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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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像范進得知自己中了舉人，哈姆雷特看見父親的靈魂，韓琪如同電擊般定在那裡，微張著嘴，瞪著眼看著張海強，臉上一副不敢相信的表情。

張海強也是一副同樣的表情，愣了足有十幾秒鐘才反應過來，快走兩步，忽然又放慢腳步，遲疑著走到韓琪面前，結結巴巴的問道：「韓，韓琪，真的是你？你怎麼在這裡？真沒想的會在這裡碰到你。」

韓琪從震驚中蘇醒過來，臉上一片紅暈，勉強擠出一絲笑意，說道：「我一直就在這裡啊。你。。。你怎麼會在這裡？」

「我來開會。」張海強指了指酒店門口豎著的台遠電氣的迎賓標語，又問：「你這是。。。？」他想問韓琪為什麼不聯繫自己，為什麼不在地產公司干而做導遊了，但一時又問不出口。

韓琪回頭看了眼陸續往酒店走的人群，對張海強抱歉的一笑，說：「我先安排他們住下，等會兒再來跟你說。」說完快步跟上人群。

張海強感覺渾身里熱烘烘的燥熱難忍，腦子也木木的像被人敲了一棍子，有點反應不過來。雖然他早就知道韓琪在海南，但壓根沒想過會在三亞碰到她。他做賊似的臉熱心跳，心神不寧的酒店大門口徘徊不已，不時的看著酒店大門方向，生怕韓琪出來了自己沒有看到。

分開快兩年了，海南的驕陽熱風並沒有給韓琪外錶帶來多大的變化，比起當年，只是多了幾分成熟，多了幾分幹練。想著兩人熱戀時的點點滴滴，張海強百感交集，甜蜜中帶著酸澀，期盼中又有些痛苦。

遠遠看到韓琪走出酒店大門，身後跟著兩個年輕人，韓琪對他們說了些什麼，兩個年輕人連連點頭，一副言聽計從的樣子。

看來韓琪現在是個領導了，張海強遠遠看著，韓琦白色的職業上裝帶收身設計，將胸前的曲線勾勒的飽滿圓潤，黑色的褲裝寬鬆筆挺，走起路來如水波蕩漾般舒緩，黑色的高跟鞋只露出尖尖的一角，隨著腳步發出悅耳的敲擊聲。張海強的眼睛有些濕潤，如果不是世事無常，這個明亮清秀的女孩現在應該成為自己的妻子了。可惜，世事難料啊。

韓琪揮手讓兩個年輕人離開，快走幾步走到張海強面前，笑著問：「你笑什麼呢？」她顯然已經恢復了常態，說話的語氣自然中帶著親密。

張海強也強迫自己把心緒平靜下來，摸了摸腦袋，答非所問的說：「你吃飯了嗎？忙到這麼晚，是不是還沒吃飯？」

「吃了。接著他們從機場出來，就先去吃的飯。」韓琪指了指游泳池旁邊的遮陽傘，說：「去那裡坐坐吧。」

遮陽傘下面的桌椅被白天的太陽曬烤的發熱，坐上去熱乎乎的很舒服。兩人相對而坐，一時又都不說話，張海強笑了笑，先問道：「你現在不幹房地產了？做導遊了嗎？」

韓琪吃吃一笑，解釋說：「沒有，還是干老本行。剛才那些人，就是從山西過來買房子的。我負責接待他們。」

「山西的到三亞買房子？」張海強有些不敢相信。

「是啊。三亞本地才幾個人？有幾個能買得起那些別墅？我們都是從全國各地拉客戶來看房子的。」韓琪指了指酒店方向，說：「剛才那些都是山西的，多數是煤老闆，他們有的是錢，全國各地買房子。」

