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豪門奇案 (一)
望著眼前自己親筆所書的簡牘,劉荊道:「陛下何以知之此書乃是我劉荊所寫?」
「你雖仿冒筆跡,但所遣派的那送書之人,卻是隨你山陽王一同進京的蒼頭,大鴻臚府中上下俱都不識得此人!」
「哦,百密一疏,這個細節倒確實給疏漏了!」
「朕來問你,你我乃是至親手足,為何要在先帝大行之際,冒名寫信挑唆東海王謀反?」
「因為本王不明白,論年齡,當屬前太子東海王劉強;論賢良,當屬沛王劉輔;論威望,當屬濟王劉蒼;而論才華氣質,唯本王最似先帝!先帝為何會偏偏選你繼承大業?」
「你能直抒心意,很好!朕來問你,無論適才你所言是否正確,但朕的大位,是否由先帝親自所傳?」
「不錯!」
「你寫給東海王之信,一旦他有所不察,受你蠱惑,起兵奪位,那他算不算謀反篡政?」
「這個么?」
「先帝傾盡心血,焦心毀顏,方得來的海內安平,是否會因你這一封書信引起的刀兵,而毀於一旦?百姓復將流亡,生靈再遭塗炭?」
「這?」
「朕繼承聖業,乃是先帝所命。你心中不憤,並挑唆他人反叛,是不是違抗先帝遺詔,謀反篡逆?」
「這?」
「母后尚且在堂,你卻欲挑撥東海王與朕骨肉相殘、同室操戈,她若知曉,豈不傷心欲絕,你此舉是否當屬不孝?」
「這?」
「你可以不仁,朕卻不能不義!在信中,你稱朕為賊王,朕可以不怪,因為懷疑你受人蠱惑,乃是一時糊塗。但信中涉及另外一事,事關重大,朕卻不能不問!當年梁松與竇固徹查北宮之時,你明明居於南宮,卻在飛書中提到他當時在北宮朔平門前所說之語,竟然一字無誤,究竟是從何處獲悉?」
「無可奉告!」
「只要你說出來,朕一切既往不咎,當作此事從未發生!」
「無論陛下如何處置,本王皆無可奉告!」說罷,劉荊頭一偏,再不發一言。
明帝見他不說,也不勉強,畢竟是親兄弟,更不能驚動陰太后,惹她傷心,深思良久,最終決定還是先將此事暫且壓下,命人把劉荊秘密送往河南宮,生活飲食依舊,只是不能跨出半步。
剛處理完山陽王飛書之事,卻見中常侍風風火火的趨步進入大殿,道:「不好了,陛下,出大事了!」
「何事驚慌,不要急,慢慢講,天塌不下來!」
「蠡懿公主,她……」
「什麼蠡懿公主!她怎麼樣,快說!」明帝霍然而起,目光急切。
「蠡懿公主遇刺身亡!」
自從與蠡懿公主大婚後,陰楓才感覺到過去的時光有多麼美妙!無憂無慮,為所欲為,在父親的寵愛下,京師的王公將相及其子女們,無人不恭讓自己幾分,而市井之中千家萬戶的平民百姓們更是不在話下!那時候,出行無阻,盡情嬉戲,王法不管,父母不問,唯一不足的,是需要絞盡腦汁去想辦法,怎麼玩到盡興!
可如今,變天了,這一切全都一去不返了!這位比自己顯貴得多的蠡懿公主,成了全家的中心,父母見到她要畢恭畢敬;自己對她也要小心翼翼,即便如此,她也是說打就打,說罵就罵,說鬧就鬧,說砸就砸!出門之前,要得到她的允許,做其他事也要先獲得她的首肯;而且,她還蠻橫無理,明明自己在理,爭執到父母那裡,最後遭到訓斥的總是自己!
只要她在家中,昔日的好友們就無人敢再登門來找自己玩耍,即便連一向召之即來的竇勛與竇宣這對兒死黨也都膽怯了,直到有一天,總算盼到蠡懿公主回宮探望光武與關雎公主,他才派人把二人強行喚來府中!
