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宮變
段彥霖跟宮中守衛關係不錯,當李瑛跟在他身後輕鬆混進宮裡時,她十分慶幸自己拉著段彥霖一起回了京。
為了不引人矚目,她特意一身婢女打扮,以至於一直等李瑛踏進了仁壽宮的門,都沒有人注意到她。
看著眼前熟悉的一景一物,李瑛感慨萬千。猶記得幾月前她毅然決定前往南和縣尋找蕭濂時,仁壽宮中的太后親手種的菊花開得正盛,如今宮中卻是百花殆盡,一片蕭條之景。
李瑛左右張望,奇怪,怎麼沒見太后?往常用過晚膳,她都會在院子里散步消食的。
整個仁壽宮中安靜得出奇,就連正殿的燭火都未點亮,難道太后難道不在宮中?
李瑛正舉步不前,忽然看見一個熟悉的身影從太后的寢殿中匆匆走出來,不是許嬤嬤是誰?
李瑛趕忙輕聲叫喚一聲:「許嬤嬤!」
許嬤嬤一愣,一時看不清站在宮門口的女子是誰,待她走近了,手中的湯藥差點兒撒了一地。
「王妃!」許嬤嬤上下打量,問道:「您怎麼這身打扮?」
「說來話長,太后呢?」
許嬤嬤臉上原本有些驚喜的神色忽然就黯淡了下來,她愁眉不展道:「太后病了,在寢殿呢,王妃你快去看看吧,我還得去給太后煎藥。」
「我這就去!」李瑛提起裙子就往太后寢殿處跑去。
剛一進寢殿,李瑛就被撲鼻而來的藥味刺得呼吸一滯,躺在床上的太后聽到動靜,出聲問道:「誰在那裡?」
「太后,是我。」
太后先是一愣,隨後萬分驚喜地從床上掙扎著起身,朝門口看來:「瑛兒,是你嗎瑛兒?」
看著一步步朝自己走近的李瑛,太后激動地老淚縱橫:「瑛兒,你可算回來了……」
李瑛忙上前去扶住太后靠枕頭上:「太后,您這是得了什麼病?」
「哎……」太后長嘆一口氣:「還能是什麼病?哀家這是快要下黃泉咯。」
「太后,您別說這些不吉利的話!」
太后牽著李瑛的手,苦笑道:「瑛兒,是不是總聽哀家說這些話,說的你們都不相信了?但是哀家的身體哀家自己知道,這次是真的撐不了多久了。」
看著眼前瘦如枯槁的老人,李瑛拚命不讓眼中含著的淚水流下來。
「對了,怎麼就你一人,濂兒呢?」
李瑛支支吾吾地說:「他……他還在路上。」
太后哪能看不穿李瑛的心思,她抬起李瑛低垂的頭,用那雙有些渾濁的雙眼直直地看著李瑛,說道:「瑛兒,跟祖母說實話。」
「他……」李瑛的眼神躲閃,最後鼓起勇氣答道:「他不肯回京……」
太后聞言整個人頹然地癱軟了下去:「果然……濂兒他是不是聽說了什麼?」
李瑛不知該如何回答。
「瑛兒,你不必瞻前顧後,左右哀家一個垂死之人,沒什麼聽不得的。在聽說皇帝收到濂兒的信當場吐了一口血時,哀家就猜到一定是發生了什麼。」
「太后……」李瑛斟酌著開口:「王爺的母親,是怎麼死的?」
問完這句話,李瑛看著太后原本就不好的臉色完全地灰敗了下去。
太后的手不住地打著顫,她那雙老眼看著遠處的燭火,似乎在回憶久遠的從前。
「原來是這件事,怪不得,怪不得……」
「太后。」李瑛更咽道:「所以您,真的知情……」
太后的眼神重新聚焦到了她身上,看著李瑛眼中含淚的樣子,太后自嘲一笑:「濂兒都猜到了,不是么。」
「皇祖母……」
「瑛兒,你是不是也覺得哀家是個是非不分、麻木不仁的老怪物?」
李瑛用力搖頭:「祖母,您不要這樣說自己。」
「當年沒有救下濂兒的母親,是我這輩子最犯的最大的錯。哀家知道皇帝他一直對濂兒母親有非分之想,可哀家以為也就只是如此罷了,因此一直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可是哀家怎麼也沒想到,他竟在成安的喪期未過、濂兒母親還懷著孕的時候做出如此禽獸行徑!」
