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七章 獵者入瓮

春秋曾對淮昭講過，妖修是人族以外的萬千物種，晉修升華的一類奇特族群。

從飛禽走獸，到花草樹藤，若機緣得遇，便有造化得晉修途。

三界善惡怨孽，促萬物化妖。普羅眾生結善惡情怨之緣，可逆天道而化結出修為。妖族當中，有的以煉化人形為畢生追索，而有的，要的卻是恐怖的實力，這就是妖獸。

妖修向善而行，可得正果，以入仙神。若作孽從惡，便會日益愚鈍生蠢，變得愈發兇殘，只能倚靠屠戮噬血頤養妖修，苟延殘喘，其性近魔。

後者最終大多徘徊於三界至暗邊緣，不得善果。

但內化中的鬼武卻對淮昭說，血寒津的妖獸，絕大部分原生於無塵。

這是青城丈人告訴他的。

無塵境自上古起始，這些妖獸的先祖就生息於此。那時的西煌東離，不論陸地海洋，各個角落遍布的是野生的飛禽走獸。

兩處大陸，和相隔的無塵汪洋，彼時到處生機盎然，萬物循自然生養衍息。

直到亘古歲月前，第一個魔修破入無塵。

其後，越來越多破入無塵的魔修和墜入異化的妖修，匯聚在這片陸地上，開始瘋狂吸噬周遭的一切生靈以養魔息修為。

漸漸的，魔道完全控據這片陸地，並與西岸的仙道開始了經年曆久的對峙。

隨著時光推移，東離大陸漸漸被魔息侵蝕，變成現在的離荒。

原本棲息於此的生靈走獸，歷經弱肉強食，留存者開始異化入魔，匯聚在南方的血寒津內，終日陷於飢餓與暴虐的自相殘食。

而其中最兇殘恐怖的，是凡塵渡入無塵境，惡孽滿盈的妖修。

它們錯入修行歧途，為真修大道遺棄，最終陷於痛苦暴虐而永無終結的異化妖期。

經年累月，這些妖獸大多幻化出怪異猙獰的巨碩形態，但心智每況越下，目力嚴重退化，蠢鈍不堪，即便修為再進，也無法再有更多突破。妖力羸弱者更往往成為修者的獵物。

東離魔道修者，時常在血寒津外圍撲殺落單妖獸，為的是掠取其體內妖嬰丹元，補養魔家修為。

而域內的高階妖獸，卻是暗煞冥河中極魔高修的目標。

前面提到那暗煞龍騎騎乘的飛龍，則是東離魔界將捕獲的幼龍帶回洞府河岸馴化而成。

西煌仙道早年也曾有遠赴血寒津歷練的經歷。直到尋陽軒某代宗主奇怪地一去不返。兩院再不允座下弟子擅自前往。

有消息傳出，那位宗主心智迷亂，深陷血寒，或已化為妖域中唯一的魔，驚世極魔。

震耳欲聾的踏地之聲此起彼伏。

淮昭目力神識也難以完全破透血寒津的厚重霧瘴，但和身旁的凡月一樣，兩人開始感受到大地越發強烈的隆隆震顫。

他倆知道，灰谷的千餘聆禪弟子知道，前方宸戎祖師和西閣修者同樣知道：

萬千恐怖妖物正席捲迫近。

稍瞬之間淮昭神識目力已見，無數身形各異的妖獸，從周遭濃重的黑霧裡咆哮而出，沖著宸戎一行鋪天蓋地而來。

看著眼前令人窒息的情勢，小子突然想起了凡塵中的血心妖域。

血心域與這血寒津的妖物可有關聯？前面所見所聞，淮昭知道，血寒津妖獸算是仙魔通吃，自立於無塵的獨特勢力，但為何塵世間的血心域卻在凡間被魔道所馭遣？

不過他倒不怎麼擔心幽熒在此間的安危，因為作為兩儀聖獸，即便當年洱海邊遇到的上古凶獸檮杌也對她敬畏不已，

此間再兇猛的妖獸對幽熒也構不成威脅。

這些畜孽眼饞的，是闖入血寒津的這一眾生鮮活肉。

「這些妖獸才是無塵境的本來主人。」天沽在內化中對淮昭發出感嘆。

「只是被洶湧魔孽禍害至此。」

看著如潮般的萬千妖物，天沽接著說到：

「妖族心智先天不足，相較人修，更多靠的是吸噬吞食其它妖類進化修為，但也有化出人型的妖精在得道后，提煉總結出修行法訣。遺天訣中的魄啟之術，多半源自妖修，只不過你遺天師父加以了善進。相較人修，它們最鮮明的優勢，便是它們經歷了亘古年月。也可以說，妖族其實是大道修行的探路者和先行。」