「買那麼多房子幹啥？」張海強有點好奇。

「冬天過來過冬，或者帶著小蜜來度假。他們有錢，不在乎這千八百萬的。」其實還有一個因素韓琪沒說，煤老闆們都希望能有個體面的地方，招待來海南的各級官員。所以他們的房子雖然貴，但不愁賣。

「真是旱的旱死，澇的澇死。」想到柯偉為了買房，東拼西湊的借錢，自己買個百平米的房子，卡里只剩下四位數的存款，張海強不由得感慨一句。

「你也不錯啊，還能來這裡開會。」韓琪贊了張海強一句。

「我老闆有事來不了，我就替他來了。本來這麼高級的地方，是輪不到我的。」張海強自嘲的解釋。

「你總是這麼謙虛。」韓琪甜甜的笑了一下，問：「你替老闆來，就已經說明你的能力了。看來當初我的眼光還是挺準的。」

這話讓兩人本來已經正常的神情又尷尬了一下，張海強心下柔情一片，他看著月光下韓琪白凈的臉，柔聲問道：「你現在過的怎麼樣？」

韓琦不答反問：「你呢？過的怎樣？結婚了沒？」

他倆剛認識的時候韓琦就是這樣，從不直接回答張海強的問題，總是拿他的問題來反問他，張海強彷彿回到兩人在神女湖邊第一次約會時的場景，但卻只是張了張嘴，沒有回答這個問題。

韓琦像是猜到答案似的，抿嘴笑了，說：「結婚了？有什麼不好意思的？你年齡也不小了，也該結婚了。我認識她嗎？」

想起景寧，張海強剛剛熱乎的心冷了一半，苦笑一下，說：「你不認識。不過，我跟她已經離了。。。」

韓琦好像並不關心這個問題，換了話題，問：「你們開會到什麼時候？最近海南這邊據說有也有非典了，你可得小心點。」

開會期間張海強多次聽人說起過這個非典型性肺炎，據說致死率很高，但他並不覺得有多可怕，現在醫學這麼發達，消殺手段如此先進，什麼傳染病也不可能大面積泛濫，所以根本沒當回事。

「呵呵，傳染上的概率跟中彩票大獎一樣，有什麼好怕的。」張海強淡淡的說：「明天組織我們去看什麼天涯海角，後天上午就回去了。你。。。」他想問韓琦結婚了沒有，但話到嘴邊變成了：「你以後有什麼打算？」

韓琪剛要說什麼，手機響了，她看了看號碼，猶豫了一下，站起來走到一旁，接了電話。她的右手舉著手機，左手橫在胸前托著右胳膊肘，頭稍微往右歪著，腦後的馬尾發束被海風吹著晃來晃去，纖細挺拔的背影在酒店霓虹燈的映襯下彷彿遠在天邊的仙女。張海強看著看著，不禁眼睛一熱，差點掉下淚來。

韓琪接完電話，過來坐下，有點為難的說：「實在不好意思，你大老遠過來，本來該請你吃個飯，可剛才公司來電話了，我還得回去彙報一下今天的情況。」

張海強有點不舍，但也沒法，只能笑著說：「沒事，你忙你的，別管我。」

韓琪歪頭看了看張海強，笑著說：「那等我回洛州了再補上吧。喊上你同事，他姓什麼來著，他對象是小賀。」

「姓柯，柯偉。」張海強說。

「對，對，到時喊著他們一塊，好久沒見了，也怪想念他們的。」

張海強想問「有沒有想過我」，但話到了嘴邊，又咽了回去，他們已經斷了聯繫，再說這樣的話有什麼意義？自己平日還不是很少想起韓琦？

酒店門口想起了幾聲汽車喇叭聲，韓琪站起來，伸出手，對張海強說：「能在這裡見到你很高興，知道你現在過的很好，我更高興。希望你越來越好。」

張海強站起身，握住韓琪柔軟的手，衷心的說：「也希望你一切都好。」

韓琪轉身向酒店大門口走去，高跟鞋在地面上發出咔咔的聲音。她向遠處揮了揮手，酒店門口的一輛汽車旁站著一個瘦高的男人，離得遠，張海強看不清他的模樣，那人也向韓琪揮了揮手，等著韓琪走近，過去抱了一下韓琪的腰，韓琪好像推了他一下，兩人親熱的鑽進車裡，車子一溜煙的開走了。

