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那個勇敢的印第安少年
柯爾特M1835是一種滑膛手槍。滑膛槍的命中率都不高。但是,這並不意味著它永遠打不中目標。特別是當目標只有20來米的時候,想要命中還是很容易的。於是,那個勇敢的小印第安人,剛剛用一塊石頭砸懵了野牛的小印第安人,應聲而倒。「該死!」喬伊罵了一句。他明明瞄準的是地上的那個!右手重新持槍瞄準,左手快速地撥動槍機。王耀祖迅速地坐正了身子,根本就來不及管近在咫尺的那個小印第安人,也顧不得雖然被石頭砸懵了但還堅持著不肯倒下的野牛。雙手持著手槍,儘力的穩住槍身。在他的凝視下,一到淡淡的虛線從自己的槍頭上蔓延出來,從對面那個白人的頭頂上越過去。他稍微地壓低了一下槍頭。然後那道虛線又落在了那個白人的腳底下。該死的!怎麼這麼難?真是,有了標準答案都做不好試卷嗎?他屏住呼吸,盡量讓自己的手不要抖。可是,越是用力,越是把握不住。「砰!」那個白人又開了一槍,子彈從王耀祖的肩膀上擦過,把他嚇了一跳。運氣又一次站在了他這邊,那個白人依然沒有命中。大概對方也在害怕,所以根本就不敢拉近距離。小的時候,王耀祖看過幾部西部牛仔片,裡面的牛仔耍左輪那叫一個絲滑。基本上是指哪兒打哪兒,想怎麼打就怎麼打。可是實際上,用屁股想想也不大可能。尤其是在滑膛槍時代。歷史上從來就沒有出現過拔槍決鬥,所謂的『快速拔槍術』,一點用都沒有。還有一種『六連槍技術』,更是被誇大的產物。大概,就跟中國人的『飛劍術』和印度人的『摩托術』一樣,都是臆想出來的牛逼。真實情況是,人體構造註定了六連發時槍不能舉到視線可瞄準的地方,只能在胸部以下開槍。這意味著除非槍法極為熟練,否則根本打不中人。一代西部傳奇警長懷亞特·厄普,很多導演根據他的經歷魔改了許多電影,獲獎無數。晚年的他直言不諱地說過:「根據我的經驗,看有關我的虛構小說的槍迷,和那些從腰間射擊的槍手,根本沒機會從一個正常瞄準的人手裡活下來!」19世紀的一位得州遊騎兵隊長也曾指出:「在我的戎馬生涯中,從未見過有人會從腰部射擊。所有人都是舉起肩膀,瞄準然後開槍。至於六連發,幾乎自成一個演藝圈。只能說,一個男人可能喜歡消遣,卻很少喜歡他的真實生活。」歷史上從未有一次所謂公平的決鬥,所有牛仔都死於背後偷襲。真正的牛仔從來就不會堂堂正正的決鬥,能活下來的永遠都是老陰比。……王耀祖只有一顆子彈。所以他不可能向對面那個白人一樣浪射。「¥%……@~」倒在地上的小印第安人嚎叫著什麼。王耀祖沒有聽懂。在這個生死一線的時刻,王耀祖竟然還有心思來為自己本已經悲哀到極點的情緒更悲哀一下。可憐的印第安人!眼看都要滅絕了,還分成了幾十個種族,幾百種語言,幾千個部落。易地而處,真的很難想象,河姆渡+大汶口+良渚……一堆這樣文明,該怎樣面對鋼鐵和炮火!更別說,這一堆文明還弔兒郎當,互相敵視。更有像『野牛』這種一心想要皈依的印奸。一股濃濃的悲哀湧上心頭。……遠處傳來那個被他摳掉了雙眼的白人牛仔,正在漫無目的地朝著荒原呼叫。近處,那個中了一槍的小印第安人,也發出意義不明的『哇啦哇啦』的聲音。除此之外,整片荒原寂靜得就像是電影院一樣。一種荒謬的不真實的感覺,沁潤著他的神經。漸漸地他平靜了下來。眼中那一條從自己的槍口蔓延出來的虛線,終於落在了那個趴在草叢中的白人的氈帽正中,只有些微的晃動,像是垂入湖面的釣魚線一樣。大概也是知道這樣浪射下去是不行的,那個白人也趴在地面,認認真真地瞄準起來。王耀祖看見,一條虛線從那個白人的槍口上延伸過來,落點在自己的身後。所以他一點也不慌。「砰!」王耀祖率先開槍。射出了他唯一的一發子彈。視線中那一頂氈帽應聲而起,高高地飛了起來。「砰!」同時,那個白人也開了槍。子彈不出所料的,沿著那一條虛線的軌跡,落在了王耀祖的身後。這一輪交手,兩個人都沒有擊中對方。雖然視線里有那一條虛線的輔助,但是,第一次使用燧發滑膛火槍的王耀祖,在扣動扳機的時候,被巨大的后坐力推得不由自主地上揚了一下槍口。子彈擊中了那個白人的氈帽。他不知道那個白人是什麼感覺,但是這一槍沒有擊中敵人,讓他自己變得恐慌了起來。他唯一的一發子彈,就這樣沒了。局面頓時又變得尷尬了起來。那個白人在繼續瞄準。王耀祖在假裝瞄準。……身側不遠處,野牛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王耀祖多麼希望,此時,他的這位印第安同胞能站在自己這一面啊。可是他知道這是不可能的。他不再猶豫,提起自己的轉輪手槍,拔腿就跑。不時回頭,身形做一些轉折,躲避那一道從白人槍口蔓延出來的虛線。那個白人大叫著追趕。還有那個被挖掉了雙眼的白人,還在荒原上一聲一聲凄厲的呼喊著。橡樹下那個小印第安人也在痛呼。他們的語言,王耀祖一個也聽不懂。過去的許多記憶,就在他劇烈的奔跑中,湧上了腦海。記憶中,他來自北方一個遙遠的部落。那裡春季會開滿了漫山遍野的鮮花,夏季河流會將大群大群的鮭魚衝到河岸上,秋季野果和玉米都會發出甜香,冬季白色的冰雪鋪滿了大地。可是,突然有一天他就被自己的母親從睡夢中扛了起來,開始沒日沒夜的逃亡。母親在翻越一座峭壁的時候從懸崖上摔落了下去。族人也越來越少。原來那許多好不容易認識的人,都一個個地不見了。『野牛』最開始是一個胸脯上帶著一道巨大刀疤的武士,後來變成了一個矮墩墩的胖子,後來又變成了一個斷了手臂的瘦竹竿,後來又變成了一個整日愁眉苦臉的老頭子……小的時候他還以為『野牛』會變。後來他才知道,這些人都叫做『野牛』。野牛不會變,變的是人。……他越跑越快,越跑越快。橡樹下那個小印第安人的聲音越來越微弱了。突然之間,他覺得自己似乎聽懂了那個小印第安人在說什麼:「快跑!」「快跑啊,我們的王!」「不要管我!」「你會回來的!」「你會帶著千百個印第安勇士殺回來的!你會替我們報仇!你會奪回我們的土地!你會重現阿茲特克的榮光!」「你會征服這片土地,將那些殘忍而邪惡的侵略著驅逐出去的!」「你一定要活著!活著!」……真是個勇敢的小印第安人!王耀祖心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