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2】從道篇(一)
第一節師尊傳
我一生中有過三個人作師傅。
我今天在氣功醫療以及武術上的造詣和取得的成績,與他們對我的精心培育和諄諄教誨是分不開的。
歲月流逝,時至今日,雖然他們都已作古,離我遠去,但他們的音容笑貌,言行舉止,仍歷歷在目,未能稍忘,好象他們還時時在點撥我的武藝,指導我的做人。
楊少雲是我的第一個師傅,按武術界的行話,叫「開手師傅」。
1945年我拜楊少雲師傅學武,共學了兩年。
楊少雲是我父親在軍隊上的朋友,二人是廣州黃埔軍校的同學,因為都愛好武術,結拜為異姓兄弟。
我的母親死得早,父親擔心讓我進一步習武,在操練要求上他下不了狠心,決定易子而教,把我送給楊少雲師傅作徒弟。
楊少雲師傅的小兒子和我差不多歲數,二人正好結伴學武。
由於我當時年齡太小,對楊師傅的情況和經歷知之甚少。
只知道,他也在舊軍隊里幹事,還當過武術教官。
他人長得敦厚結實,性格剛強。
不知什麼原因,他脫離了軍隊,離開了四川,聽說後來在海南島一帶賣藥行醫。
我記得他離開四川時,我和父親一直把他送到成都才分手。
從此,就再也沒有他的音訊了。
雖然楊少雲是我的第一位師傅,但對我習練氣功、醫療和武術影響最大的不是我的開手師傅,而是我的父親和李傑大師。
在我看來,他們兩個都是具有濃厚傳奇色彩的人物。
他們的生平際遇和經歷,比較真實地反映出舊中國武林中人的情況,把他二人的經歷寫出來,想來不是沒有啟迪的。
我的父親本不姓王,而姓鄧。原籍是山西省忻縣。他大約於1896年出生於山西的一個武林世家。
我的高祖曾於1770——1786年乾隆在位時作過朝廷的武將。
聽父親講過,因為高祖武藝不凡,當時還頗有名氣。
後來,高祖的兒子——我的太祖也作了清朝廷的武將。
到了我祖父的時候,不知什麼原因,得罪了朝廷,遭來橫禍,弄得家貧如洗,日子艱難異常,只得舉家南遷,逃到了四川的劍閣住下來。
祖父後期,窮困潦倒,子女又多,生計維艱,無法支撐,迫於無奈將我父親給了劍閣王家作養子,改姓王,字子光,號聯璽。王家是當地的大戶,人丁不旺,收養我父親就是為了增加勞動力,所以很快就給他娶了一個21歲的大妻子唐氏。
唐氏出身貧苦人家,為人心地善良厚道,對比她小了許多的丈夫非常關懷體貼。
當時我父親在讀私塾,每天都要來回行走十里的崎嶇小路才能到學堂,很是艱苦。王家雖是大戶,但對我父親和下人卻十分吝嗇刻薄。
父親因為從小跟著祖父練功習武,入又長得高大,王家給他的飯不夠吃,總是感到飢餓,因此不願意到學堂去。
又因為飯食油水太少,營養不良,晚上老是尿床。
好心的唐氏每晚都耐心地照顧他,並在白天做飯時偷偷將一塊玉米餅子藏在枕頭下,晚上上床之後,給丈夫吃。
不知怎麼的,這件事露了風聲,讓狠心的王家婆知道了,她認為唐氏的行為大逆不道,派人把唐氏架到王家祠堂內審問。
唐氏怕我父親受到連累,便矢口否認偷過玉米餅子,因而被王婆當著眾人之面百般謾罵凌辱,掌嘴罰跪。唐氏痛哭流涕,受盡人格侮辱,一氣之下,於當晚跳下堰塘自盡了。
我父親目睹了這一切,這一切也深深地刺激了他。唐氏是為他而死的,唐氏死得太冤枉!