張海強遠遠看著，心裡泛起一股淡淡的苦澀。韓琪明顯跟這個男人關係緊密，只是，這一切都跟自己沒什麼關係了。

遠處海面一片黑暗，海水拍在沙灘上，嘩嘩的彷彿帶著哭腔。

原來天涯海角只是海邊的一塊石頭，既不雄偉，也不秀麗，黑乎乎的沒什麼特色，卻因為特殊的地理所在，被人為的添加了豐富的感情色彩。

張海強看著上面「情定天涯海角，相愛白頭到老」的石刻，嘴角撇過，帶著一絲嘲諷的笑了笑。每年有成千上萬的青年男女在這裡海誓山盟，但真正白頭到老的能有幾個？往往信誓旦旦的話音還沒消散就立刻各分東西，許過的諾言就像是夢話一樣沒人會記起。

自己當初沒做錯什麼，韓琦卻義無反顧的離開了自己，理由也荒唐的如同小孩子編的謊言。兩年的時間原本沖淡了此事的記憶，但偏偏在這個陌生的地方讓自己又遇到了她，真是人生無常，世事難料啊。

手機忽然響了，張海強拿出來一看，是海南的號碼，他心裡一顫，知道肯定是韓琦打過來的，他抑制著內心的激動，接通了電話：「喂，你好。」

電話里沒有聲音，他喂餵了幾聲，以為手機出了問題，看了看屏幕，通話正在進行中，又把手機貼到耳邊，餵了幾聲，電話里才傳來韓琦溫柔的聲音：「你的號碼一直沒變嗎？」

張海強的心跳要超過一百了，他努力讓自己平靜下來，故作輕鬆的說：「業務員哪能沒事換號玩？我這個號碼準備用一輩子呢。」

韓琦沒理會他的玩笑，繼續說：「我上午有點時間。。。」然後忽然停住了。

張海強感覺心臟要跳出嗓子了，連忙問：「你在哪裡？我去找你。」

韓琦頓了一下，問：「不耽誤你的事情吧？」

「哪有什麼事情可耽誤，就是出來轉轉，看看風景。其實也沒啥可看的，不就幾塊大石頭嗎？」

「嗯，看景不如聽景，真沒什麼看頭。我把地址發你手機上吧。」

「那我馬上打車過去。」張海強掛了電話，給同車的領隊打了個招呼，借口自己身體不舒服，要回去休息，然後快步往大路上跑去，同車的人還要去鹿回頭，午飯後去蜈支洲島，這些本來都是三亞極富盛名的旅遊景點，他也嚮往了許久，但現在顧不上了。

計程車司機是東北人，聽張海強是北方口音，特意跟他攀談起來。但張海強現在毫無心思跟他交流，只是一個勁的催他快一些，司機奇怪的看了他幾眼，把車開出了跑車的范兒，風疾電掣的把他送到了目的地。

韓琦給的地址是一個茶餐廳，張海強略覺失望，看來韓琦不想跟自己鴛夢重溫。

現在是十點左右，茶餐廳里人頭攢動，張海強想不明白這些人是吃早飯還是午飯，他在門口向里張望了會兒，看到韓琦正坐在角落位置的卡座里。

韓琦也扭頭看到了他，招了招手，張海強走過去坐下，笑著問：「還不到吃午飯的時間吧？」

韓琦莞爾一笑，說：「我記得在洛州時你請我吃過粵菜，飯店名字叫什麼鴨來著。你來這邊了，我請你嘗嘗正宗的粵菜，你就知道洛州跟這裡的區別了。」

桌上擺著蝦餃，腸粉，排骨等幾樣小吃，每份量都不大，但看著很精緻。張海強對吃什麼沒絲毫的興趣，隨手夾了幾口，問：「這兩年你過的怎麼樣？」

韓琦笑了笑，說：「挺好的啊，我們公司開發的房子賣的很好，現在海南的房價剛從谷底往上走，發展前景很大。我勸你啊，如果有條件，可以在這邊投資一套，將來肯定賺錢。你考慮一下啊。」

