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楚子航哭了！
青年的臉上泛著淡淡的光，英俊的面孔上是如海的悲傷。淚水沖刷掉他的黑色美瞳，他捧著碗筷，卻像是捧著一座沉重的墓碑。
在第一排的角落裡，楚子航抱著碗，那裡有半碗未吃盡的米飯，還有兩塊沒啃完的辣烤雞翅，他手裡的筷子戳在米飯里，嘴唇翕動，但卻再也無法繼續咀嚼下去。
教室里原本的喧鬧聲逐漸被某種更吵鬧的聲音壓制下去，頭頂華麗大氣的歐式風格天花板與鋼筋混凝土彷彿一併消失，變成一塊單薄的車頂蓋，成千上萬的雨點重重擊打在車頂。川菜的香氣也在消失，溫度似乎一下就降低了許多，濕冷，凝重。
一個熟悉的聲音忽然在耳邊響起，卻像是隔了一層厚厚的膜。
「所以說你還小嘛，你不懂。等你將來自己有孩子你就明白了，生孩子就像是把自己的一半給了這個小孩一樣。你好像能感覺到他在哪裡，就跟心靈感應似的。你肯定會經常關心他想著他，好像就是天然的，根本不為什麼。再說了，人都要死的，我死了，別人都忘記我了，可這世界上還有你，你有一半是我。就好像我在世界上留了點什麼東西。」
「你只會生，不養，別人養出來的，會越來越不像你的！」
「我……我也想養。」
楚子航獃獃地注視著眼前的景象，回憶的碎片旋轉著在眼前飛舞，洶湧而來。邁巴赫在高架路上狂奔，時速表上顯示出時速已經達到一百八十公里，但他們依舊沒能甩掉那些影子。四面八方都有水銀色的光芒刺進來，燈光里不知多少黑影圍繞著邁巴赫，沉默地站著，像是一群死神圍繞在垂死之人的床邊。它們一同睜眼，金色的瞳孔如火炬般亮。
他永遠也忘不了那一天，在那個昏沉的雨夜，他失去了對自己最重要的人。
「我跟你開玩笑的，你別當真。」男人笑道，「不過真的沒事，我還要去參加你的家長會呢。放心吧……兒子。」
「你……」楚子航張口，出聲，但一隻溫暖的手忽然放在肩膀上，他的身體不由自主顫抖了一下，雨水帶來的寒意被這股溫暖擠散。
他睜開眼，眼前是一張熟悉的俏麗面孔。蘇茜正關心地注視著他，輕聲問：「楚子航，你沒事吧？」她好像生怕驚擾了他一樣，聲音壓低，似乎還在輕輕顫抖，「你的眼睛……你的美瞳掉下來了。」
楚子航獃滯了半秒鐘，才意識到自己的黑色美瞳掉落在地上，蘇茜此刻正注視著自己的黃金瞳，所以才會有那麼大的壓力。
他從兜里掏出備用的美瞳抹在眼睛上，這時有一滴水珠從眼角滑落，楚子航愣住了。
「你……哭了嗎？」蘇茜輕聲問。
「不，雞翅太辣了。」楚子航低下頭，大口吃掉了碗里的雞翅和剩下的米飯。
蘇茜默默坐在他身邊，什麼話也沒說。但他卻能明白，她是想陪著他。詭異的，竟然產生了一種安心感，或許是那熟悉的辣烤雞翅的味道讓他想起了曾經夜色下的燒烤攤還有父親那玩世不恭的笑，很奇怪，明明只是一道普通的菜，卻勾起了他一直隱藏在心裡最深最隱秘的回憶。
「吃過這樣的菜，真的讓人有點想家，如果有機會的話，我一定要回國一趟。」蘇茜在他耳邊輕聲說，「楚子航，你想回家嗎？你好像很喜歡吃辣。」
「我父親喜歡吃辣，而且是很辣的那種，牛肉麵都要特辣的，雞翅也要特辣的。」楚子航放下碗，一向冷漠而毫無波動的聲音竟然多出了一絲感慨、一絲懷念，「來芝加哥也大半年了，竟然又找到了這種熟悉的味道，比漢堡薯條好吃多了……沒想竟然會在中文課上吃到。」
原來，是因為他的父親嗎？蘇茜在心裡暗自想到。
來到學院后，她這還是第一次看到楚子航有這麼大的情緒波動，平時的楚子航自律、堅強，每天像是機器人一樣生活，那張冷冰冰的臉上從來沒有過笑容。
