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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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從哪裡得到的消息,四維公司的人好像都知道張海強離婚了。
先是助理小秦有意無意的在張海強面前說了一句:「張總現在下班也不急著回去了,是不是嫂子不要你了?」
張海強心裡一驚,抬頭看向她的時候,小秦臉上一副玩笑模樣,他只好敷衍道:「現在路上太堵了。晚點走車還少點。」
小秦笑了一下,一副瞭然於胸的樣子。
接著是朱文傑打來電話,拐彎抹角的問張海強最近生活的如何。張海強心下狐疑,這小子什麼時候學會關心起自己的生活了?搪塞了幾句,轉守為攻的問:「你跟那個海平妹子咋樣了?啥時候結婚?操心一下你自己的事兒吧,別讓人家姑娘拿刀追著你才結婚。紅包我去年就給你準備好了,你小子竟然到現在沒動靜。」
朱文傑嘿嘿一笑,說:「我現在這樣不好嗎?跟結婚有什麼區別?沒聽說婚姻是愛情的墳墓嗎?結那麼早幹啥?早結早離嗎?」
這話又讓張海強臉紅心跳,他明白同事們應該知道自己離婚的事情了。怎麼知道呢?自己沒跟任何人提起,景寧跟大家也不熟,想說也沒機會啊。
心裡有了這個想法,張海強看誰都覺得對方的神情古怪,雖然都是笑著,但好像笑容的背後藏著憐憫,嘲笑,痛惜,甚至幸災樂禍。他想抓住他們問個明白,幾次話都到了嘴邊,又硬生生的咽了下去。真是的,問了又能怎樣,誰會把心裡的真實想法告訴你?
好在業務開始忙了,沒有那麼多的時間讓他胡思亂想。
業務員們規規矩矩的上了幾天的培訓課,早就憋的心思都飛到了外面。正月十五一過,不用張海強催著攆著,紛紛把出差計劃報了上來,急不可耐的出去跑市場了。
原本熱鬧的辦公室變得空曠,司機老高和新招的倉管老袁大眼瞪小眼,百無聊賴的把報紙翻了一遍又一遍。技術部門的四個工程師有三個同意轉行做業務,現在也跑了出去開拓客戶,只剩下陳學武一個人孤零零的坐在那裡,翻看著專業雜誌。
陳學武拒絕做業務,理由是他這方面不擅長。張海強並沒有多勸一句,他也覺得陳學武的性格不適合做業務。這是個純粹的技術型人才,木訥沉悶,不善言辭,讓他做業務的確有點強人所難。
況且,技術上還是需要有人的,雖然業務員們現在的技術水平都提高了很多,但遇到稍微複雜的技術難題,仍然不如職業技術人員專業。業務忙起來之後,只靠孔慶永一個人肯定也忙不過來。陳學武技術熟練,人又本分,是個讓人放心的好幫手。
現在讓張海強不放心的反而是孔慶永了。年後跟孔慶永商量讓技術員轉行做業務的時候,孔慶永就瞪大了眼睛,連連反對:「這不是胡鬧嗎?他們技術做的好好的,幹嘛要攆著去做業務?就算咱們公司是業務型公司,也不能離開技術人員吧?你把他們都攆去做業務了,我這裡的活兒誰干?」
張海強事先沒想的孔慶永會反對,聽他這麼一說,愕然半響,才說:「人手不夠,我們再招人。他們幾個我已經都說好了,不好再改了。」
孔慶永臉色鐵青,站起來就往門口走,一邊走一邊說:「你都說好了還跟我商量什麼?那就這樣吧。」
張海強這才意識到自己把問題想簡單了,忽略了孔慶永的感受。技術員都變成業務員了,孔慶永這個技術部門的領導就成了光桿司令,啥活兒都得親力親為,他心裡怎麼能熨帖?
