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百四十一章千古絕唱
李牧道:「或許是師叔和莫大先生從小經歷不同,看待事物的眼光也不一樣。莫師伯經常混跡於市井之間,接觸的都是尋常百姓,胡琴想必也是有感而發。」
「師叔出身世家,又是有名的江湖大豪,往來都是高雅之士,聽不習慣也是自然。」
「不過,音律嘛!各有所愛。高雅也罷,俗氣也罷,殊途同歸,本也沒有上下之分。」
劉正風苦笑道:「師侄此話說的在理,受教了。」
兩人又聊了一會,從音律聊到劍法,聊完華山五劍,又聊起了衡山派的劍法。
劉正風突然嘆了口氣道:「我衡山劍法中,『迴風落雁劍』和『百變千幻雲霧十三式』自是極高明的,但我衡山最高明的一套劍法乃是『衡山五神劍』!」
李牧沉吟道:「可是天柱、芙蓉、紫蓋、石廩、祝融五套劍法!」
劉正風點頭道:「不錯!我衡山七十二峰,以這五峰最高,所以我衡山便有五路劍法,以這天柱、芙蓉、紫蓋、石廩、祝融五座山峰命名。」
「而我『衡山五神劍』乃是把這五路劍法化為『泉鳴芙蓉』、『鶴翔紫蓋』、『石廩書聲』、『天柱雲氣』和『雁回祝融』五招。一招包一路,將一路數十招劍法的精奧之處,融匯簡化而化入一招,一招之中既有攻,又有守,威力之強,為我衡山劍法之冠,是以把這五招劍法尊稱為『衡山五神劍』。」
李牧恍然大悟道:「原來如此,受教了,有機會倒要見識一下。」
心中也知道,衡山五神劍,在衡山大概已經失傳了,玉女峰的密洞里,應該能找到一些。他現在劍法有了根基,內力也不弱,回到華山後,可以去思過涯找一找。
劉正風嘆氣道:「唉…要讓師侄失望了,說來讓人可惜,當年我五嶽劍在華山玉女峰在與魔教約斗時,我派師祖和師叔祖,雙雙斃命,而先師當時年歲尚輕,天柱、芙蓉、紫蓋、石廩、祝融五套劍法倒是學了七七八八,而一招包一璐的衡山五神劍,因為精深奧妙,尚未得真傳,不想竟從此失傳,唉……」說道這裡,劉正風欷歔不已!
李牧道:「那倒真可惜了,真想見識一下衡山五神劍的風采。」
劉正風道:「說來也是我能力有限,聽先師講,天柱、芙蓉、紫蓋、石廩、祝融五套劍法,相輔相成,可謂是森羅萬象。若一但將這五套劍法學全,若天資稟賦絕佳者,便有可能融會貫通,從而領悟出衡山五神劍,劉某資質愚鈍,雖學了這五套劍法,竟不能窺其奧妙,實在是慚愧不已!」
李牧道:「師叔不用妄自菲薄,『衡山五神劍』博大精深,不是能輕易能領悟出來的,隨緣就好。」
劉正風苦笑道:「師侄說的是,劉某活了半生,此事上卻不夠豁達。」
兩人呵呵一笑,觥籌交錯,推杯換盞,一邊吃,一邊閑談!
劉正風忽而話題一轉,說道:「說來岳師兄真是好福氣,收下賢侄這般人中龍鳳,我闖蕩江湖半生,識人多矣,卻少人有能和賢侄相比,我與賢侄也頗為投緣,賢侄何必急著離去,不如再多盤恆些時日!」
李牧呵呵笑道:「多謝師叔,不必了,離家多年,這次下山也是為了回家看看。」
劉正風點點頭:「原來如此,回家要緊,那就不留你了。」
又閑聊一會,宴席眼看就結束,忽然一聲豪邁笑聲傳來。一道身影如飛煙似的,由遠及近,很快飄飄落下。
「劉兄,曲子我又新改了一段,你聽聽試試。」
劉正風臉色微微一變,瞬間又恢復正常,偷偷瞄了李牧一眼,見他神色正常,這才鬆了一口氣。
劉正風這才起身道:「師侄,這位是我的好友,同樣是一位音律高手,我倆以音律相交,這幾年在合創一曲,尚是粗陋,需時時修改,讓師侄見笑了。」
李牧道:「哦,原來是一位音律大家,那今日弟子有耳福了!」
心中卻暗想,說的難道是曲陽,以此看來,他們相交時日怕是不短了。若是兩人合創的曲子,難道是那傳說中,只聞其名,不聞其聲的『笑傲江湖曲』不成。
這時,李牧終於看到來人:高冠博帶,鶴髮童顏,眼窩微陷,一雙深褐色的眼眸,瑩光四溢,精神爍爍,風采氣度俱佳。
看到李牧之後,微微愣了一下,見劉正風沒什麼表示,表情又恢復正常。
劉正風連忙介紹李牧,說這是華山派的師侄云云…
一番客套之後,李牧很快就見識到兩人為一律痴迷的一面,顧不得他在旁邊,甚至可能忘了有他這個人。
劉正峰取出洞簫,放在嘴邊。曲陽也取過七弦古琴,錚錚調試幾聲,兩人相視一笑,惺惺相惜之意毫不掩飾。
接著,竟然現場演奏起來。
琴音一起,甚是清雅,夾著清幽的洞簫,繼而只聽琴音漸漸高亢,簫聲卻慢慢低沉下去,但簫聲低而不斷,有如遊絲隨風飄蕩,卻連綿不絕,更增迴腸盪氣之意!
