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黑無常耿直,荒繆二字說得大聲又激憤,是從丹田發力,共振而出,「你們這些生來仙者,從來不知道那些潛心修鍊為仙三界人,卻求而不得的苦痛!他今夜成了,便是世道不公,我亦將難為遵遂!」
提盈聽他把話說得委屈,表面是為不得道的三界修仙人抱不平,實則後半句才是真情實感,世道不公?哼,這世道向來不公!難為遵遂?哼,本就不用遵遂,可既然要自己去遵循他們所立的規矩,何必還要作出一副自以為無比高尚的樣子?小人之見,也該。
「這話,若是讓有心的旁人聽了去,往天帝跟前參上一本,是要害冥府被天族人嫌棄到骨子裡去了。」青溜溜的書魂操著一喉煙嗓提醒著黑無常,他收攬群書,隨便扯都能扯出一個冒犯天族,被罰的典型例子來。
「唉╯﹏╰」
此刻,從趙白他們身後傳來似有若無的嘆氣聲,他們回頭看時,竟是分派站著妖仙兩界人,上界者有三郎:眯眯眼的月老君,拎著拂塵的太老君,還有趙白他父君德明仙君,再排排站著十來個散將。
妖界代表有二靈:眉腳烙著彼岸花面,相貌平平的觀滄,妖嬈嫵媚的青丘九區區長覺眠,再跟著一群看得不真切的小嘍啰。
三郎合體不易,除非有非常之事發生,今夜定是為了這道士才下界的,再則靈妖亦是稀罕的活物,她們是妖界首領,半仙半妖,就差臨門一腳就可飛天。
「滄滄,我都說了莫著急,華光都升天了,早就沒咱們的事了。」覺眠柔柔弱弱地說完后,又吹了吹指甲上未乾的鳳尾花染料。
觀滄不搭理她,只是深深剜了眼太老君,頭也不回就走了,覺眠瞧著觀滄孤寥的身影,又看著太老君不為所動,這次嘆氣嘆得比剛才那一聲大,向月老叮囑道:「那個牽紅線的,先把我跟吉吉的結給打開,他忒聒噪了,暫時不適合我。」
月老君:?(?o?),what
月老一時間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覺眠分明是惡人先告狀,她自己勾搭上別人,自己跟吉嵩三天都說不到十句話,還敢嫌人家聒噪,嘖嘖嘖,茶坊小道可是傳得繪聲繪色的,且都是用香艷的四字詞語高度概括:
鴛鴦帳下,
姦夫:袒裼裸裎,鷹撮霆擊,直衝雲霄
ying婦:肚兜半敞,香汗涔涔,媚眼如絲
?(????)
狐狸騷氣都溢到青丘十里開外去了~~
月老可容不下他的姻緣本本里有污點,尤其是覺眠這種紅杏枝條到處伸的,他連一個眼神都沒給她,擺擺手回道:「早解了早解了,你跟別人蓋被子的時候,我就拿絕緣火燒斷紅線了。」
絕緣火燒紅線,往後就算兩人的紅線再續上,也會自燃,管你緣分有九生九世的深,還是三生三世的虐,只要碰過絕緣火,就說明兩人沒將來,沒希望。
「絕緣火呀?Σ(?д?lll)不至於吧,我和吉吉乍一看還是甚配的。」覺眠想沒想過月老這麼直接,她的意思是先解解綁,哪日要是她想開了,在把結打上也不遲呀,可要是用了絕緣火,她可是虧大發了,吉嵩是狐,但不是九尾狐,是十尾狐,論法力修為自是傲世群狐,且三界就剩這麼一尾,天哪,紅線被絕緣火燒斷啊,難怪最近吉嵩待她忒寡淡無情,心塞(′-w?`),原來是他們真的緣盡了。
覺眠走的時候一群妖魔鬼怪前仆後繼地簇擁著幫她捧長長的裙擺,襯得她的身影比獨自一人走的觀滄更加寂寥……
一下子走了兩個靈妖,月老倒是想起一樁事,回去幫太老兄翻翻姻緣簿,算算還有無緣分在,莫聽太老君名喚太老,他小字竹池,是個皎皎如玉的瀟洒美少年。
「咱是不是也該回了?」問話的是竹池,語氣聽出煩惱之意,也是,方才觀滄的眼神那般不善。
德明顧不上竹池的催促,對小兒子趙白說道:「細崽,泓崖的差事算是辦砸了,實在不行,你辭了這份差,免得連累進去。」
「這,這關係很大嗎?頂多就是多個散仙。」趙白有些驚訝,不明白為什麼他們都那麼緊張,既木已成舟,為什麼就不能坦然接受呢?
