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7
一大早起來的時候,彼得是被自己的鬧鐘鈴聲驚醒的。
他從來不知道自己的鬧鐘會響得這麼嚇人而且刺耳,簡直像顆近距離炸開在耳邊的炸/彈一樣。
然而緊接著他就發現了比自己的炸/彈鬧鐘更可怕的事——他從地上受到驚嚇一躍而起的時候,整個人居然穩穩地貼在了天花板上。
彼得呆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下一秒就從天花板摔回床上。沉悶清晰的碎裂聲傳進他的耳朵,他僵硬一下,伸手摸了摸,發現自己的脊椎沒事,但是床板似乎因為承受了不小的衝擊而發生了破裂。
他爬起來,身上沒有任何疼痛的感覺,彷彿剛才自己只是摔在了一團棉花里那樣。
緊接著的一切就像在做夢,他都要以為自己是不是根本沒醒,不然為什麼他不戴眼鏡反而能看得清楚,戴了卻頭暈目眩。
除了視力,變化最大的就是他的身材。如果不是因為那張臉還是自己的,彼得幾乎都認不出鏡子里那個人到底是誰。
還有那些被他不知怎麼回事就弄壞了的一屋子東西,包括但不限於門把手兩個,百葉窗一副,鐵質抽屜兩個,還有那個大理石做成的洗手池一角。
彼得驚恐地看著自己沾滿大理石碎屑的手指,發現本該血肉模糊的皮膚卻一點被割傷的痕迹都沒有。甚至在他不小心捏碎了洗手池的一角時也沒有感覺到任何痛感,彷彿只是捏碎了一塊鬆軟的巧克力蛋糕。
這讓他感覺一陣頭皮發麻,搞不清楚到底是自己在做夢還是別的什麼。
他吞咽一下口水,試著活動自己的手指,感覺和平常依舊沒什麼兩樣——如果不看那些被他不小心隨手弄壞的東西的話。
鎖骨上昨天被蜘蛛咬的傷口皺縮成了一個形狀怪異的疤痕,彼得試探性地摸了摸,沒有感覺。
有風從失去了百葉窗遮擋的窗戶外吹進來,帶著雨水的清新和其他細微的花香味,像是玫瑰和含笑。越來越清晰的腳步聲在靠近,彼得趕緊隨手抓起床頭的灰色連帽衫和牛仔褲套上。
本傑明的聲音從門外傳來,像是受了很大的驚嚇:「彼得,發生什麼事了,剛剛那是什麼聲音?」
「聲音?哦……我把書架弄倒了,本叔,沒事。」彼得找了個借口,輕手輕腳地把門打開一條縫,盡量不讓房間里的一片狼藉暴露出來,習慣性地想推推眼鏡卻尷尬地發現自己沒有戴了,只能裝作撓了撓鼻子,「已經收拾好了。」
「你還好嗎?」本傑明擔憂地看了看他,「你昨天的樣子很嚇人。」
彼得搖搖頭,露出一個笑容:「我很好,叔叔。我一會兒下樓準備去上學。」
「好吧。」本傑明仔細看了看他以後鬆了口氣,「貝妮在樓下等你。」
「貝妮?」彼得愣了愣。
「趕緊下來吧,讓女孩子等著像什麼樣子。」本傑明微笑著離開了。
彼得看著桌上的眼鏡猶豫了一下,最後將它用指尖夾起來,小心翼翼勾開抽屜,用最小的力氣把它輕輕放進去,然後撿起地上的書包飛快跑下樓。
剛到客廳里,不加削減的陽光就湧入他的眼睛,帶來一陣輕微的刺痛。貝爾納黛特逆著光站在窗戶前,深藍色的裙子垂到膝蓋以下,纖細的腰上系著一條皮質腰帶。
她回頭,冰綠色的眼睛和披散下來的黑髮都在晨光里微微發著亮:「早上好,彼得。」
「早上好,貝妮。」
「你好點了嗎?我聽梅說你昨天下午好像生病了。」
「已經沒事了。」彼得說完,有些不適應地眨了眨眼睛。
他看到貝爾納黛特的黑色長發有幾縷蜿蜒在她肩膀上的衣物褶皺里,和她本身的冷白皮膚形成鮮明對比,光線在她頭髮上塗了一層並不明顯的灰色薄膜。茶几上有一層薄薄的灰,沙發靠背上的布料有幾處細微的棉線破裂。
這種過分清晰的感覺還讓他很不適應。他不知道自己到底哪裡出了問題,難道是因為被那隻蜘蛛咬過?
