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早飯過後,福臻換了衣裳便往衣鋪去。
沈國曦經營著一家成衣店,店內也兼做一些衣料的買賣。
鋪子雖不大,在他們西城區卻也算是有點小名氣。當然主要還是因為沈國曦裁製衣服的手藝好。不論是細節的處理還是服貼度的設計,同行中沒有幾個能比得上。再加上沈國曦為人厚道童叟無欺,因此大多數老主顧要裁製新衣時也願意順便關照他們衣料上的生意。
福臻很小時便能幫襯著父親做些事了,之後又跟了沈國曦學了幾年的手藝,如今給沈國曦打打下手自然是不在話下了。
當然,這其中自然也是沈國曦對她的信任與倚重。這兩三年間,沈國曦甚至連生意上的門道也漸漸開始教與她。
這便是沈國曦的無奈之處。大兒子志向遠大堅持執筆救世,小女兒詩情畫意追求快意人生。各自的理想與沈國曦這個平庸老舊的小鋪子委實無法對等起來,誰都不甘心為此蹉跎時光。
沈國曦對抗不過這兩個新時代的青年,不得不退而求其次另闢蹊徑。不管怎麼樣,福臻也算是半個自家人吧。
至於福臻呢,她能想的東西委實不太多。一個沒了家要倚仗著他人存活的孩子有什麼理想可談?
若真要說出一個,那隻能是傾盡全力不辜負沈國曦對她的信任。這樣的想法福臻很早就有,但凡是自己能做的,但凡是沈家需要的,她沒有什麼不願意的。
然而,在聽到沈太太與沈國曦的那番話后她還是感覺到了無法消融的痛楚。
可是,他們說的一點兒都沒錯。快二十歲了,女大當嫁,不是么?
沈家人待她不可謂不好,這樣的安排也不可謂不周到。在沈家的這七年多,她享受著沈家始終如一的關愛與厚待。
是人就該要知足了。
那麼,自己又在不舍什麼,糾纏什麼?
就連有這種念頭都不該啊。福臻再一次告誡自己。
一到鋪子,小夥計阿泰就丟下手裡的活計急匆匆地迎了過來:「師父今天來么?」
「應該要晚些時候到!怎麼了?」福臻問。
「聽說了嗎?福瑞綢緞莊的杜掌柜和他的兩個夥計昨晚都被抓了。」
福臻愣了愣。半個月前他們剛在福瑞公司預訂了一批衣料。
每年臨近年關都是生意人的「旺月」。大多數鋪子里都會在這之前多備些存貨以應對增大的需求。今年又格外特殊,有不少傳聞都說南邊有可能要開戰,若傳聞是真的,屆時水陸交通受到了影響,物價上漲便是必然。基於這一點,沈國曦在幾番思量之後特意籠了筆錢款在往年的基礎上又多預訂了幾成。
卻沒想竟出了這檔事。
「知道是為什麼嗎?」福臻蹙了眉,心裡很是不安。
「不知道!」阿泰也是一臉憂色。「說是昨兒半夜去了十多個警察把他們店鋪圍得鐵桶似的,門都給踹爛了,鋪子里也被翻了個底朝天。這會兒聚源錢莊的經理急得什麼似的,說是杜掌柜還欠他們幾萬元的款呢!」阿泰頓了一下,遲疑地道:「咱們鋪子的那批貨會不會……」
是啊是啊!會不會出問題呢?這批貨可不是一筆小數目啊!
福臻讓阿泰趕緊再去打聽打聽那杜掌柜到底是犯了什麼事。但願不是什麼要緊的,沒準幾天就放出來,若是這樣的話不論是錢還是貨或許還能拿得回來。
阿泰走後,福臻心煩意亂地枯坐在案板前,手裡拈著針線,卻好半天都靜不下心來做事。原本計劃趁著時候還早,沒什麼顧客,先把沈佳怡的旗袍改一改。但現在這個情況,她有些壓不住心裡的焦燥。
沒多久沈國曦也匆匆趕到了店裡。他不知是從哪兒得知消息,臉色灰撲撲的,一句話都說不連貫,一陣接著一陣嗆咳著,額上全是冷汗。
雖然大家都沒說出口,但警察廳昨晚在福瑞綢緞莊擺出那麼大的陣勢,任是誰都能看出此事非同小可。
福瑞綢緞莊多半是凶多吉少了。
這一等就到了晌午。大冷的天,年輕的夥計回來時卻已是一身的汗,水都顧不上喝一口,喘著氣道:「果然是出大事了!」
「杜掌柜這回進的那批貨里偷偷夾帶了槍械,據說量還不少。緝私隊不知從哪裡得了消息,昨晚船一靠岸連人帶貨直接就被扣押了下來。不止是他們公司,連記在杜太太名下的一處宅子也都被查封了。昨晚審了一個晚上,今天一大早人就被拉到城外去……」阿泰手指曲起比了個開槍的動作,把一干人看得心驚肉跳。
沈國曦與杜掌柜在生意上的往來也近兩年了,兩人還一起吃過幾回酒,所以沈國曦自認為多少還是了解這個人的。謙和厚道,行事極為小心謹慎。這樣的一個人,怎麼會昏了頭去干那種掉腦袋的買賣?走私槍械,這可是死罪啊!真是人不可貌相啊!
再想到折進去的那筆款,沈國曦越發覺得眼前一陣陣的發黑。他有些認命的想,果然人是不能有貪慾的。這麼多年,他在錢款上的計較一向是慎之又慎,卻沒想這次一時心大,就將辛苦攢下的家底一下子折了大半。
鋪子的進項有六成來自於售賣衣料,四成是裁製衣服的工錢款。現在新料子暫時是進不來了,零售方面只能先就著現有的底貨有多少賣多少。萬幸的是先前下的衣單里,有幾單是顧客自己帶來的衣料,至於那幾單料子不夠的,只能去別的布莊先買回來應急。
想到這些,沈國曦感到了些許慰籍。辛苦了半輩子才掙得了些名氣,無論如何,他都不能給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