張海強問的是韓琦的生活，而韓琦回答的卻全是工作，並不是他想聽的，苦笑一下，隨口說道：「我沒那個實力，能在洛州買一套就不錯了。三亞這邊我就不考慮了，怎麼？你已經在這邊買房了？」

韓琦把新上來的幾個菜往張海強這邊推了推，笑著說：「我才來兩年，暫時也沒這個實力。你知道十年前海南的房價是多少嗎？八千啊，那時的洛州還沒有商品房的概念呢，雖然國家後來進行了調控，但十年過去了，現在政策又放開了，海南房地產的春天已經到了。海強，我勸你膽子不妨大一點，在這邊投資幾處房產，我知道你現在肯定乾的挺好，有這個實力，不然。。。當然，我今天請你不是為了這個，可看著賺錢的機會白白錯過，我都替你感到惋惜啊。跟你說個真事，我一個客戶，是山西的，他本來也不看好房地產，一門心思就知道挖煤。。。」

張海強看著坐在對面的韓琦，精緻的妝容，纖細的脖子，兩片張合的紅唇，模樣跟以前幾乎沒變，但卻無法跟他印象里那個為了父親的疾病去泰山燒香拜佛的柔弱女子聯繫在一起。現在的韓琦讓他聯想到做安利的林麗，兩人身上竟然有著相同的氣質，都如同著魔似的沉浸在自己的事業里。以前怎麼沒看出來韓琦是如此敬業呢？

韓琦把那個煤老闆的經歷講完，感嘆道：「你看人家，本來就不缺錢，現在投資房地產又賺了這麼大一筆，真是羨慕死人。我就是沒他那個實力，要是有，我肯定比他賺的還多。哎，說起來還是在洛州待久了，思想保守僵化，早幾年來海南就好了。」

張海強微笑看著韓琦，終於問出了自己最想問的問題：「你的個人問題怎麼樣了？」

韓琦愣了一下，好像忽然醒悟過來，對面坐著的不是自己的潛在客戶，而是跟她談了一年多戀愛的男人，尷尬的笑了笑，說：「個人問題？個人有什麼問題，我這樣不挺好的嗎？何必自找麻煩？」

張海強想問昨晚那個男人跟她什麼關係，但聽韓琦這麼說，知道問了她也不會說，只好笑著說：「是挺好。感謝你的盛情款待，我終於嘗到真正的粵菜了。時間不早了，我也該回去了。」

韓琦意識到了什麼，挽留道：「這才多長時間，你就吃好了？還有很多話沒說呢。」

張海強笑了笑，說：「這次來海南，最大的收穫是遇到你，知道你過的很好，我也就安心了。不管怎樣，我們都是朋友，過去是，現在是，將來也還是，你回洛州的時候如果方便就來找我，讓我也盡一下地主之誼。」

說完站起來，沖韓琦微笑著點了點頭，走了出去。韓琦一臉錯愕的看著他，不明白自己哪句話說錯了，讓他這麼急著離開。

張海強走到外面，抬頭看了看天，海南的天一直是藍的透亮，藍的徹底，藍的純粹，就像不沾染世俗塵埃的水晶，看著讓人不自禁的心情愉悅。笑容出現在他臉上，這是羞澀的笑，他為來之前的胡思亂想感到害羞，也是釋然的笑，韓琦雖然已是過往，但從這一刻起，才算真正的從他心底里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