他感到一種濃郁的不安,後背爬滿冷汗。
「你怎麼了?」貝爾納黛特看著莫名其妙盯著沙發發獃的彼得,皺了皺眉,「你確定你沒事嗎?要不我今天幫你請個假?」
彼得回過神,問:「你不是,應該要去轉學去劇院嗎?」
「暫時不用。」貝爾納黛特搖搖頭,聲音一如既往的沉靜淡然,「外祖母替我去說過了,在正式開學以前,我不用離開中城高中。」
「可是……」
「在你們繼續聊下去直到遲到以前,要不要來嘗嘗今天的早餐?」梅姨將煎蛋盛到盤子里,朝客廳的兩個孩子招呼到。
彼得小心謹慎地拿起刀叉,生怕自己一個不注意就將它們跟樓上那堆東西一樣捏報廢了。
但願梅姨不會發現自己用過的那隻盤子邊緣全是裂縫這件小事。
好不容易有驚無險地吃完早餐,他和貝爾納黛特一起去了學校,她照例打著一把能把她自己全身都包裹在陰影里的黑傘。
「你今天沒戴眼鏡。」她忽然說。
「呃,我戴了隱形。」彼得抹了抹鼻尖。
雖然事情從今天他一早睜開眼睛開始就變得詭異無比,但是貝爾納黛特不用轉學這件事還是給了他很大的安慰。好像從小就是這樣,無論彼得的心情有多糟,和貝爾納黛特在一起的時候總是會變得平靜些。
貝爾納黛特聽了彼得的話后若有所思地點點頭,沒再多說什麼,隨口問了問去奧斯本企業參觀科技展的感想如何。
彼得下意識地握了握拳,那種一覺起來整個世界都變了的不安感又回來了。正在他努力回憶著昨天下午發生的事的時候,突然一股極度不安的感覺沿著脊椎直竄頭頂,讓他一陣頭皮發麻。
「怎麼了?」貝爾納黛特疑惑地看著他。
「小心——!」他一把拉過貝爾納黛特將她拖離原來的地方,一個足球那麼大的花盆正好碎裂砸落在貝爾納黛特原來站著的地方,紅艷如血的花朵與鋒利的陶瓷碎片散落了一地。
彼得不可思議地看著這一切,他意識到自己似乎是在這個花盆落下來之前就感覺到了,那種怪異的頭皮發麻的感覺,像個警鐘一樣讓他瞬間神經緊繃,迫使身體在意識反應過來之前就已經採取了行動。
蜘蛛感應。
他沒來由地想起生物課上,麥肯錫教授曾說的話,這是一種由極小部分生物所獨有的頂級天賦,也是一種能夠提前預知危險的求生本領。
而現在,這種能力出現在了他的身上。就因為昨天他被那隻蜘蛛咬了一口。
「謝謝你彼得……不過……」貝爾納黛特來不及去驚訝他超乎尋常的反應速度,只感覺被他抓住的手腕正傳來一陣陣劇痛,弄得她冷汗直冒,臉色幾乎瞬間變得蒼白,「我的手……」
「對不起!貝妮,對不起!」彼得慌忙鬆開她,看起來比她還緊張,一臉做錯事的深刻內疚模樣,「我……」
他不知所措地看著自己看上去毫無異樣的掌心,下意識想要去檢查她的手腕是否受傷,但又不敢再次碰到她:「很疼嗎?要不要去醫院看下?」
她咬緊嘴唇緩了好一陣,秀氣的鼻尖上掛起一層被疼痛逼迫出來的細密汗水,最終輕輕搖了搖頭:「沒事,沒關係。」
「你確定嗎?」他看起來並不比對方好受多少,過於明顯的擔憂與焦慮平鋪直述在他的表情里。
「真的沒事。」貝爾納黛特捂著手腕搖搖頭,看到他滿是驚慌的臉孔,只當他是當時情急之下所以沒控制好拉她的力度,反而安慰到,「沒關係的,你不用這麼緊張。剛才謝謝你救了我。」
「沒……沒什麼。」
彼得看著地上那些碎裂的花盆碎片和花朵,腦子裡亂糟糟的一片,再三朝她確認過確實不需要去醫院查看手腕傷勢以後才終於說:「那我們走吧。」
「好。」
走到學校的教學區以後,兩個人就該分路了。這時,貝爾納黛特忽然聽到彼得叫了自己一聲。她回頭,看著那個已經早就高過自己一截的高挑少年,沒有說話。
彼得吸了口氣,深棕色的眼睛對上她眼裡的清澈翠綠:「那個……我是想說,我知道暫時留下來這個決定一定給你還有瑪德琳造成了很多麻煩。但是,嗯,我不知道該……」他低了低頭,好像在想怎麼組織語言,最後吐出一口氣,終於抬頭看著對方,「謝謝你選擇留下來。」