他感到悲憤萬分,絕望已極。
為了給唐氏報仇,他放火燒了王家的房子,逃出了劍閣,到了綿陽,後來又到了成都,開始了他的新的生活。
在成都,15歲的父親參加了鳳凰山的新式軍隊,走上他的漫長的軍旅生涯。
那時候,他從軍的目的很簡單,就是為了生計,混碗飯吃。
當時的軍隊訓練以國術(即武術、氣功)為主,由於我父親自幼跟著鄧家祖父習武練功,學過一套套完整的武術、氣功和傷科治療本事,具備了相當好的武功基礎,加上他聰明伶俐,體格強健,心靈手快,很快在軍隊的系統訓練中脫穎而出,從一個不起眼的小兵成了一個武術超群、引人注目的人物。
舊軍隊請來傳授國術的教練也有一些功夫不凡、確有實在武藝的人物。
在軍隊受訓的這些年,對我父親武術、氣功的精進,是大有裨益的。在祖傳武術、氣功的基礎上,我父親的技藝從廣度到深度都有了極大的拓展。
在以後幾年的戰鬥中,我父親驍勇善戰,機智靈活,受到了軍隊的重視,當上了敢死隊的班長,后又被提升為敢死隊隊長。
他不怕死的拚命精神、高深的武功和直爽豪放的性格得到了上司的賞識,被送到孫中山先生在廣州開辦的黃埔軍校第二期受訓。
從黃埔軍校畢業以後,我父親立即參加了聞名中外的北伐戰爭。
作為一名軍官,他在戰鬥中總是身先士卒,累立戰功,頗有名氣。
到了北伐戰爭結束的時候,他已經升任國民黨某軍的參謀長了。
抗日戰爭爆發后,我父親調到馮玉祥將軍部作軍官,率軍在豫、鄂、皖一帶抗擊日寇。
他仍然親自參加一次又一次的戰鬥。
有一回,部隊和日軍遭遇上了,他揮舞馬刀,一口氣刀劈日寇數人,被傳為一時佳話。
1942年,我父親調到當時的陪都——重慶工作。
這時,政治讓他厭倦,無休無止的廝殺也使他覺得心力交瘁,他全身的重傷達七處之多。
從此,他不進官場進武場,終日習武練功,研究國術。
這既是他一生的愛好,又可以躲開世事,寄寓拳足。
就在這個時候,他在重慶結識了不少著名的國術家,如杜心武、張之江、萬籟聲等等。
杜心武是孫中山的鏢師,自然門的掌門人,萬籟聲是杜的徒弟。
張之江是當時中央國術館的館長。自然門與筋經功有密切關係。
父親和他們經常在一起切磋技藝,互相交流,在振興武術方面,作了不少有益的事。
1944年,家父徹底離開軍隊,回到劍閣老家,開始了他不問世事一心向武的歸隱生活。解放后,他曾是地區政協的負責人之一。
於1951年病逝。
父親的為人處世,對我的一生有著深刻的影響。
他身材高大,有著一米八四的個頭,濃眉大眼,完全是一副標準的「武夫」形象。
他深受傳統武林的影響,一生從不相信鬼神,只相信拳頭和刀槍,對武術、氣功痴迷極深。
他的個性同他的外貌是一致的,剛烈正直,倔強粗暴,見不得半點不平事,但處理方法比較簡單。
還記得我小時候親眼見到的一件事。
有一次,縣上一個姓胡的袍哥大爺調戲一位賣唱的女子,這事讓我父親知道了,派我哥哥去解救,沒想到我哥哥反而被胡大爺的弟兄包圍起來。
我父親勃然大怒,便一個人赤手空拳跑去找姓胡的興師問罪。
當地人都知道我父親武功的厲害,胡大爺也不敢得罪他,不僅放了我哥哥,也放了那位賣唱的女子。
我父親氣尤未消,大聲武氣地教訓那個胡大爺:「你白披了張人皮,做人就要象個人的樣子!」他一生好抱打不平,用他自己的話來說,「我眼裡容不得丁點兒沙子!」當然,他一生也為這個好打不平吃了不少虧。
他性格雖好勝好強,但知道錯了,他從不掩飾,不原諒自己。
我小時候在私塾讀書,老師讓我背《幼學瓊林》,我因為淘氣不好好背。
那個時候教私塾的老師極重師道尊嚴,手中隨時拿著鞭子。
見我不好好背書,順手就給我一鞭,我回嘴反抗,他就把我的帽子扔到火盆里燒掉。
碰巧我父親見到了這一幕,覺得老師打學生可以,燒帽子就太過分了,便說了一句不太高興的話。
老師聽見了,也沒直接和我父親衝突,只是反覆在嘴裡嘀咕:「堯舜天子,桀紂天子……」我父親聽見這話忽然改變態度,向老師承認錯誤,還當著老師的面打了我。
當時我還不明白,為什麼老師一說「堯舜天子,桀紂天子」就使父親轉變了態度。
長大以後才明白那是老師拐了彎的話:「你兒子就是個天子,如果教得好是堯舜,教得不好就要成桀紂。
」反正是說不教不行。由此事可見我父親這人性格之耿直,知錯就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