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挨打
福臻與沈國曦商議好之後就出了門。
因臨近年關,街道兩側的鋪子店面戶戶都添上了迎新的彩頭,街道兩側也已支起了不少賣吃食賣年貨的小攤。
但此時福臻無心去關注這些,徑直到相識的幾家綢布莊去將所需的那幾樣衣料下了定錢,又讓莊裡的夥計幫忙送到國曦成衣鋪去。
方才出來得急,顧不上吃午飯。這會兒完了事,福臻更覺得飢腸轆轆。於是她就在綢布莊附近尋了家麵攤子要了碗陽春麵。此時雖過了午飯時間,客人卻還有不少。福臻找了把椅子坐下,一面等著,一面看攤主撈麵。
攤主做事極利索,幾分鐘就能做出好幾碗來。先是抓一把面均著丟進一個個竹撈里,然後把竹撈里擱進一口正滾著湯的大鍋里燙熟。在燙的同時,他跟耍雜似的拿了六七個空碗手不停地一溜擺放過去,然後舀一湯匙豬油往每個碗里倒一點,放佐料放調料,再提起竹撈對著碗一倒,最後加上熱湯,抓一把翠色蔥花撒上去,濃郁的香氣頃刻間瀰漫開來!
寒意肆虐的天氣里,這種帶著煙火氣息的熱氣騰騰的味道實在是有種無法言狀的誘惑力。哪怕只是捧著碗輕輕一嗅,五臟六腑似乎也跟著緩緩地舒展開來。福臻很喜歡這樣的感覺,所以她吃得並不快,即使鋪子里還有那麼多的事。
不遠處有個粉妝玉琢的小女孩在玩耍。大約三四歲的年紀,小臉蛋圓圓的紅撲撲的,很是天真可愛。這孩子福臻方才來的時候就看見她了。從她精緻時尚的裝飾上看,應該是富貴人家的孩子。這樣的人家,她身旁怎麼竟沒一個大人陪同。
福臻挑著面往嘴裡送,一面往下意識地往四處看了看,未見著什麼可疑的人。這孩子不哭不鬧玩得還挺開心的,要說她是走丟了的,又不大像。
那小小的人兒原是在來來回回地轉圈圈玩,轉著轉著忽然跑了過來。站在攤子旁,仰著小臉蛋兒,先是看看攤主,又看了看面碗,再看看攤主又看看面碗,小小舌頭舔著嘴角,一對圓溜溜的眼睛一眨不眨地隨著攤主一塊兒忙活著。
福臻被小人兒的模樣給逗笑了。心想這孩子身在富貴人家,多半是沒有嘗過這樣的街邊小吃,才會饞得這樣厲害。
卻沒想這饞貓兒何止是天真可愛啊,還不知天高地厚呢。福臻只一錯眼的功夫,她那兒已踮起腳尖伸著小手就要去夠放在最邊上剛做好的那碗湯麵。細嫩的手指頭一探進碗里,就被裡頭的熱湯燙得倏然往回縮,這一縮就勾碰住碗沿將碗帶倒,裡面的湯麵隨即就潑了下來。
待福臻察覺奔過去時,只來得及伸出將人往後拽。因是情急之下手上沒有控制好輕重,小人兒被她拽得一屁股跌坐在地上,連疼帶嚇地「哇」一聲大哭了起來。
這番動靜引得人都側目過來。
尤其是攤主,見這小孩通身氣派打扮,偏在自己攤前出了這樣的事,三魂七魄早飛了大半。「有沒有燙著啊?天哪,快看看有沒有燙著了?」
許是攤主驚惶失措的模樣嚇著了孩子,這孩子哭得愈發厲害了。
「不怕不怕,讓姐姐看看有沒有燙到了哪裡?」福臻一面安撫著,一面伸出手想抱起她。
「我不要我不要!我要姑姑!我要姑姑!」這孩子掙扎著踢蹬著小腿不肯讓人抱,只是一味地尖叫著哭喊著。「姑姑啊……」
「好好好,我不抱你不抱你——」福臻只得蹲下,先略略在孩子身上睃巡了一番。還好還好,只有下擺的地方被湯汁潑到了一些,量應該也不多,不至於滲到裡頭去。
再小心地握住孩子的右手腕看了看,除了大拇指,其他四個指頭紅通通的,看樣子是燙得不輕了。
「你這裡應該有冷水吧?勞駕拿一碗來。」福臻對攤主說了一句,又看著那孩子柔聲道:「好孩子,姐姐給你吹一吹,很快就不疼了。」