貝爾納黛特安靜看著他,直到彼得有些尷尬地撓撓頭后,她才在逐漸茂盛燦爛起來的陽光里收攏了手裡的黑傘,整個人沐浴在遍地斑斕的光線里,微微聳了聳肩,聲音不大卻非常清晰:「不然還能去哪兒?」
說完,兩個人站在走廊的兩邊同時笑了笑。紐約清晨的太陽在他們中間鋪開一地的精細光明,河流一樣流淌。
貝爾納黛特踩上通往自己第一堂課教室的台階,沒有回頭再看對方:「再說,我也實在找不到另一個願意幫我補習生物化學物理還有數學這些麻煩的科目,還可以無限重複提問,耐心解答和不收費的人了,帕克老師。」
彼得看著少女纖細美好的背影,被對方的話弄得忍不住笑了出來,突然覺得今天好像也沒有那麼糟糕。
……
第一堂課是摩根先生的世界文明史,貝爾納黛特坐在整個教室陰影最濃重的地方。
倒不是她不喜歡這門課程,正相反,世界文明史是她除了西班牙語和文學課以外最喜歡的科目,她只是習慣了坐在陰影里。就在她剛拿出書本的時候,身旁忽然輕飄飄地落座下來一個人。
「早上好,瑞恩。」
「早上好,斯蒂爾。」
塞萊斯特攤開書本,用手支著頭,習慣性地摸出一支筆捏轉在指尖,快速如同變魔術那樣讓人眼花繚亂:「今天也是和那個漂亮男孩一起來的嗎?」
貝爾納黛特邊翻書邊活動著仍然殘留有清晰痛感的手腕回答:「彼得是我的鄰居,所以我們會一起上下學。」
塞萊斯特恍然大悟地點點頭:「原來如此。你們認識很久了吧?」
「差不多十年了。」
「怪不得你們看上去關係這麼好。」
燈光和太陽光共同充斥著教室,塞萊斯特稀薄到幾乎透明的影子落在貝爾納黛特的手背上。
她聽到這個女孩的影子正在用一種她聽不懂的語言絮絮叨叨,間或夾雜著幾句代表好運和壞運的英語,這讓她滿臉茫然。
「噢,你能聽見我說話。」她聽到少女的影子對她這麼說到,「真有意思,我倒是沒預料到這個。」
貝爾納黛特的影子轉頭看著對方:「你能預料到很多東西嗎?」
對方笑了:「你是指今天會有不可思議的事很快就要發生嗎?」
她抽回了被塞萊斯特的影子覆蓋著的手。
「這個女孩不太尋常。」影子在貝爾納黛特耳邊說道,「她的影子和其他的普通人不一樣。」
貝爾納黛特微微側頭看了看自己的新同桌,塞萊斯特仍舊保持著那個單手撐臉的姿勢閉目養神,另一隻手轉筆轉得飛快,幾乎只能看見殘影。
教室里陸陸續續又來了其他的學生,等到教室滿了一大半后,塞萊斯特突然睜眼說到:「老師來了,該上課了。」
下一秒,摩根教授推門而入。
……
距離午餐時間到來的最後一堂課是西班牙語,貝爾納黛特和塞萊斯特依然是同一教室。
早上被彼得抓握過的那隻手還在時不時的隱痛著,深青近紫的痕迹開始逐漸從她冷白色的肌膚底下顯露出來,看起來有些猙獰。
貝爾納黛特試著碰了碰那片傷痕,疼得微微皺下眉。回想起早上差點被花盆砸中的事,一種淡淡的,似乎哪裡有點怪的奇異感覺盤旋在她的思維里。
下課後,貝爾納黛特照例去儲物櫃里拿自己的傘,卻發現走廊里的大部分人都在往一個方向走,這在平時是不多見的。
「看起來有事發生了啊。」塞萊斯特的語氣輕飄飄的。
「聽說弗萊士·湯普森和人打起來了,我們快過去看看。」在周圍嘈雜的人聲里,貝爾納黛特分辨出了離自己最近的一個人的話。
塞萊斯特瞄了一眼人潮,朝貝爾納黛特說:「去看看?」
貝爾納黛特本能就想拒絕,畢竟她不是那種愛看熱鬧的性格,而且弗萊士·湯普森幾乎每天都會和別人打架,這早就不是新聞了。
然而還沒等她開口,一旁匆匆跑過的人群中忽然又冒出一句:「這次又是哪個倒霉蛋?」
「好像是那個……就那個長得特別好看,可惜總是獃頭獃腦的那個,叫什麼帕克的。聽說是弗萊士最近正在追求的女孩喜歡的類型……」
「就他?!」
長得很好看又叫帕克的男孩?
