身前的樹叢「悉悉索索」地響起來，好像是有人尋來了。
難道是慕闕銘？
梧庭心中氣還未消，心想就算是這個便宜師父尋過來了，自己也不要給他好臉色瞧。
樹叢被撥開，一個面色蒼白的男人從另一頭鑽了過來。
「你在這兒啊，真能跑，讓我一通好找。」男人沒好氣道。
「怎麼是你？」梧庭看見來人居然是無暗，眉頭便皺了起來。
「不然你以為是誰？」無暗走到她面前，居高臨下地看著她，說話聲音還帶著大病初癒后的有氣無力，「族長讓我來尋你，跟我回去。」
「不是我師父讓你來尋我的？」梧庭抬頭仰望著他。
「不是。」無暗不明白她為何要糾結這個問題。
「我不回去！」梧庭剛要站起來的身子又一屁股坐了回去，臉上寫滿了不忿。
無暗冷冷道：「你耍什麼脾氣？你把我打成這樣，我還出來尋你已經很給你面子了！」
「你只是聽你族長的話而已，跟我有什麼關係？」梧庭道。
無暗咬了咬牙，真想扔下這妖女不管直接走了，但是一想到族長吩咐他的時候，魔尊在一旁神色淡淡地喝茶，沒有反對的樣子，他就知道，若是真的獨自回去，定要吃族長的數落，還甚至可能會惹得魔尊不快。
想到此處，無暗就強硬地伸手去抓梧庭，想要把這妖女直接捆回去。
但是他剛剛才受過魔尊的金光法訣，被傷體剛愈時劇烈的疼痛消耗了大半的體力，這一會兒哪抓得住梧庭？
梧庭側身躲開他的手，將他一把推開。
走了許久的路，無暗本就體力消耗殆盡，此刻被推，身體搖晃幾下，居然就摔在了梧庭懷裡。
梧庭本意只是想甩開無暗，不料他竟然虛弱到這種地步，下意識想扶住他，卻也被男人的重量壓得後仰，腦袋撞在了樹榦上。
「嘶……」梧庭吃痛地揉了揉後腦勺，「你快點起來！」
無暗臉漲得通紅，道：「都……都怪你！」
梧庭想到他這副慘樣確實有自己的一份功勞，也不忍心再跟他作對。緩了緩頭上的疼痛后，她將無暗的身子扶正，自己爬起來，在無暗身前蹲下，說：「上來，我背你回去。」
無暗驚愕地看她一眼，面頰上兩坨紅霞更鮮艷，結巴起來：「你又想折辱我？」
梧庭不理解他的腦迴路，也不想跟他廢話，二話不說，雙手穿過無暗的腿彎，卸了男人掙扎的力道。無暗慌張之下趴在了梧庭背上，被她穩穩地背了起來。
一個成年男子的重量著實不輕，幸而梧庭身體素質極好，並沒覺得多吃力。前世的她以凡人之軀都能背起自己的老師，這一世已不是肉體凡胎的她做起這事更是不在話下。
無暗卻感覺不堪極了。從出生至今百餘年來，背過他的女性只有自己母親，而且那時候自己也只是個毛都沒長齊的小鳥雀。現在已經貴為一族少族長的他，居然被眼前這個身體纖瘦的女人背起來了？
之前是以武力壓迫，現在是要從精神上折辱自己嗎！無暗恨恨地想著，聲音卻透露著幾分無力：「妖女，你想折磨我也不要用這種手段，放我下來，我自己能走！」
梧庭：「你不是沒力氣么。」
「你，你才沒力氣！」無暗羞怒道，「你是想炫耀你的修為在我之上嗎！妖女！」
梧庭被他搞得心情煩躁，鬧得好像她多想幫這人似的。從立場上來說，他倆可是敵人。折辱他？還折辱自己呢。
梧庭鬆了手，無暗猝不及防被放了下去。他強撐著腳軟的身體，指著梧庭道：「妖女，我跟你勢不兩立。」
梧庭翻了個白眼，轉身就走。
走了許久，身後都沒傳來無暗跟上的聲音。眼前的樹林茂密幽深，無暗來時的痕迹已經被叢林掩蓋，梧庭找不到回去的路了。
若是掐個御風訣，飛到樹林上空，很容易就能看見鳳雀族領地的位置。但若是就這樣回去，怕是又要惹得鳳雀族族長不快了。少族長來尋人，被尋的人回來了，少族長丟了，這叫怎麼回事？
梧庭一想到慕闕銘那冷冰冰的眼神，心裡極不舒服，回身去找無暗。
褐衣短髮的高大男人正坐在草叢裡，微微喘著氣，看樣子體力消耗得十分厲害。見梧庭折返回來，臉色十分難看：「回來幹什麼？」
「怕把你丟在這荒郊野外被什麼猛獸吃了。」