這話音才剛落,山觀沉重的木門就被竹池一指彈開,「小侄子還應當去看看,用人心促成的仙,上界該不該恭迎。」
提盈看著自家二叔叔火氣甚大,跟黑無常一樣也不敢多說什麼,哦,竹池和提盈是一家,提盈入魔族是偷偷入的,烏厭一族非黑非白,兩邊佔道,成仙成魔,兩條路樂意哪個,跳哪個,不過儘管話是這麼說,入了魔族還是多少會被厭棄的,大澤和嶗奈兩個撼動風雲的人物接連失手於神族,恰恰說明邪不壓正。
門扉徐徐敞開,漆黑一片,沒個人影,黑無常領著書魂進退兩難,本來救不回人,他們兩就該走了,這下好了,上界三郎都沒走,他們還走什麼走,只能跟著他們走進去,剛一進門,氣氛馬上不對了,門外是夜晚風涼,那門內就是寒風刺骨,走過長長的石階,才見在黑漆漆,冰冷冷的山房裡,供奉著上清先祖紫虛元君,香爐上孤零零地燃著三根既要完盡的細煙。
趙白點亮桌上的蠟燭,才見地上一大灘鮮血,觸目驚心,書魂湊上去嗅氣味,一吸氣,整個煙魂瞬間萎靡下去,他沿著地上的血跡,竄到小窗處,趙白等人持燭跟了過來,窗戶外,一小方空地,本是種著成片的忍冬,如今草木荒蕪,襯得泥地里人形鮮血更加濃艷,血已凝結,卻仍可見成渠的痕迹,而且不是一個人,是兩個人,書魂啞聲道:「是小九兒和玳玳。」
烽火血,要的是活人活血,暖玉屑更為殘忍,屑即骨頭研成的粉末,所以庾汾九要受剝皮剔骨之痛,現在庾汾九和玳玳的骨血早被吸食乾淨,現在看到的怕是他們掙扎時,被啃食時留下來的痕迹。
當一位少年走入鸞鳳山時,月色驟散,九重天亮起一顆新星,那是因為上界又多了一位仙,塵埃落定,無從再改。
此處的山已經空了很久,月華墜墜下,舉目禪房孤影破,低頭青苔滿階是。
鸞鳳閣萬物依舊,經塵不染,案上墨汁歷近千年仍未乾,猶有人常在,那一副白山茶,仍栩栩如生,清冷雅緻。
汾九曾題詞於上,愛意綿綿,繾綣涌涌,讀之浥淚。
「吾家門前一條河,涼涼夏夜,流觴宴散,曲罷興盡晚回舟,綠水逶迤,芳草長堤,誤入藕花深處,爭渡,爭渡,驚起沙鷗掠岸飛,清明月下,有美人如斯,與吾偕臧。」
這是庾汾九渴求了三世的夢境。
少年嘆息間,方見窗外一曲溪水潺潺,幾隻白野鵝雄赳赳,氣昂昂,游嬉於水上,有感而發間,提筆在反面寫下:
吾家門前一條河,河裡叄只鵝,鵝鵝鵝,曲項向天歌,白毛浮綠水,紅掌撥清波,吾甚喜,樂至春畔望鵝羽,怎料廚人五指長,奪鵝除羽,剔肉烹,徒留白骨叄具森森然,此痛入夢斷未絕,使我長泣不能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