「皇祖母,您沒阻止他嗎?」
「他為此謀划許久,哪能讓哀家提前知道?等哀家收到消息的時候,蕭濂母親已經被……」
「那事後呢?」
「事後,皇帝在仁壽宮跪了整整三天三夜,祈求哀家原諒他,並保證自己絕不會再犯第二次。」
「您原諒他了嗎?」
皇太后看著李瑛,苦笑道:「不原諒,難道廢了這個皇帝么?瑛兒,站在哀家的位置,你覺得我應該怎麼做?」
李瑛不知所措地搖搖頭:「我也不知道。」
「是啊,時至今日哀家都想不到一個兩全的辦法,何況那時候呢?懲罰過皇帝后,哀家便將此事瞞了下來,哀家無數次到王府想要見濂兒母親一面,向她道歉,安慰她,可是一次都沒能敲開王府的門。」
「她是心灰意冷了。」
「是啊。」太后凄涼一笑:「可哀家那時候怎麼也沒有料到她會如此決絕,總以為等到孩子生下來了,慢慢地她就會想通了,誰知……」
「皇祖母,我能理解你的處境,但我也同情康王妃的遭遇。我想她能堅持到誕下孩兒,已經是她所做的最大的努力了。」
「濂兒他一定恨死我這個老不死的了。」
「祖母您說的什麼話,沒有的事!」
「瑛兒,你就別哄我了,濂兒他不肯回京,除了因為皇帝,還有一部分是因為哀家吧?」皇太后剛說完這句話就劇烈地咳嗽起來。
「咳咳咳……咳咳咳……」李瑛驚恐地看著皇太后的帕子上那一大片刺眼的腥紅。
「祖母!您還好嗎?」李瑛忙要傳太醫來看。
「不必了。」太后總算止住了咳嗽,她拉住李瑛,勸道:「不必傳太醫,哀家心裡有數。」
「皇祖母,我認得一個太醫,他醫術高超,還治好了南和縣的瘟疫呢!您讓他看看,說不定有法子呢?」李瑛焦急地說。
太后欣慰地拍著李瑛的手背:「瑛兒,你有這份心,哀家就知足了,至於這病,真的不必再興師動眾了。如今哀家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濂兒……」
「皇祖母,您一定要好起來,我現在就寫信,叫他馬上回京!」
「傻孩子,哀家特意不告訴他,免得他擔心,你可別添亂了。」
「皇祖母……」想到太后在蕭濂走後終日躺在病床上惶惶度日,一心盼著孫兒能早些回到自己身邊,卻又不肯告訴他實情,世上的父母親人,是否都是這般呢?
太后擦去了李瑛臉上的淚痕:「傻孩子,別哭了。哀家遲早是要走的,原本哀家怎麼也放心不下濂兒,可如今他有了你,哀家也能走得放心了。」
李瑛「哇」地一聲,當面太后的面,嚎啕大哭起來。
等到李瑛好不容易平靜下來,太后才笑著問:「哭完了?」
李瑛抽噎地點點頭:「祖母,您一定要好好的,蕭濂他只是嘴硬,他一定會回來的。」
「但願吧……瑛兒,你是不是還有事要問哀家?」
經太后一提醒,李瑛才想起自己這一趟最重要的目的,她趕緊擦乾眼淚問道:「祖母,我的爹娘阿弟,還要姨母一家人,全都不見了。」
皇太后似乎早就猜到她要問什麼,微笑道:「瑛兒真是冰雪聰明,第一個就想到要來問哀家了。」
「皇祖母,果真是你!」
太後點點頭:「原本濂兒在這世上除了哀家便無牽無掛了,自從有了你,他活得更像一個普通人了,你的家人也成了他的家人,你們二人不在,哀家當然要替你們照顧好他們。」
「那他們現在在何處?」
「自皇帝病倒,朝中的幾股勢力便隱隱有冒頭的跡象。幾日前,哀家已著人安排你的家人到南門街上的一處私人宅院里小住,那裡是以許嬤嬤一個遠親的名義買下的,所以你放心,不會被人查到。」
「還是皇祖母您想得周到。」
「皇帝病倒了,哀家更是活不了幾日了,這京城怕是要變天了……說來說去,都是皇帝自己造的孽啊。」
遲遲不立太子,導致大皇子和四皇子兩派勢力互相消耗,拖累朝堂。信任蕭濂,偏偏又曾對他的親生母親犯下那樣不可饒恕的錯,連李瑛一個旁人都不得不說一句:真是自作孽不可活!