二人壯著膽子畏畏縮縮進入信陽府堂中,聞聽蠡懿公主確實不在,方才挺起腰桿,與陰楓坐下交談。
陰楓抱怨道:「你二人算什麼朋友?前番托我找陰太后請旨,讓那六安侯劉盱休妻,改娶你竇勛之女,結果你們竇家不僅得了一位乘龍快婿,而且還連那六安之地的上好肥田也撈到手裡,我這才明白你們看上六安侯的真正用意!為這事兒,我幾次三番去找陰太后,差點把腿跑斷,方把事情辦成!可如今,事辦完了,你們卻連門都不登了!既然做朋友如此江湖,那咱們索性就親兄弟明算賬!說吧,當初你們兩個求我的時候,所提出那個報酬,什麼時候給我辦到!」
竇勛愁眉苦臉道:「不是我不願登門,實是那蠡懿公主,人見人怕啊!」
陰楓聞聽,當時就跳了起來,怒道:「我天天見她,莫非你是當面在說我不是人嗎?」
「不是,不是!」竇勛連連擺手,道:「絕無此意!」
「兄台息怒!」一旁的竇宣解圍道,「自沂王劉殷離開京師后,我們兄弟就一直等待機會,沒想到準備動手時,那謝滴珠竟鬼使神差的已經搬走了!」
「講了半天,不都是一席空話?」陰楓道,「說來說去,還不是因為當時我還沒討到太后旨意,怕被騙,故意不使出全力吧!」
「不然!我們確實派了府中得力之人在謝府門前守候,發現那謝滴珠間或也還回府,卻是來與一位漢軍都尉幽會!」竇宣道。
「竟有此等事?」陰楓怒道,「可知那漢軍都尉是誰?看本侯怎麼收拾他!」
「小侯爺莫急,請顧及自己身份!」竇勛道。
陰楓這才想起蠡懿公主,氣道:「那你等就沒想到追蹤謝滴珠到她的新住處?」
「追了,可是明明見她上車,到得市集上轉幾個圈,然後奔往洛陽府方向而去,接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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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卻又不見了!」竇宣道,「我等也怕打草驚蛇,被她發覺后,就此銷聲匿跡了!好在眼下她尚不知道,經常還能回來!」
「洛陽府?」陰楓一顫,道:「難道虞延還未放手此事?他現在不是升任司徒了嗎?」
「而且,自兄台您大婚後,我等更是無法促成此事了!」竇勛道。
「為何?」陰楓一瞪眼。
「您現在是帝婿啊!我等便是有天大的膽子也不敢啊!」竇宣道。
「休想抵賴!此事,乃是在我大婚之前所約定,且你們的事,我已辦成!現在需要你們顯示誠信了!」
「即使我等豁出去了,有朝一日,看到那謝滴珠回來了,想要成人之美,但蠡懿公主整日在你府上,我等又如何通知兄台?」竇勛道。
「嗯,這倒是個問題!」陰楓思索片刻,道:「這樣吧,我府上原來的蒼頭總管名叫王康,如今入了闕廷為官。現在的蒼頭名叫郭法,人更加機靈可靠,對我忠心不二!我馬上吩咐,讓他每日不做別的事,只是負責與你等聯絡,一旦有消息,讓他及時通知我!」
「好主意,就此一言為定!」竇勛兄弟齊聲道。
竇氏兄弟走後,陰楓心中算是舒坦了幾分,耐著性子等待他們的消息。不料,沒多久,光武駕崩,身為皇親國戚,他不得不與蠡懿公主住在宮中,直到光武大葬后,蠡懿公主思父心切,要繼續留在宮中多住些時日,陰楓就自己獨自先溜回了信陽侯府。
他一早回到府中,立刻就把郭法叫了過來,問道:「謝府那邊可有動靜?」
郭法搖了搖頭,道:「還沒有!」
陰楓怒道:「這竇家兄弟不會誆騙我吧?」
「據我看來,不會!這些日子,我與竇府的人每天都在謝府門前守侯著,不敢擅離寸步職守,斷然不會有詐!」郭法道,「而且,大公子竇勛還吩咐道若謝滴珠回來,就把她直接搶到竇府里,然後再通知小侯爺過去,這樣神不知鬼不覺的就把事情辦了;否則,若把謝滴珠送到侯府,萬一半途蠡懿公主回來了或者被信陽侯知道了,麻煩就大了!再者,讓小侯爺去謝府也不妥,如果驚動了左鄰右舍或者街巷中的百姓,也會後患無窮!」
陰楓頷首,滿意的說道:「看來,竇家兄弟兩個在這件事上還真費了不少心思!好了,你快去竇府吧,有好消息速回來稟報!」
這些日子,他難得半日清閑,又聽說最近謝府一直沒動靜,估計今日不會有喜訊了,索性徹底放鬆一下,命人準備酒宴,讓舞姬起舞助興!