一個撫琴,一個吹簫,只聽琴簫悠揚,甚是和諧。忽聽瑤琴中突然發出鏘鏘之音,似有殺伐之意,但簫聲仍是溫雅婉轉。
過了一會,琴聲漸漸柔和,兩音忽高忽低,驀地里琴韻簫聲陡變,便如有七八具瑤琴、七八支洞簫同時在奏樂一般。琴簫之聲雖然極盡繁複變幻,每個聲音卻又抑揚頓挫,悅耳動心。
又聽了一會,琴簫之聲又是一變,簫聲變了主調,那七弦琴只是玎玎璫璫的伴奏,但簫聲卻愈來愈高。
琴簫合鳴,一曲悲歌久久縈迴,弄弦撫簫間二人相視而笑。突然間錚的一聲急響,琴音立止,簫聲也即住了。
霎時間四下里一片寂靜,都沉浸其中,久久不曾醒來。
良久李牧才回過神來,對劉正風與曲洋的琴韻技法感慨不已。
兩人能尋到如此難得的知音,性情又如此相合,真是難得。可惜分屬正邪兩派,鬧得個家破人亡。
劉正風忽而笑道:「師侄,這首曲子尚不完整,自我二人創作以來,第一次在人前合奏,你覺得此曲如何?」
李牧嘆道:「彷如天音裊裊,言語難以盡述其妙,若是等師叔將此曲完成,說不定能比一比千古絕唱『廣陵散』。」
曲陽哈哈大笑道:「昔日嵇康臨刑,撫琴一曲,嘆息《廣陵散》從此絕響。卻不知古琴有七弦,一弦最低音,把二弦調慢至與一弦同音,音色沉雄,但一弦又稱為「君弦」,這樣調弦可說是『以臣犯君』,世人只知嵇康從來不傳授此曲,卻不知他的苦衷!」
李牧道:「原來廣陵散』失傳還有這種說法。」
曲陽笑道:「廣陵散到未必失傳了?」
李牧道:「哦!」
曲陽道:「曲某卻是見識過『廣陵散』曲譜。」
李牧也知道他盜墓尋曲之事,此時卻沒有表露道:「不是說自嵇康后,『廣陵散』從此絕響了嘛!」
曲陽撫須道:「此事說來不假,只是也太小瞧天下人了,嵇康這個人,是很有點意思的,史書上說他『文辭壯麗,好言老莊而尚奇任俠』。
鍾會當時做大官,慕名去拜訪他,嵇康自顧自打鐵,不予理會。鍾會討了個沒趣,只得離去。
嵇康問他:『何所聞而來,何所見而去?』鍾會說:『聞所聞而來,見所見而去』。
鍾會這傢伙,也算得是個聰明才智之士了,就可惜胸襟太小,為了這件事心中生氣,向司馬昭說嵇康的壞話,司馬昭便把嵇康殺了。
嵇康臨刑時撫琴一曲,的確很有氣度,但他說『廣陵散』從此絕矣,這句話卻未免把後世之人都看得小了。
這曲子又不是他作的。他是西晉時人,此曲就算西晉之後失傳,難道在西晉之前也沒有了嗎?
