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乞活
翌日。
李乘舟得到張自若言語，來到縣衙時，便是正午。
此時徐懷盛正在辦公，張自若在其身邊整理文案，兩人一副廢寢忘食的模樣。
拱手小聲謝過帶路的衙役，老老實實坐下認真且好奇的打量著這位明朝中高級公務員，發現其人很是簡樸，一身青衣，一盞茶，疊高一尺的文案堆砌，時常皺著眉頭目視思索而有神，活像個語文教材裡面唐末詩人形象。
良久！
似乎是才感覺到屋中多了一人，這才抬眼說道：「後生郎，你便是李乘舟？」
李乘舟沒用李二狗，叫張自若上報的是李乘舟。
「回父母話，小民正是。」
李乘舟不卑不吭，模樣周正，徐懷盛心中微微點了點頭道：「倒是看著便硬朗，只是這腿？」
「回父母大人話，小子腿馬上摔得，沒折，過段時間就好了。」
李乘舟一臉正色，徐懷盛聞言心中一安。
這年頭，讀書人講外在，自身生的矮矬窮連當官也難。同樣的，自己招募的人身體有殘疾，也會影響自身偉岸形象，所以徐懷盛才會這麼一問。
「說吧，小小年紀，如何敢與我練機兵？」
「回大人話，小民雖年輕，但也有忠君報國之心。而大人練民兵，自然是為了東邊的流賊。」
「哦，流賊？倒是個不錯的辭彙。」
徐懷盛輕輕一問，李乘舟連忙道：「百姓本苦，卻多是良善，然被其中強人裹挾，又萬萬不敵我大明天軍，只得流竄為賊。但此等人對我小民來講，若屆時來襲，亦是滅頂之災。」
「所以你便想練機兵，串聯十里八鄉。倒是有些見識。」
李乘舟侃侃而談，不似普通百姓，徐懷盛說完又訝異道：「你可曾念學？」
「回大人話，家父乃崇信五十里鋪長，小時候驛城有教書先生，小子幸運，讀過幾年聖賢書。」
徐懷盛聞言瞭然：「驛卒本是邊軍夜不收預備，你又讀了些書，自然曉得練兵之事，難怪有此勇氣。
卻你武藝高強，又為何不投本地大戶地主？要知道，我聽聞，他們至少管吃管住，月銀五錢，自招護院家丁。」
徐懷盛說完，李乘舟心中便曉得文物販子動心了，便噗通一聲跪下道：
「大人明察，小民雖不曉得多少事，但知道那等大戶人家想來只是覬覦我等百姓的土地。且小民一人吃飽不濟事，家中還有老母與年幼弟妹要吃喝用度。況張秀才是我李家堡少有的文化人，連他都說救崇信者，必定大人，他的話，李家堡少有人不信的。。」
「哦？」徐懷盛不急不躁，似乎不為所動，輕輕言語道；
「大人常有濟民善粥之舉，百姓皆言此乃仁心。又崇信本有防禦千戶所，精壯衙役二百餘，加上各家護院家丁依託城牆，本就萬無一失才是。而大人幾月前便說民壯機兵，雖多方掣肘，卻時至今日不曾動搖，必然是為了我等百姓。」
徐懷盛眼皮一抖，心裡清楚，千戶所自成體系，與他干係不大，家丁護院衙役更是吃的大戶糧食，根本就在崇信士紳大戶。而民團才是他如今唯一可以操作的，而且李乘舟說話好聽，他很喜歡。
「乘舟忠勇可嘉。可堪大用，卻不曉得你能招多少民兵？」
李乘舟聞言抱拳道：「若大人許我李家堡團練，發放刀槍，小民能招募五十。」
「而若大人需要，許我更高官職，我能為大人月內招募五百青壯。」
「如何招人這般輕易？可是說笑？」徐懷盛聞言皺眉，民團之事乃去歲定下，規定每個村堡十五人左右便無人應允，如今方才覺得此子順眼，卻突然大言不慚，叫人不快。
李乘舟連忙道：「李家堡堡民青壯百餘，皆會武藝，若得大人信任，為家為國，必然敢戰。」
徐懷盛稍稍點頭，李乘舟連忙再道：「大人一縣父母，應是曉得了朝廷裁撤驛卒之事？」
「驛站沆瀣一氣，上行下貪，多有空額，朝廷早該如此。」
合著就驛站沆瀣一氣？
李乘舟心中無語，卻拱手道：「大人明鑒秋毫，但貪墨之事受苦者本就是我等底層驛卒，如今朝廷突然讓我等驛卒沒了生計，必然惶恐。而若正好流賊來襲，小人恐怕人心難測。既如此，小民斗膽，何不將其提前招募，而若以崇信良家子與驛卒作為根本，再招募強壯流民，如此，崇信可民心可定，大人也有可用之兵。」
徐懷盛徹底無言，居高打量著言之錚錚李乘舟，震撼莫名，良久無言後方才搖頭道：「乘舟若年歲小上幾歲，徐某願親自為你舉薦讀書恩科。但如今，此策雖然甚好，但徐某無能為力。」
「大人直言。」李乘舟急切道；
「去年八月前，縣城下逃難者一兩百，本官一日稀粥，人人歡呼雀躍。十月前難民人數過五百，本官兩日一粥，人人喊我再生父母。
今歲天氣剛剛轉暖，城下東來百姓近兩千，本官五日一粥，還是都有人誇我崇信青天。
徐懷盛語重心長，抬頭盯著李乘舟。
李乘舟聞言似乎不知何意，連忙拱手道：「大人慈悲，真百姓父母也。」
搖了搖頭，徐懷盛苦笑道：「我告訴你這些，不是說我徐某人如何。而是縣中已經沒有了多少餘糧養兵，所以，若練機兵五百，糧秣多數得自籌。」
……
「原來如此，大人坦誠。」
徐懷盛繼續搖了搖頭，他似乎很喜歡搖頭自嘲。
「如此這般，你還有信心如你所言，操練民壯？」
李乘舟抬頭，下意識間將眼前的徐懷盛當成了古董販子道：「此事非小民有無信心之事，而是因為李家堡堡民若不與大人同心，屆時流賊一來，必然一切皆休。」
「所以，為了族中父老，小民斗膽，希望與大人求個答應。」
「哦？」
李乘舟見徐懷盛露出傾聽的神色，挺著胸膛深吸一口氣道：
「如今崇信多有荒田，卻少有人耕種。而只要大人願意，小民願帶頭抗稅兩年，待將來老天爺可憐下雨，聖皇重整朝綱肅清流賊東努后，再改回本名李二狗，只求乞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