他邊賞邊喝,邊喝邊賞,不知不覺,已是酩酊大醉,接著倒頭呼呼大睡。
不知過了多久,忽覺有人在旁使勁推晃自己的肩膀,還說道:「小侯爺,美女謝滴珠回府了!」
「什麼?」陰楓睜開醉眼,一看來人正是郭法,慌忙坐起,道:「你再說一遍?」
「謝滴珠回府了,竇家兄弟親自進府去拿人,他們讓我通知您直接去竇府!」郭法道,「我趕過來費了老半天勁兒才把您喚醒,估計他們這會兒已經回到竇府了!」
「太好了!天道酬勤,終於等到這一天了!」陰楓喜出望外,當即起身,命人備車,直奔竇府。
一路上,他不停催促車夫快馬加鞭,風馳電掣般的趕到了竇府。
陰楓徑直撲向後花園,他與竇家兄弟昔日常在此飲酒,醉后就居在園中雅閣之中,故此不需竇府家人引路,他自己就趨步沖了過去。
果然,竇勛與竇宣已在園中的亭內坐侯。
「二位辛苦了!」陰楓拱手道,「那謝滴珠人呢?」
竇勛指了指湖中的雅閣,笑道:「在裡面呢,此處你可不陌生吧?」
「知我者,二位老弟也!」陰楓腳不沾地,徑直向雅閣奔去。
竇宣見他腰間還懸著佩劍,生怕出了意外,忙喊道:「小侯爺,劍,劍!」
竇勛搖了搖頭,笑道:「咋急成這樣?這火鐮也沒取,如何點燈?閣樓內此時可是一片漆黑!」
竇宣笑道:「暗中做事才不會走露消息!」
陰楓早已推門進了閣中,轉身把門插上,幾步便跨到樓上,果見昏暗中裡面的榻上放有一巨大布袋,似有人在內,還在不停蠕動。
陰楓撲上前去,一邊解著布袋口上的繩子,一邊口中嘮叨不停:「大美人,可急煞本侯爺了!自從那年第一次見面,我就忘不了你的花容月貌了;這些年你可知道我是怎麼熬過來的嗎?可苦死了!天天伴著一隻又凶又丑的母老虎!」
他手忙腳亂,半晌方終於解開了那根繩子,卻見袋中之人已不再蠕動,隱約中手腳也被捆著,口中還塞了塊布,於是連忙又去解她身上的繩子,嘴裡還說著:「今天,總算得償所願,嘗嘗做神仙的滋味,與心儀之人共度良宵!」
話未落音,就聽得「乒」的一聲,頓覺眼前一陣金星亂冒,鼻子發酸,嘴巴下意識一張,一口血帶著門牙吐了出去,原來面門早被打了一拳。
接著,又聽得頭上傳來「乒」的一聲瓷器破碎聲,立時感到腦骨欲裂,有濕液流下,面上、脖子到處黏糊糊的。
他此時已徹底酒醒,知道來者不善,這是將自己在往死里暴打,正欲呵斥,不料迎面又是一陣怪風撲到,卻又被一個盆罐砸中鼻樑,他有生以來何曾吃過此等苦頭,當即勃然大怒,拔出佩劍向前刺出,但聽得黑暗中噗通一聲,有一物重重倒在榻上。
他立刻推開窗子,向還在亭中閑聊的竇勛、竇宣叫道:「你二人快些上來,帶上火鐮!」
不多時,樓下傳來砸門聲,陰楓方想起適才插上了門栓,連忙沖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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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它拿掉。
竇勛上得樓去,點上燈,一看,頓時驚得面無人色,尖聲大叫:「蠡懿公主!」
雲台殿上,明帝靜坐在龍案之後,面無表情,默然無語,目光只管來回掃著堂下眾臣!父皇剛剛大行沒幾天,接著這妹妹竟也隨他而去;若說父皇大行,是天意非人力所能挽回,但這妹妹卻是人力作孽所致,禁網恢恢,豈能容得兇手逍遙法外?可這作孽之人,卻又偏偏不是外人,乃是自己從弟,母親陰太后的親侄子!而且,所殺之人,更是郭太后之女,若處理不當,她那幾位至親皇兄,豈能答應?陰、郭兩家的積怨化成仇怨,只怕自此就再也難以解開了!
堂下,信陽侯陰就面色慘白,亦是一言不發,此事已無話可說,自己的獨子刺殺了當朝公主,雖尚不知何故,但這血淋淋的事實就擺在面前,他的死活,此刻只能任憑自己的這位外甥、兒子的表兄、死者的同父異母的兄長、新登基的天子陛下明帝發落了!
竇融則是瑟瑟直抖,冷汗冒個不停。光武的離去,自己失去了保護的屏障,只求早點平安隱退,在這之前,千萬不要再出什麼事,因為竇家此刻已有麻煩纏身了。竇林謊報戰功,這可是自己當初推薦去隴右的,尚在問罪期間,本就有引火燒身之勢!不料,這兩個孫子卻偏偏在這個關鍵時刻又惹出如此天大事端,而且作案現場就在竇府!