「你！」無暗氣得心口疼，「這裡是青蘿幽里，除了你哪裡還有野獸！」
「哦，意思是我可以吃了你？」梧庭被他吼得愣了一下，反而樂了起來，她突然發現逗眼前這個男人還挺有意思的。
「無恥！」
「說起來，我確實好久沒吃葷腥了……」梧庭舔舔嘴唇，慢慢朝無暗逼近，眼睛也變成了獸類的豎瞳，看上去凶相畢露。
無暗渾身的寒毛都炸開了，「我是鳳雀族少族長，你敢！」
「我師父是青蘿幽里的庇護者，保護你們那麼久，收一點報酬不過分吧？」
梧庭俯下身，蛇瞳緊緊盯住無暗。無暗緊張的無法動彈，鼻尖逐漸冒出了一層冷汗。
梧庭張開嘴，露出了許久不曾示人的尖銳獠牙。
被天敵壓制的感覺糟糕透了。見梧庭露出了獠牙，無暗不抱希望地閉上了雙眼。
有著無妄魔尊那樣的靠山，這妖女才敢這麼肆意妄為。青蘿幽里拜無妄魔尊為王，怕不是與虎謀皮！只可惜他明白的太晚了！
「哈哈哈哈哈……」
一陣清脆如銀鈴的笑聲在耳邊響起，無暗猛地睜開眼，只看到梧庭捂住眼睛笑得開懷。陽光透過樹葉縫隙灑在她身上，在她的白裙上落下點點光斑。
「你……你笑什麼？」
「我突然覺得你也蠻可愛的嘛。」梧庭揩去眼角笑出來的淚水。
「什……！你說誰可愛！」無暗再度氣得漲紅了臉。
他一個大男人，居然被這妖女說可愛？！簡直是奇恥大辱！
梧庭笑夠了，心情都好了，已經回想不起因為慕闕銘而起的委屈心酸。她寬容地蹲下身去，轉頭對無暗道：「上來吧，咱們回去。」
無暗徹底毛了，「不！」
梧庭眼珠一轉，拿出對付寧文鈺的經驗，口氣柔和：「我不認得回去的路，沒你我回不去。」
見無暗還是沒動靜，她又說：「快點，不然我師父要發火了。」
無暗表情一僵，認命般趴到了梧庭背上。梧庭托住他腿彎，向上掂了掂，腳步輕快地離開此地。
無暗看著她並不寬厚的背脊，心想：她身上有股淡淡的清香。
「真佩服你們鳥雀，生活在這種地方居然不會迷路。」梧庭說。
無暗悶悶道：「你們蛇妖在捕獵我們的時候，怎麼沒看出來不認識路啊。」
「我？我又沒捕獵過你們。」梧庭在他的指示下跨過一條幽澗，「我從小在喚雷城長大，我甚至沒吃過鳥雀。……哦，倒是掏過鳥窩。」
那是前世的梧庭五歲時乾的好事，鳥窩是掏了，上了樹卻下不來，最後被沐勤思揍了屁股。
見無暗又隱隱有咬牙的趨勢，梧庭趕忙補充道：「掏出來的鳥蛋我沒吃，我放回去了。不是有一句話，上天有好生之德嗎？嗯……師父教育我不能隨便殺生！」
「魔尊還教你這個？」無暗嗤笑道，「你和你的相好揍我的時候，我可沒看出你有好生之德。」
屁嘞，慕闕銘自己都殺人如麻，怎麼會教我這個，這是老師教的……梧庭默默地在心裡說，眨眼間捕捉到無暗口中「姦夫」這個詞，頓時氣不打一處來，「什麼相好！別血口噴人！」
「哦，那他是誰？」無暗冷冷道。
梧庭跳過橫倒在地的巨大樹榦，說：「我不認識他。」
「不認識，那他那麼維護你？」
「他想弄死我的時候你又沒看到。」
無暗顯然把「弄死」這個詞理解為了夫妻之間的小情趣，冷笑一聲：「你們興緻真高。」
從前世到今生都沒嘗過男女之情滋味的梧庭感覺臉都燒了起來，「你們怎麼就不信……我是真不知道他是誰啊。」
捕獵隊的成員，殺手，不出世的神秘高人……梧庭只知道這些，她哪裡知道其他？
游逸瓊劍尖連接自己七寸的那道金光，她都沒有搞明白怎麼回事呢。
說話間，鳳雀族的領地已經近在眼前。無暗不再咄咄逼人，反而慌張地拍打她的肩膀，「快放我下來，讓我的族人看到我這副模樣，我怎麼解釋！」
「有什麼關係啦。」梧庭壞心眼道，「你都被我打成那樣了，現在被我背回來也無所謂吧？」
「你快點放我下來！」無暗怒道。
梧庭嗤嗤笑了兩下，鬆手將他放下。等無暗臉上的紅暈退去后，才走在他身後，跟著他踏進了鳳雀族的領地之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