貝爾納黛特愣一下,旋即轉頭望向人群聚集的地方。塞萊斯特顯然也聽到了這句話,微微思索一會兒:「這聽起來好像有點像每天和你在一塊的那個漂亮男孩。」
她話音未落,貝爾納黛特已經順著人潮跑到了護欄邊,一眼看到了那個穿著灰色連帽衫的少年:「彼得?」
「你覺得他倆誰會贏?」塞萊斯特好奇地看著樓下的場景,眼睛微微眯起來,「真奇怪,為什麼我感覺會倒霉的反而是弗萊士?」
沒有去理會她明顯是在胡說的話,貝爾納黛特連忙飛快朝樓下跑去。然而等她跑到操場上擠進人群里的時候,卻發現躺在地上的人竟然真的是弗萊士·湯普森。
身高接近一米九的肌肉型校橄欖球運動員躺在地上,蜷成一團蝦米狀的樣子很有衝擊力,更不用提把他撂倒的人,是個平日里向來被稱為體育及格困難戶的十六歲高中生。
周圍的人歡呼得很詭異,有點想笑又笑不出來的樣子。貝爾納黛特看著躺在地上臉色青白,連爬起來都困難的弗萊士,忽然覺得彼得今天是真的很不對勁,不是自己的錯覺。
這時,弗萊士已經搖搖晃晃地站起來,卻還因為疼痛而不得不弓著身體,從喉嚨里擠出來的聲音聽起來像頭即將發怒的野獸:「有本事……就,嘶——再來一場,混球弱雞!」
「彼得,你別……」貝爾納黛特伸手拉住彼得,這個舉動對她來說也實在有些超乎想象,畢竟一般來說被拉住的人都是弗萊士才對。
然而緊接著貝爾納黛特就感覺到了異樣。
他們實在認識太久也太熟悉對方了。
小時候還沒有很清楚的男女性別意識之前,兩個孩子甚至經常干類似玩累了就擠在一張床上,毫無形象地頭挨著頭貼在一起睡覺,或者共用一個碗和勺子相互喂飯,這種長大了想起來都覺得喪心病狂,所以很默契地不會去提的事——雖然瑪德琳總是會很惡意地時不時就說起這些事,來尋這兩個孩子的開心——可以說,彼得穿衣服的型號除了他自己和梅姨以外,就是貝爾納黛特最清楚。
所以……在她印象中,彼得的身形一直都是屬於那種單薄瘦削,甚至在他的身高襯托下顯得有點弱不禁風的才對。
而不是像現在這樣,即使隔著連帽衫的柔軟質地,都能清晰感覺到對方手臂上那緊實流暢的肌肉線條,充滿蓄勢待發的飽滿力量感,將本該寬鬆的衣袖變成剛好合適的狀態。
感覺到貝爾納黛特的觸碰后,彼得才意識到自己剛剛把弗萊士直接過肩摔在了地上。他不可思議地看著自己的雙手,然後對上貝爾納黛特同樣盛滿訝異的冰綠雙眼。
那片像是看著某個陌生人般的翠海讓他感覺到非常心慌。
彼得在一瞬間像是意識到什麼,立刻受驚般地掙脫開貝爾納黛特的手,朝她極快的低聲說一句:「抱歉,貝妮。」
說完,他衝出人群,朝校門外跑去。
貝爾納黛特喊了他一聲,沒有得到回應。她根本追不上彼得,視線里的少年消失得很快。
她有些茫然地在原地停留了一會兒,直到因為過久地暴露在陽光下而開始流汗和皮膚刺痛。
回想著剛才,她在觸碰到彼得影子那一剎那所感受到的:
帶有明顯恐懼,驚慌與茫然無措的心理,以及狂亂且難以捉摸的,類似捕食者一般純粹又肆意橫生的侵略性。
所有影子都是本體的鏡像投射,它們代表了每個人的本質。
而在此之前,貝爾納黛特從未在彼得的影子里感知到這些特質。
作者有話要說:感謝「星垂月涌」小可愛的深水所以更新!!明天周五的更新不變,還是晚六點。
話說當初為了寫這個文,去特意考古過蜘蛛感應的設定,才發現有的版本里,小蜘蛛的蜘蛛感應真的很逆天。地鐵到站了能提醒,敵人藏在哪個房間能主動預感到,超凡里能遠距離感應等等。
這麼一想,小蜘蛛就算黑化了,也根本不用囚jin誰,直接把對方放出去,就在紐約城裡,對方做什麼,去了哪兒,他都知道,偏偏對方還覺得自己很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