眾臣俱都噤如寒蟬,整個大殿悄若無人。此事本屬掌管法務的司空處置,但此時的司空恰恰就是竇融自己,乃是當事之人!而且兇犯、被害人俱皆都是皇室至親,實在棘手!故此,餘人也只能默不做聲。
時空凝滯良久之後,黃門官進來呈上一摞簡牘,道:「這是太僕梁松在竇府錄得的陰楓、竇勛、竇宣三人口供;另外,梁太僕還從現場收得蠡懿公主的一件證物。一併呈交御覽!」
明帝將幾卷簡牘閱罷,道:「太尉趙熹與司徒虞延暫且留下,餘人退下!」隨後,命二人將這幾卷簡牘瀏覽一遍,而自己則握著蠡懿公主的那件證物仔細端詳。
這是一支宮中特用的竹簡,上面刻著四個字,頂端歪歪斜斜的寫有「明日,謝府,酉時」,而末端則工工整整刻有「檀方」二字。
太尉趙熹打破沉寂,道:「就這些文捲來看,陰楓、竇勛、竇宣的口供一致,事件來龍去脈已經清晰,即陰楓垂涎城西謝家女子,由竇勛與竇宣兄弟上門去搶,然後送到竇府!只是不知為何,搶來之人,竟不是那謝家女子,卻是蠡懿公主?以致釀成此慘劇!」
虞延道:「梁太僕在現場搜得的證物,乃是一根宮中特用的竹簡,而上面留名之人,我卻認識!」
明帝道:「不錯,此人名叫檀方,就在南宮!來人,去把騎都尉檀方傳來!」
虞延一愣,不知明帝何以對此人如此熟悉,忽想起當年東市路口時,身為太子的明帝也在場,而且檀方如今就在宮中任騎都尉,明帝熟悉,登時釋然,遂道:「這謝家女子之事,臣也略知一二。」
趙熹一愣,望向虞延,但聽他繼續說道:「謝家女子名叫謝滴珠,姿容絕世,與沂國國相謝灧乃是兄妹二人。信陽侯公子陰楓對著女子垂涎已久,數年就曾搶過一次,當時臣還任洛陽令,當街阻止下來,就未能得逞;而這檀方,乃是臣任細陽縣令時的亭長,就因為查辦幫助陰楓強搶民女謝滴珠的賓客馬成,才來到京師,後來留下擔任洛陽府尉,接著又入宮任都尉!但至於蠡懿公主手中為何有刻著此人名字的竹簡,這就不得而知了!」
明帝道:「身為侯門之子,強搶民女,已是越律;身為帝婿,不自尊,竟還在作姦犯科,觸犯王法;如今身負命案,罪上加罪;殺害皇親,更是罪不可恕!」
他怒氣未歇,黃門官又進殿稟報:「騎都尉檀方到!」
「傳他進來!」明帝道。
自蠡懿公主迫於父命,嫁到信陽侯府後,檀方在宮中的地位又一落千丈,甚至還遠不如從前。昔日,那些見自己得蠡懿公主之勢的同僚、下屬早已變了臉,變本加厲的橫眉冷對,諷刺挖苦,責打怒罵。他百感交集,各種苦楚一起湧入心頭,頓覺前程一片黑暗,仕途渺茫!他心灰意冷,到謝府來找謝滴珠喝酒說話,一解千愁。
謝滴珠倒是並不悲觀,因為假如檀方如真能徹底放棄仕途,反而倒是一件好事,畢竟謝家的家底還是夠他倆廝守一生的;但是看到檀方如此悲憤,知道他並不能放下出人頭地的好勝之心,此刻只不過又是暫時的蟄伏之態,他日一旦有得機會,必將故態復萌。故此,只能一味開導、勸解,扶著他一路度此難關,希望直到有一天,他自己能看透一切,可以放下所有攀比與煩惱,回來與她一起安心過日子。
後來,蠡懿公主回宮,見到檀方又恢復了普通甲士的身份,還備受欺凌,怒不可遏,很快檀方又坐回了騎都尉的位置,隨後他去謝府的次數便又少了下來。
與此同時,謝府的丫鬟告訴謝滴珠,門前總有些不三不四的可疑之人來回晃蕩,怕是那陰楓聽說沂王劉殷已經歸國,又起了歹心。於是,謝滴珠決定悄悄搬到劉殷臨走之前所贈的那座城北庭院,並命丫鬟隔三差五回趟謝府,以免與檀方失去聯繫。
此前,蠡懿公主與檀方相處時,見他大字不識,於是教給他寫字,特意挑出許多精緻的宮中專用竹簡,在每個竹簡的末端,自己先刻好一個個工整的檀方二字,讓他照著習練。
於是,檀方每逢不當值時,總是抽出一支竹簡,提前一天在上面刻好相會時間,然後塞到謝府門縫之中,謝滴珠通過丫鬟收到后,便回到謝府來會檀方。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