曲某對他這句話挺不服氣,便去發掘西漢、東漢兩朝皇帝和大臣的墳墓,一連掘二十九座古墓,終於在蔡邕的墓中,覓到了『廣陵散』的曲譜。」
曲陽說罷呵呵大笑,甚是自得,卻沒瞧見劉正風向他連連暗施眼色。
李牧即便知道,此刻再聽一遍,不禁感慨不愧是魔教,做事無所顧忌,為了一首琴曲,連掘二十九座古墓。」
劉正風暗中觀察李牧神色,見他神色淡然,毫無所動,才長出一口氣。他與曲陽性情相合,是難得的知音,只是他身份駭人,兩人相交難為世俗所容!
剛才曲陽話語間大違禮法,不似正道中人,他真怕給人瞧出端倪,到時便是大禍上身。
劉正風提著的心緩緩放下,連忙對李牧笑道:「我這位曲兄俠肝義膽,也是個鐵骨錚錚的漢子,只是好音成痴,又對『廣陵散』欽慕不已,如此行事有些過了,卻也是曲兄出於對音律的一片赤誠之心!師侄不要介意才好!」
李牧笑道:「曲前輩能坦言相告,可見是個坦坦蕩蕩的赤誠之人。」
曲陽哈哈笑道:「我就說這位小友一看就是個豁達之人,豈能和世俗中人一般眼光,我與劉賢弟以音律相識,於心相交,以樂會友。能與如此性情高潔之人結為知音,凡人縱有百般不解,又如何?」
「我自天涯狂客,拂弦弄簫,逍遙自在!」
劉正風聽罷不禁長嘆道:「曲兄也是我生平知己,最為要好的朋友。我與曲兄一見如故,琴簫相和,當今之世,小弟以為撫琴奏樂,無人及得上曲兄,而按孔吹簫,在下也不讓他人!」
李牧看兩人談及彼此,便旁若無人的真情流露,便是八面玲瓏的劉正風也不能免俗,只能感慨「真是兩個痴人,就是結局慘了點。」
「兩位前輩琴簫相和,這般知己之音、高雅之音,到讓人羨慕。到讓人想起了俞伯牙和鍾子期、管仲和鮑叔,可謂高山流水遇知音。此曲若成,必成佳話!」
曲陽哈哈大笑道:「多謝小友誇獎,我和劉賢弟醉心音律,以『廣陵散』為基,費數年之功,能創出此曲,便無遺憾了。」
李牧看著兩人,想起他們的結局,不禁暗暗感慨,廣陵散在歷史上最感人肺腑的是嵇康被殺頭之前所上演的那一幕,三千太學生為之動容,紛紛求情,也終究救不下嵇康,嵇康奏完仰天長嘯,世上再無廣陵散!廣陵散就此失傳。
嵇康何許人也,魏晉名士竹林七賢之首,之所以被誅殺,正是由於放浪形骸狂放不羈的個性使然。
「笑傲江湖曲」承接的不僅僅是「廣陵散」的遺留的音律,更是承接了廣陵散和嵇康的悲慘命運。
後來劉正風不肯出賣曲陽,眼看著兒子、女兒,夫人一一被處死,女兒劉箐高聲怒罵,被一劍由肩斜劈至腰,死狀至慘……劉正風與曲洋兩個人最後也不免自絕經脈而死。
看起來劉正風和曲洋死得很悲壯,劉正風也是有擔當講義氣的人,但劉正風是拿家人的命,全自己的義氣。
而他的家人同樣表現出了堅貞和慷慨赴義,或許最後幼子劉芹顯露怯弱,讓人覺得沒有骨氣,但也是人之常情。
劉正風用家人的性命換自己的一個義字,或許他覺得如此才是一個忠貞之士,或許他覺得家人是他的私有物品,可以拿來犧牲,或許古代禮法如此!
為了全朋友之義,什麼都不顧,全家被殺也在所不惜。
其實,他當時若是狠下心來,在家人被殺之前,起身反抗,即便不敵身亡,結局也不會那麼慘;或是學張翠山夫婦自刎謝罪,嵩山既然立威已成,目的達到了,還有什麼借口當著眾多江湖中人的面殺害一干婦孺!
殺劉正風有魔教作為借口,眾多江湖中人或礙於大勢,不敢出聲反對,但嵩山畢竟是名門正派,還需要一塊遮羞布,即便趕盡殺絕也不會明面上來。
總之,李牧挺想不明白的,劉正風是真把音律和義氣看得高於一切,連家人的性命都比不上么?
帶著這樣的疑問,李牧沒再打擾兩人探討音律,告辭回到客棧,明天就要回福建了。(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