淮昭這才想起遺天曾講，妖修入格的數量遠比人修要多很多。這些自格修層級化異的妖獸，也肯定比仙魔兩家呆在此境的時間都要長，其實力絕對非凡。

也不知道天梵以何種手段將它們引出，除了踏地而來的，還有天上飛的，與東離暗煞龍騎騎乘的飛龍，外形頗為類似，但是看其神型，卻要兇殘百倍。

轉眼間，尋陽西閣弟子和宸戎已經被妖獸洪流死死圍在一個百餘丈的方圓地域。

面對妖族潮水般的突進，尋陽仙陣中青光暴起，一支青色法柱於中心巍巍矗立，隨著七張熠熠生輝的金色道符化形而出，開始急速旋轉，生出強大的道家至純波牆自內向外襲散開來。

淮昭方才在離荒見過，他知道宸戎已將七星靈輪再度馭啟。

老仙君決定領率西閣弟子歷險為餌，她是有所考慮的。不用凡月講，淮昭也敢肯定，西閣在聆禪南北兩院各門中，實力絕對是頂尖強悍的。

因為所見靈輪起處，仙陣伴著猛烈凌厲的攻勢，陡然擴大了數倍，激烈的戰陣相接之處，不斷有暴死的妖獸屍身橫天飛起。

這些置之死地的西煌修者，從接戰開始的一剎那，便從未想過收縮陣型，他們腦海中只有一個字：

「殺！」

殺出一片生天，才有與死亡對峙抗爭的權利。

更令淮昭驚訝的是，宸戎明顯並未讓一眾死士收還化形法訣，整個仙陣依舊保持著千眾戰列的宏大陣勢。小子知道老仙君的目的所在，便是要讓隱沒在戰陣不遠的東離伏兵，保持錯誤判斷：

西煌來者，盡皆在此。

此情應了一句非常潮流的話：

高端的獵手，總是以獵物的身份出現。

圓形包圍圈持續在擴大，大出觀戰者的意料。這些觀戰者，除了淮昭凡月，贏楚煙蒙羊等灰谷隱匿弟子，當然還有戰陣北面數個山巒外的，幾雙犀利眼神。

「聖祖......」說話的，是東離左領伯房，可是，他的言語立刻被打斷了。

目不轉睛盯著遠處的天梵知道伯房要說什麼：

「暫且不急！這些先來的畜孽乃血寒津火蟠叢林的赤妖部落，實屬末流不經收拾。等枯嶺的六目熊族或者影月澤九毒巨蟒這類老妖趕來再看情勢。如果虹栩靈鹿能被那銀石崖下凜天潭中的玄焱古妖嗅到味道，就再好不過了。等它們和西煌之人相殘互虐，兩敗俱傷，我東離傾勢殺出后，定要取些上古妖獸腹中丹元，我等就可大快朵頤，歡喜笑納。」

「聖祖明斷。只是聖祖，您是哪裡尋得這虹栩靈鹿的，這可是妖族拼了命也想吞噬的臨宇境靈獸啊。」伯房一旁發出一問，面色好奇。

「你忘了，老夫是承魔宗之命自臨宇而降在這無塵的嗎？這近百靈鹿在儀修臨宇，雖說得之不易，但也算不得稀罕物事。此鹿對人之修者無有功用，但對妖族，噬之則可修為大進。妖修歷來蠢鈍，如此捷徑為餌，何愁引它們不來。」天梵枯瘦的面龐中掠出一絲冷笑。

「聖祖，屬下不明，那戰陣中也不曾見到這些靈鹿。您，放在哪裡的，引得這些妖孽蜂擁而來。」

「哼，這些西煌宵小哪裡知曉，我已著人事先這近百頭虹栩靈鹿切割成塊，在他們必經之地附近的塵土中埋著，老夫還叫割了十餘支鹿腿，將血滴在周圍。各路蠢妖嗅得氣味，便以為西煌一眾在守護靈鹿，自然要誅殺他們而後快。」

天梵言語冷酷中帶著絲絲得意，言罷將兩手舉起，抖了抖衣袖負於身後，面色難掩心志滿滿，看得出，此役在他心中早為成竹之勢。

過了稍會，天梵似想起某事，瞬間啟了儀修深遠魔識，看向西面。

「很好，刑屠所領進襲西煌之軍，此刻已掠過遠海即將迫近西岸了。」天梵言罷，將雙手抱在胸前，似在接著思考什麼。

「聖祖縝密，原來連我都沒有告訴。想不到刑屠右領竟然帶軍去了對岸奇襲聆禪院。此雙管齊下的韜略，屬下嘆服。」伯房大感意外道。

「何止雙管齊下。我已命了彌泉、峨象兩洞人馬奔襲無塵海中仙母聖壇。」

「哦？妙啊，有星丘、言敖兩位高修長老領軍兩洞同門，仙母島十拿九穩。」

「哼哼，此次西煌傾巢而出卻陷入血寒津群妖重圍。等不了多久，這幫宵小將被我冥河宗門大軍夾擊，必全軍覆沒於此。西岸聆禪院此刻幾近一座空城，即便刑屠不能全勝而回，將那西煌兩院一把火燒光也是不錯。」天梵面含經天略地神態，一時狂傲不已。

「珞宇天尊不惜屈尊直降凡塵將太陰幽熒掠來無塵，就是為了今天這個結果。此役過後，無塵境將歸於我神宗一主掌控。魔宗的意思，趁著浩蕩在握，還擬將凡塵血心妖域盡數渡入這血寒津，這樣一來，格修修境在握，不但可切斷天界仙道自臨宇到凡塵的通絡聯繫，也可承上啟下，進一步佔據凡間兩界爭鬥的絕對優勢，為儘快尋得啟寰魔靈奠定根本。最重要的，是讓冥龍世子在此間潛心修鍊，早日得煉真元本體和九重沌靈魔睛，當然，我們佔據了仙母聖壇，任那地慧插上通天翅膀，也飛不出我東離手心。到那時，萬事俱成也！」

伯房聽罷，除了目力放光，沒有任何言語。

但他內化中漾起發自內心肺腑的佩服。

這位魔宗欽選的東離統領，絕非枉得虛名，今夜大戰的結果，對整個魔道大界，都將是載入史冊的一役。

「嚯！你看，沒想到，最遠的老妖還來得最快，有趣有趣。」

天梵一句冷笑，將伯房目光重新匯聚到山巒外的仙妖惡戰中。

「冰淵夫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