「瑛兒,你趁著夜色出宮吧,如今哀家也不能保證仁壽宮能護得住你了。」
李瑛忽然想到了什麼:「皇祖母,您跟我一起走吧!」
太后笑道:「又說傻話了,哀家在這宮中活了半輩子,哪兒也不想去,就算死,也要死得其所,落葉歸根。倒是你,快些走吧,別耽擱了。」
太后一再勸說,李瑛才不舍地踏出了仁壽宮的門。
夜色中巨大而空曠的皇宮,有一種極致的美感,但同時也讓人感覺到徹骨的寒冷。
李瑛隻身一人走在宮道上,伴隨她的只有「呼呼」的夜風,還有她腳步落在石磚上發出的「噠噠」迴響。
李瑛越走心裡越沒底,她加快腳步,朝玄武門跑去。
當李瑛氣喘吁吁地跑到玄武門時,大門果然已經緊閉,好在她有太後手諭,可以憑此出宮。
可問題是,守門的宮人呢?
李瑛四處找了一圈,一個人也沒見著人,只有宮門兩邊巨大的火把將她單薄的身影投射在地上的影子。
這可如何是好,她總不能從門縫裡鑽出去吧?
對了,李瑛忽然想到,門內的守衛不在,那門外的總該在吧,自己將手諭從門縫裡遞出去,讓門外的人開不就好了?
李瑛立馬彎下腰,從硃紅色大門中門縫往外看。
緊接著,李瑛就被她從門縫中看到的景象嚇得緊緊捂住了嘴!
此刻的玄武門外,正整整齊齊地排列著成百上千名的士兵,李瑛看不到他們的臉,但是卻可以看到他們一雙雙穿著軍靴的雙腳,還有每個人舉著火把投射在地上的影子。
他們沒有發出一點動靜,顯然是在等什麼。
李瑛陷入了極度的恐懼,渾身在不住地發抖。
不行,不要害怕,要冷靜,冷靜!
他們到底在等什麼?
李瑛忽然驚恐地睜大雙眼,他們是在等人打開玄武門!
此地不宜久留,她必須馬上離開,若是被趕來接應的人發現了,會一刀砍掉她的腦袋的!
李瑛踮著腳尖瘋狂地往仁壽宮的方向跑去,她邊跑邊想,又一次,她將又一次經歷宮變了嗎?!真是倒了八輩子血霉了!
冷靜,她不住提醒自己,上輩子她沒死在宮變中,這輩子也不會,她的家人遠在宮外,安全無虞,她要做的是保護好自己,保護好太后。
對,馬上去告訴太后要發生的事,提早應對!
李瑛一路狂奔回到仁壽宮,許嬤嬤看著上氣不接下氣,頭髮凌亂不堪的李瑛,驚訝地問道:「王妃怎麼去而復返了?」
「快,關上宮門!」
許嬤嬤見她神色無比慌張,像是遇到什麼驚天大事,一刻也不敢耽擱,忙照著她的話做了。
待仁壽宮的宮門被死死關注,李瑛才發現自己的渾身被汗水浸透,她虛脫了一般走向太后的寢殿中。
寢殿中的燭火已經熄滅,可仍清楚地聽到太後接連不停的咳嗽聲。
「太后,瑛兒又回來了。」李瑛在門外說道。
燭火很快又被點亮,宮人打開殿門,請李瑛進去。
「瑛兒,你怎麼沒走?你的臉色怎麼如此難看?出什麼事了?」太后一連問了好幾個問題。
李瑛猛地灌了一口冷茶,「啪」地將茶壺放在桌子上,深吸了一口氣,然後對太后說道:「皇祖母,今夜,怕是要宮變了。」
皇太后掙扎著起身披上外套:「什麼?這麼快!」
「是,看來那些人真是一天都等不得了。玄武門一個守衛都沒有,門外站滿了全副武裝的士兵,就等著人接應打開宮門殺進來了。」
「許嬤嬤,快派人去通知皇帝!」
「太后,已經派人去了。」
太后跌坐回床上,喃喃道:「時也,命也。皇帝他不是沒有準備,只求大凌能平安渡過這一劫。」
「瑛兒。」太后又朝她招招手:「過來,別害怕,有皇祖母在,誰也傷不了你。」
李瑛渾身顫抖著,她那不爭氣的眼淚,再次決了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