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天可憐見

朦朧與混沌之中，葉游宛若行屍走肉一步，一步走向事件的開端，深埋土中的血濃於水。

無力地伸手，輕輕拉開纏繞身軀的藤蔓；龐大身形不過虛有其表，全力的束縛甚至孱弱得無法阻擋一個夢遊之人。

它們已經黔驢技窮。

重傷的左腿影響他的行動，卻無法停止他的意志。

越走越深，他沉入了紅與綠的海洋，在那夢幻的汪洋中獨自行走，任由大浪拍打船頭，直到血色土壤出現在腳下。

在光怪陸離的夢境中，一道漆黑身影宛如附骨之疽，存在於他的視線內。虛影每變換一次場景就近他一分，從卧室到森林；從山峰到深海，沉重的喘息不斷接近。

終於，它接觸到了葉游。

「你以為，是誰讓你活下來的？」在他耳邊，黑影輕聲低語。

一句疑問刻進葉游心中，他卻早已無心思考。

幾乎倒下，葉游輕聲呢喃，猶如夢囈。他用手一下又一下刨開表面的浮土，小石子刮蹭，在指甲上留下淺淺的痕迹。

失去土地的庇護，奇物顯露出它的真面目；那是一截比葉游的小指指節還要短的指骨，密密麻麻的猩紅符文刻印在上。

二十年前被發現的是盆骨；十七年前釀成慘劇的是肋骨；下頜骨、股骨、腕骨，共二百一十八塊的碎片最終將拼合成一具矮小的孩童骨骸。

這就是血濃於水的本體；一具久遠的屍體，一段古老的詛咒，影響了千秋萬代。傳說中，仁慈的天神以凡人的血祭為代價，讓所有人感受豐收的喜悅。

「既然水不能讓枯萎的小花復活，那就用血吧。」祂說。

藤蔓在哀嚎，花草在痛哭，無謂的掙扎無法逃離註定迎來的毀滅。

指骨離開土壤的瞬間，所有的簇擁都在瘋狂抖動，無聲尖嘯。自知即將消失，植物們無能為力，以遠比誕生更短的時間回歸虛無。

自然、豐饒、碧綠，不屬於這裡的景色終將離去，塵歸塵，土歸土。

它們帶來的傷害不會消失。

用盡最後的力氣將指骨緊緊握在手裡，葉游昏厥倒地，不省人事。

過量的致幻劑還是對他的身體造成了難以挽回的打擊，失去了植物的支撐，殘破房屋倒塌，沙塵捲起，將他埋在廢墟之中。

消失的風沙又起，昭示著此地恢復正常，脫離扭曲秩序。

一片小小的綠芽從沙中冒出，隨後怒放成為一朵嬌艷的紅玫瑰。

人形崩潰前，泥人偶的話歷歷在目。

「我會，阻止，你。」

二級奇物——量產型崩裂玫瑰正式啟動。

血濃於水衍生出的龐大根系並未隨著綠意一併消散，而是被玫瑰同化，化為足以動搖天地的偉力。

儘管它會在數分鐘內乾涸而死，也已經足夠。

目的達成。

『轟隆隆！！！』

玫瑰凋零，霎時間地動山搖，一道道巨大的裂隙以那抹紅色為中心，如同蛛網迅速擴張，形成無底深淵，將整座村莊吞噬。

葉游困在廢墟中，隨著磚石一同落下，連帶著趕來的少女與駱駝一起。

所有的痕迹被粗暴抹去，黃沙掩埋。僅剩陳舊檔案中的寥寥數語證明文明曾經在此停留，哪怕只是片刻。

。。。。。。

「不要拉了，他會受傷的！」

「對對對，就這樣用抬的！」

葉游模糊的意識渾渾噩噩，耳邊傳來少女的催促，

在腦中回蕩。

他只堅持了一會，再一次陷入夢中。

落入深不見底的裂縫后，他們掉進了靜謐的地下湖泊群。大地崩塌，巨浪濺起，地下的住客倉皇逃離。

常年不見光的巨大洞穴因為岩層被破壞而重新回歸太陽的懷抱，待震動平息，湖水倒映昏暗天空，波浪般的虹光蕩漾，五光十色。

鐘乳石像是盛開的蓮葉，盛滿晶瑩湖水，由高到低層層疊疊。青苔垂掛邊緣，倒懸在空中。

在文明昌盛的舊日時代，這是被探險家和吟遊詩人稱為『巨人酒杯』的奇景。

詩人們為她書寫短詩，畫家忍不住暢寫藝術，冒險者們在酒館大聲討論她的震撼，觥籌交錯。

那是最美好的時代，只可惜往日不再。

掉到最高處的二人一獸被水流帶著，一路衝到了最底端的中心湖。

渾身濕透的圖雅和駱駝一起將昏迷的葉游拉上岸邊；誰能想到這頭在沙漠地區土生土長的傢伙竟然會游泳。

好不容易游到岸上，圖雅勉強喘上一口氣，渾身酸痛，癱倒在地仰望天空。

垂暮光芒透過洞口照入地下洞窟中，那是他們落下的地方。岩壁上滿是星星點點的熒光，黑暗不至於完全主導，讓圖雅想起故事書里的璀璨夜空。

早熟的少女也有憧憬童話的年紀，眼前美景宛如童年夢想實現。

然後回到現實；歷經磨難，小時候的幻想對現在的她來說一文不值。

「這裡是哪裡啊...」

「算了至少沒死，不過那朵紅花是什麼鬼？」

「葉游沒事吧？他傷得好重！腿上還插著一把刀，我是不是應該把它拔出來啊？」

一隻好奇的壁虎順著她的腿向上攀爬，將不請自來的客人當成岩石，常年生活在黑暗中的活物們失去了警惕，也失去了獠牙。

它們通體濁白，視覺因漫長的世代更迭已經完全退化，取而代之的是其他能力。

隨手拍掉，落地的壁虎受驚，頃刻間消失不見，細看之下竟然將自己同灰白岩壁化為一色。圖雅起身，冷風吹過，她不禁打了個寒顫。

陰冷的地下洞窟不會因為短暫的陽光變得溫暖，湖泊旁，陰風陣陣，寸草不生。

『滴，嗒，滴，嗒。』

堅硬的石地無法開掘，四周陰冷濕寒，凝成小水滴從天頂落下，不斷溶蝕凹凸不平的地面，以世紀為單位形成一個個小水窪。

葉游臉色蒼白，眼睫毛微微顫動，手腳冰冷。駱駝也凍得瑟瑟發抖，還摔斷了一條前腿，此時的它又痛又冷又無助。

雖然此刻思緒萬千，可圖雅必須振作起來，否則凍死會是他們唯一的結局。

看著男人濕透的衣物，少女露出一抹莫名的微笑，伸出魔爪，一旁的駱駝看得心驚膽戰。

首先，來取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