孔慶永心裡的確不痛快。
當年羅亞平公司剛起步的時候,根本不知道工控產品為何物,僅僅憑著一腔熱血就開始做這行業。雖然靠著家裡的關係,拿下國棉廠的供貨合同,但變頻器是新事物,所有人都不知道該怎麼用。廠里一天幾個電話的催著羅亞平派人過去調試,就是在這個過程中他認識了在國棉廠做電工班長的孔慶永。是孔慶永不辭辛苦對照著說明書一個參數一個參數的把參數試出來,解決了羅亞平的大問題。作為報答,羅亞平力邀孔慶永辭職出來跟自己干,並開出一份讓他不好拒絕的工資。
正是因為孔慶永的加入,羅亞平才可以專心的做業務,將所有的售後服務和現場技術支持都甩給了孔慶永。孔慶永也不負所托,利用自己豐富的現場經驗和孜孜不倦的勤學好問精神,妥善的解決客戶現場遇到的問題,因此也深得羅亞平信任和賞識。在公司壯大之後,便將公司的技術部門交給孔慶永全權負責。
對於張海強,不管是工作上還是生活中,孔慶永一直照顧有加,一則張海強是他介紹到公司來上班的,幹得好說明他眼光獨到。二則又是自己的租客,同事之外又增加了一層朋友關係,互相幫助也算是應該。所以不管張海強提成副總,跟他平起平坐,還是接替羅亞平做了公司總經理,成了他的上司,孔慶永都欣然接受並積極配合。
可張海強剛做了總經理,就拿他的技術部門開刀,把他僅有的四名手下分化瓦解了三個,讓他成了孤家寡人光桿司令,這分明就是針對自己啊,目的很明顯,是想把他攆走。
孔慶永拿不準這是張海強的本意,還是羅亞平的授意。可不管是哪種,結果都一樣。都是過河拆橋,卸磨殺驢般的擠兌自己。
張海強這小子竟然這麼無情無義,都怪自己以前走了眼,沒看出來啊。
但不管肚子里再有氣,該做的工作還得做,該參加的會議還得參加。當孔慶永最後一個走出辦公室,在會議桌前坐下之後,張海強氣定神閑的說了一句:「人都齊了,現在開會。」
會是每個月的例會,這是羅亞平在的時候就養成的習慣,月底了開個會,每個人都總結一下本月的工作情況,該批評的批評,該表揚的表揚,當然往往表揚的多批評的少,畢竟都是要面子的人,沒有原則性的錯誤,誰也不會說到臉上去。
會上發言的一般都是業務人員,他們的事兒多,客戶那邊的情況複雜,誰報低價搶客戶了,哪個客戶又出什麼問題了,哪個客戶又提什麼過分要求了,不一而足。而非業務的員工說起來就簡單很多了,他們的工作單一,都是眼皮上的活兒,也沒什麼值得彙報和總結的,往往是一句「這個月工作正常」就結束了。
孔慶永只是低頭聽著,這些年輕業務員的口才都很好,一件枯燥無趣的事情在他們嘴裡能變成妙趣橫生的奇聞異事,經常能把人逗的前仰後合,以前他每次也會饒有興趣的聽這些傢伙白活,但今天這些話讓他覺得無聊啰嗦,可又不好說什麼。
畢竟不是業務會,業務員們也只是亂騰了一會兒就安靜下來,後面接著就該是總經理張海強最後的點評總結,總結完會議就結束了。大家都看著張海強,知道他開會一向務實,很少說那些套話廢話,只等他簡單的說幾句,就下班回家了。
但張海強看了眼沈霞,對大家說:「還有件事,讓沈霞跟大家說一下。」
沈霞清了清嗓子,拿出一張紙,說:「根據公司目前的狀況,參考其他公司的經驗,我現在把咱們公司的考勤制度給大家讀一下。」說完讀了起來。
這份考勤制度是沈霞一手制定的,內容包括上下班考勤辦法,出差人員考勤辦法以及懲罰措施,事假病假的請假流程和對應的工資扣除辦法。內容並不複雜,也說不上嚴厲,但聽完之後每個人都面面相覷,神情嚴肅。
誰也不希望公司管的太寬太嚴,特別是以前那種鬆散的模式實行多年,冷不丁的搞出這麼一份考勤制度,遲到了還要罰款,這讓大家一時難以接受。
看場面有點沉悶,張海強說:「這份考勤制度,我會前看過了。我覺得比較合理,大家做起來不難。為什麼要定這個制度呢?主要是因為羅總現在不在,我擔心大家因此而懈怠,所以用制度把有些本該做好的事情規定下來。我們現在的情況大家也看到了,每天都有遲到的,我覺得這樣不好。可能有人會說,羅總在的時候也是這樣。這個不假,但羅總在的時候遲到了他不說就沒什麼,但現在他不在你還遲到,別人就會說你趁老闆不在的時候偷奸摸滑。這個制度就是為了防止這種情況出現的。大家看看,還有什麼問題嗎?沒有的話從下周一就開始執行。」
張海強既然這麼說了,大家都不好再說什麼,彼此看了一眼,沒人說話。張海強剛想說「沒意見那就這樣」,孔慶永忽然大著嗓門說:「這個考勤制度我做不到。」
所有人都吃驚的看著他,都從他的語氣里聽出了不滿。
張海強沒想的孔慶永會提出反對意見,頓了一下,問:「老孔你有什麼意見和建議嗎?」
孔慶永的臉綳的很緊,皺眉說道:「我實際情況在這擺著,家裡有老人和孩子,沒法跟你們這些年輕人比。我父母的情況你是知道的,我每天早上要去他們那裡照看一下,順利的話能按點來公司,萬一有點事情一耽誤,遲到個幾分鐘很正常。我孩子走讀,每天都得接送,我老婆送還可以,但沒時間接,只能我接。學校周三周五放學都很早,總不能因為這個每周扣我兩次錢吧?這也太不合理,太沒人情味了吧?」
孔慶永說的是實情,張海強清楚。這也是包括司機老高,倉管老袁這幾個中年人都面臨的問題。在沈霞把草稿拿給他看的時候,張海強就提出過這個問題,但沈霞一句「他們可以早幾分鐘出門啊」,就把他後面的話堵了回來。
老孔的那句「太沒人情味」讓張海強臉上發熱,他懷疑老孔這是借事說事,諷刺自己。但他現在沒法跟老孔解釋太多,只能說:「老孔的話也有道理。我看要不這樣吧,考勤先在業務部門試行一段時間,反正業務部門都是小夥子,早上少睡會兒懶覺就沒什麼問題。大家覺得怎麼樣?」
業務員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誰也沒表示反對。大家都在張海強手下幹了兩年業務了,已經習慣了按照他的吩咐辦。再說了,考不考勤有什麼區別?糊弄考勤還不簡單?打完卡再出去買早飯還不是一樣?