福臻湊近傷處輕輕吹了幾下,然後接過攤主遞過來的冷水,將孩子的那隻手放了進去。
孩子猶自掙扎著,「我不要我不要!我要姑姑——我要姑姑——」
福臻無奈地禁錮著她的手掌,一面耐心地哄著:「好,呆會兒就帶你去找姑姑,不哭,馬上就好了……」
有腳步聲倉促而來,福臻未及抬頭,人已被突如其來的一腳踹得橫摔了出去,半天都回不過神來。
「姑姑在這!」一道人影衝過來,一把抱起那孩子,急聲哄道:「囡囡,姑姑在這!」
一男人大聲怒罵:「什麼狗東西,老子家的人都敢動啊?!信不信老子一腳踹死你!」
那孩子見了自家人,越發委屈了起來,舉起被燙傷的手哭哭啼啼:」手手痛痛,囡囡手手痛痛。「
「啊,怎麼了?快給姑姑看看!」
男子聞言怒意愈盛了,二話不說走過去對著福臻的後背又是狠厲的一腳。
這一腳終於讓一旁圍觀的通曉真相的客人按捺不住了。
「先生您弄錯了,不是這位姑娘的錯……」
「是啊!這是個誤會。是你那小孩兒自個兒燙著的。」
「哎呀,姑娘家怎麼禁得住這樣踹的……」
……
那攤主早被那男子蠻橫的流氓作派嚇破了膽,此時見眾人你一言我一語,便也戰戰兢兢地道:「其實你們這小孩兒也虧得這位姑娘反應快,若不然,今日可能會傷得更厲害了。」
福臻被人扶了起來。她一直沒有說話。
反正打了也打,罵也罵了,對方也知道實情了,別的也沒什麼可說的了。就是覺得疼,渾身都疼。第二腳還好些,最先的那一腳就踢在她的腰側,腳力又大,此時她的腰部,甚至她的五臟六腑就像移了位似,沒著沒落的又悶疼悶疼的,難受得讓她幾乎喘不過氣來。
但她仍是低著頭認真地理著身上的袍子,拂去沾染在上頭的塵灰。相較於疼痛,她更在意的是此時自己在外人眼裡的模樣。她是成衣鋪的裁縫,曾為多少太太小姐們裁製過好看的新衣,她實在無法容忍自己如此狼狽。她一直都認為,想要成為一個被人認可的裁縫,首先自身就需得有一個良好的形象。
「咦,這不是福臻小姐嗎?」忽然有人說了一句。
福臻抬眼望過去,說話的這人正是那孩子的姑姑,也是衣鋪的一位老主顧。「誒!李太太,真巧。」
這話答得有些窩囊是不是?但除了「真巧」,福臻的確不知該說什麼。
心裡有氣嗎?幫了人,一句謝沒有還莫名其妙挨了兩腳。
氣,怎能不氣!簡直要氣死了!
但是,凡事都要兩面看。這位老主顧出手一向大方得很,每回光顧都是幾件幾件的單子。現如今衣鋪里都還有她兩身未做的衣服呢。這樣的主顧不好找,所以不單是不能計較,今後更得緊著巴結才行!
「是挺巧的。這事……」李太太嘆了口氣,言辭上倒是懇切。「真是怪不好意思的,這事是我們失禮了。你有沒有傷著哪裡?不如你隨我先去醫院瞧瞧,拿些葯敷一敷也好。」
「不用不用,我這裡沒什麼事!」福臻委實不習慣這樣的客套話,急忙岔開話題,「您這小侄女的手我適才拿冷水泡了一會兒,估計之後會起水泡。只是小孩兒細皮嫩肉的,最好還是帶去給醫生瞧瞧也放心些。」
「好,那我也不同你客氣了。我也的確是有些不放心。」李太太摸了摸孩子的頭,又對身側的一個男人道:「阿琛,那就由你負責把福臻小姐送回家,沒意見吧?」
那男人沒說好也沒說不好,甚至動或許都沒有動一下。
「不不,不用!」福臻也沒拿正眼瞧他。從踹在她身上的那兩腳就能感覺到此人有多囂張跋扈簡直跟個惡煞似的。這樣的人,她唯恐避之不及哪還敢勞動大駕。「你們且忙去吧,不用管我了。我這會兒也有點事要辦暫時不回去的。」
這話倒不是託辭,她的確是還有事要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