但只有蘇茜知道，看似冷漠的楚子航其實是個面冷心熱的傢伙，看上去對身邊的任何人都不在意，但其實對任何的朋友很好，會悄悄關心身邊的女孩，比如前段時間給蘇茜送生日禮物、在她生病的時候幫她買葯，實踐課的時候面對那瘋狂的連環殺人犯時他會默默擋在她身前，只留給她一個堅毅而毫不動搖的背影。
大概就是那一刻，向來沒有安全感的蘇茜，久違地感覺到了安心，彷彿躲在那道背影後面，就像是天塌下來也不用害怕——那個時候她感覺自己的心跳加速，從此每次再見到楚子航時，心都會像那天一樣砰砰跳動，總想要去看他正在做什麼，想要和他在一起，即使是這樣坐著不說話，也感覺很滿足。
但她也能敏銳地察覺到在楚子航的內心隱藏著深深的秘密，那秘密讓他和其他同學一直保持著一種疏遠又冷淡的關係，他拼了命的努力，儘管已經是新生中最強的佼佼者，但依舊從來沒有放棄過鍛煉和學習——就像是有一隻看不見的齒輪在背後推動著他，驅使他往一個方向衝刺。
「是和他的父親有關嗎？」
蘇茜眨眨眼睛，聰明的她知道什麼時候該說話，什麼時候沉默強過千言萬語。
剛才楚子航是……哭了嗎？想起了自己的父親？
她心裡湧上一股暖流，感覺一直縈繞在楚子航身側的那層冰冷的膜破掉了，在這一刻，嘈雜的教室里，她感覺自己和楚子航心心相印。
「林墨北講師，果然很厲害。」楚子航忽然在蘇茜身旁說，在蘇茜的印象里，這還是楚子航入學以來第一次誇讚一個人，「從上課開始到現在已經快一個小時了，除了提醒我們選課的事項之外，他一個字也沒講，卻用最直觀的方式讓我們體驗家鄉的美食，僅僅這一點，便勝過千言萬語。」
「嗯，我也覺得。」蘇茜說。
「你應該沒有選這門課吧？但你為什麼……出現在這裡？」楚子航問。
「講師的助教珍妮是我的朋友，今天我是來幫她從食堂搬菜的。」蘇茜笑道，印象里，這還是楚子航首次主動關心她在做什麼。「聽珍妮說，林墨北講師對華裔的學生非常好，她就是因為這個才被選中的。」
「嗯。」
楚子航沒有再說什麼，但看向林墨北的目光，卻多了幾分尊敬。
自從那年在暴風雨中的高架橋上見識過『神靈"真身後，楚子航一直都感覺沒有什麼能再次震撼自己的心靈。
但他沒想到，來到卡塞爾學院后的一節普通的中文課，竟然能讓他體驗到久違的心靈觸動——那熟悉的味道將他拉回到過去的時光中，喚醒他塵封在心底的記憶。
就像是幾年前的晚上，爸爸拉著他在夜宵攤上吃烤串喝啤酒時說過的那句話，「男人之間不需要表達太多，端起杯，都在酒里了。」
因此，楚子航此刻感覺自己比誰都明白林墨北講師的意圖——他是想告訴學生們，菜肴的味道甚至是做法都不是最重要的，蘊含在其中的感情才是關鍵——那是父母對孩子的愛，是戀人之間的關懷，是不需要說一句話卻勝過千言萬語的關照。
「腦科學導論」的教員富山雅史說，人的記憶很靠不住，就像一塊容易被消磁的破硬碟。過去的事情就像是畫在沙地上的畫，時間流逝，沙被風吹走，記憶模糊，最後化成茫茫的一片，再也無法分辨。富山雅史說這其實是人的自我保護功能，試想你能記住過去的每個細節，永誌不忘，那麼一生里最令你悲傷、疼痛、哀愁的畫面就會不斷地折磨你，你總也不能從過去的壞狀態里走出來。
可楚子航不想忘記，因為這個世界上，只有他還記著那個男人了。如果他也忘了，那個男人會像根本不曾存在過。
而今天這堂課上體驗到的味道，再次將他的記憶拉回到那個奔騰的雨夜，讓楚子航回想起自己一生中最重要的那段時間。
僅僅這一點，就讓楚子航在心中將林墨北的中文課拔高到了他上過的所有課程的最頂端。
「這是我來到學院後上過最有價值也最有意義的一堂課。」
楚子航看著講台上茫然不知的林墨北，輕聲說道。
「謝謝你，講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