忽然沈霞開口道:「我覺得這樣不好吧。一個公司的人執行兩個制度,說出去讓人笑話。再說最需要考勤的不是業務員,恰恰是坐在辦公室里上班的人。要試也應該是坐班的人試啊。」
所有人都看向沈霞,不理解她一個新人怎麼會有這麼大的主動性。還沒等張海強說什麼,孔慶永馬上接話道:「那好吧,再說多了也沒用,你們想怎麼干就怎麼干吧,我反正無所謂。」
孔慶永這句氣話讓張海強也有些惱火,考勤制度不是針對老孔個人的,有什麼問題可以私下找自己溝通,在會上這麼口無遮攔的表示反對實在讓他下不了台,老孔以前不是這樣的,現在這是搞的哪一出?
他看了眼面面相覷的眾人,沉聲說:「那就這麼定了,還是先在業務部門試行一個月。有什麼問題下次例會的時候再說。」
回到辦公室,剛想打電話讓老孔過來一下,沈霞推門進來,一進門就埋怨道:「你這麼做我有意見,張總。不能因為老孔反對,就改變事先定下的事情,對吧?考勤也是公司慢慢正規起來所必須的一個制度,怎麼能因為個別人反對就不實行了呢?」
張海強看著沈霞漂亮的臉蛋,半響沒做聲,他想不明白沈霞作為一個會計,如此積極的參與公司管理事物,是因為她年輕氣盛急於表現,還是因為得到過羅亞平的授意。
沈霞被張海強看的臉紅了,拍了一下台前椅的靠背,嗔怪道:「領導,想什麼呢?跟你說話呢。」
張海強收回目光,指了指台前椅,示意沈霞坐下,然後說:「其實就是沒有考勤,大家也一直挺自覺的。當然,有這個制度肯定會更好。但現在我覺得公司的穩定比考勤更重要,如果考勤制度引起大家不滿,可能起的效果是適得其反。這也是我一直有顧慮的地方。」
沈霞不屑的搖了搖頭,腦後的馬尾辮隨著盪了幾盪,說:「怪不得羅總跟我說你面慈心軟呢,還真是這樣。只靠著當老好人怎麼能管理好公司,這麼多人沒個制度約束,那還不跟一盤散沙一樣?我定這個制度也是為了公司好,也可以說是為了你好,羅總回來的時候,看到公司比以前有了進步,還不都是你的功勞?」
張海強笑了笑,確信沈霞這麼做是得到羅亞平的授意,說:「謝謝你了。那就先這樣吧,你回去再完善一下條款,盡量照顧一下大家的實際情況。下個月例會的時候再定。」
沈霞還想說什麼,張了張嘴又把話咽了回去,從隨身帶的筆記本里拿出一張紙條,遞給張海強,說:「這是訂票電話,你到機場的時候直接找他拿票就行。海南是個好地方,現在去正合適,你可以好好玩一下。」
張海強接過紙條,看了眼,笑著說:「我又不是去玩,開完會接著就回來了。聽說那裡的物價很貴,我也沒那個實力消費。」
沈霞站起身往外走,邊走邊說:「張總就是低調,你要是消費不起,那我們這些窮人更不用想了。」
看著沈霞娉婷的穿過辦公區回到財務室,張海強收回目光,心裡暗嘆一聲,現在可以斷定,這個沈霞是羅亞平留在公司里的眼睛,是帶著任務來的,不管任務具體是什麼,可以肯定裡面絕對有一條是監督他這個總經理。
呵呵,監督,是不是也可以稱為監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