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章 泡湯
酉時已過,皇帝仍在御書房內召見下臣。一眾伺候的太監婢女都在門外戰戰兢兢地候著,顏夕從門前路過,隱約聽見裡面的一些聲音,氣氛透著不妙。
「裡面是誰?」
「啟稟王爺,是三王爺、誠王和逸王府的小世子們。」
顏夕依稀記得,登基至今,這幾位王爺一直圈禁在府,至今未曾解禁。
「臣弟不過名下有些許產業,怎麼就犯天下之大不韙了?」慕殷世子諷刺道,一旁的慕益世子偷偷伸手拉了拉他的衣角,示意他別再說了。
「曼城水壩開建在即,就因你手上這塊地,遲遲不能開工,此事可確鑿?」
慕殷狡猾地辯駁,「區區一塊地,臣弟哪裡記得,手底下的人自會幫忙打理生意。」
「生意?坐地起價,置民生百姓於不顧,就是你的生意?」李慕宸質問,捏著手中的奏摺,用力得指節發白。
慕殷沒了底氣,心虛地一言不發。他知道眼前之人是定人生死的帝王,他只是不服氣,當初一群玩伴里,李慕宸的資質最差,終日受皇爺爺的斥責。如今,也是他搖身一變,成了皇帝。他們各大王府,不僅處處掣肘,更要對他俯首稱臣。
「不如朕派人,為你們好好盤點名下的產業,免得你們遇事一問三不知,也免得冤枉了你們,讓你們平白擔了誤國誤民的罪名。」皇帝不緊不慢地說,彷彿早有此意。
下首三人卻已經慌了手腳。他們清楚知道,各家王府這些年經營下來,誰人府內沒有一些骯髒交易,若是皇帝親自派人清查,保不齊會看出什麼蛛絲馬跡。
「臣弟想起來了,是曼城虎頭庄旁的那塊地吧,建水壩是利國利民的好事,臣弟自然願鼎力相助。臣弟願將這塊地獻上,以利民生。」
御書房內,皇帝坐在桌案后的龍椅上,神情冷峻,一言不發,叫下面的人心生忐忑。慕樂世子跪在一旁,他從進來到現在,雖然未被訓斥,卻也一直坐立難安。他不時偷偷打量坐著的李慕宸,心裡感嘆,果然今時不如往日。
當年虧他以為,凡事有李慕宸給他墊底,他做眾兄弟里的倒數第二,也自得其樂。如今,看來,人家是韜光養晦,他是真正的不學無術。
下首的三人屏住了呼吸,等待他的下文。
「工部自有撥款,不至於要你平白虧損,明日工部會著人以市價買下,你回府後和手下的人打聲招呼。」李慕宸語調平平,卻讓冷汗浸透了慕殷的後背,「回去后,管教好下人,你們出去,慕樂留下。」
兩人擔心地看了一眼慕樂,又縮著脖子,去到門外等候。
慕樂從小在太皇太後身邊教養,性子耿直,雖然有時驕縱些,卻沒什麼城府。他在皇族裡浸淫這麼多年,也知道天威難測,李慕宸單獨留下他,一時不知如何是好,乖乖跪著,聽候發落。
「你可知道朕為何留你下來?」
「臣弟不知。」他老實回答。
「曼城賑災,易丞相稱你做得不錯。」
慕樂愣了半晌,才反應過來,原來陛下在誇獎自己。雖然,誠王仍在府中囚禁,王府失勢,他與皇帝應該怨氣鬱結,可他仍然止不住本能地嘴角上揚。
「你不是喜歡宋繁花嗎?若你喜歡,朕將她賜給你做侍妾。」
慕樂想了想,皇帝這是在拉攏自己嗎?南山王近日因繁花姑娘在朝堂人受盡指摘,若他此時摻和了進來,是否會給王府招來麻煩?皇帝到底存了什麼心思?
「你不願意?」
「稟陛下,繁花姑娘不喜歡臣弟,臣弟不願強人所難。」他答。
李慕宸頗感意外,慕樂竟然會拒絕他的賞賜。京都的人都知道,慕樂追求繁花姑娘多時,曾在眾兄弟姐妹里被人奚落,也不曾放棄。
李慕宸看向一頭霧水的慕樂,心道,五皇叔將這個兒子倒是保護得很好。「不喜歡便罷了。」李慕宸揚手讓他退下,看他憨憨地退了幾步,他還是忍不住叫住他,「往後,你少與慕穎來往。」
慕樂愣了下,懵懵地點了點頭。
徐安喚了殿內伺候的首領宮女曉綠,將顏夕接引至犀刻宮,並領她去熟悉除清音閣之外的其他殿宇。按照皇宮的規矩,外男不得入內宮,婢女們只帶顏夕熟悉了犀刻宮裡的各個殿宇。
「其他負責科考的官員們下榻於何處?」
「回王爺,陛下命人在倚瀾軒安置了各位大人,那裡近藏書閣,又與後宮相隔甚遠。」
兜兜轉轉,又回到了龍吟殿。顏夕看見候在門口的兩位世子,笑道,「又挨訓了?」
南山王名聲在外,又比他們年長許多,累世威名,倒叫兩位世子不敢放肆,像兩隻小鷓鴣站在一起,低著頭,神色緊張。
「怕什麼,本王又不會吃了你們。」顏夕道,「本王悄悄告訴你們,那些殺人如麻的傳聞……」
兩位世子頓時覺得頭皮發麻,搖著腦袋不願意聽。
顏夕笑,「你們該對陛下多些敬畏,他小小年紀,手上染的鮮血,卻不比本王少。」
慕殷聽得心頭一緊,知道南山王在警告自己。慕樂一出來,慕殷便拉著他們告辭出宮去。
皇帝不知什麼時候站在了身後,四周跪了一地的宮婢太監。他與顏夕四目相對,片刻,又彷彿心懷別思地移開了目光,拉了顏夕去了犀刻宮。他的寢宮邊連著一座湯泉宮,幾百年來,是只供皇帝的養生之用。
她在前世,也享用過這方湯泉。
汩汩的熱水從地底湧出,滿池的玫瑰花香下,摻著淡淡的硫磺之味。湯泉仿造修渠築壩之法,可蓄水作洗浴之用,閑置時便將泉水滲入地下,潤澤土壤。如今,正是最熱的時候,這湯泉啟用,無外乎是為了顏夕。
李慕宸拉了他坐在池水邊,「往後若是體寒,你就到這裡來,朕吩咐過,不會有人打擾。」
「陛下有心了。」
「如果不是這麼一出,你打算什麼時候告訴我,你武功盡失之事?還有你的左手……」他想執拗地要看傷勢,顏夕只好給他看。彎彎扭扭像蚯蚓似的可怖隆起,盤桓在她的手腕上。
「很醜,對不對?」她自嘲。
皇帝突然將她擁入懷中,語氣自責,「你的體寒也是傷勢所致?是我疏忽……」
「身為女子,多少有些體寒之症,陛下不必擔心。」她反手抱住他,安慰道,「至於武功,失了就失了,身邊的暗衛還算得力,往後多依賴他們就是。」
李慕宸似乎並不釋懷,沉著一張臉,「你今後要保重身體,陪著朕一起長命百歲。」
這句話,像一根針扎在了顏夕的心上,酸澀涌了上來,半晌失神。她不置可否,揉了揉皇帝緊皺的眉心,「年紀輕輕,怎麼老氣橫秋的,那幾位世子與你一般大,卻比你靈動可愛多了。」
此時,徐安領了命來問,「啟稟陛下,玉芙殿秦美人派人來問,陛下今夜可要過去留宿?」
可不是老氣橫秋,他如今的後宮里,美人也有一群了。
皇帝黑著臉,擺了擺手,徐安惴惴不安地退下了。
「臣打擾陛下春宵一刻了?」顏夕戲謔。看著眼前一池湯泉,腦海中不由得浮想,他是不是和哪個女人赤身露體在這個湯池裡褻玩過。腦海中畫面旖旎,她越發覺得難以直視這方泉水。
「自朕登基以來,今天是這湯泉第一次蓄水。」他彷彿看出了顏夕所想,語調不自在地解釋。
「哦。」臉上忽然像火燒似的。
「母后冊封的她們,每晚都會來例行一問。政務繁忙,朕哪有時間臨幸後宮。」
顏夕不自在地咳了咳,他這是隱晦暗示什麼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