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真假難辨
原來不知不覺已經二十年了,凡世的日子甚是漫長,這在修羅域至多不過兩個月的光景,誠如司鈺所言,他來此並非玩樂混事的。
河畔楊柳下,齊容與從掌中化出東行君的竹匣,將它拋入空中化作一縷煙華。
時間拖越久越易生變故,也並非他不作為,只是尚不知如何作為。
立於身側的辛瀾不解:「尊主為何不讓司鈺知曉?」
「我自有安排。」
「自您來了凡地,將修羅域暫交東行君監管,一直以來也都相安無事。此次收到封以禁印的竹匣,辛瀾便猜定是出了什麼東行君無法決策之事。」
齊容與微微抬首看著那隨風輕舞的尖尖小葉,面上蒙了一層陰霾:「辛瀾,你跟在我身邊多久了?」
辛瀾絲毫不遲疑:「自尊主從魍魎谷的泥地里撈辛瀾起來,到如今已過五百六十七年。」
這話讓齊容與不免憶起往事,那陰霾之下又含了一抹笑,「今日我就實話說了,魍魎谷都是泥濘沼澤且多妖藤纏繞,我本不想踏足,奈何是去長驪州的捷徑。我那日路過見一隻鮮綠鮮綠的鳥被纏在泥水裡,但竟然絲毫不染臟污,估摸那身綠羽八成是好東西,打算拔下來拿去換些靈晶石討司鈺多做些新的吃食予我,誰知你竟有了化形的修為,追著我硬要報恩,我也是怕了你。難為你倒是有心,連過了多少日子都記得。」
「尊主竟也記得如此清楚,辛瀾惶恐。」他眼神閃爍,除了受寵若驚似還有什麼,都融進了微風裡,無從察覺。
卻聽齊容與突然涼了聲音問:「那我救過你,你可會想殺我?」
話鋒如此兩極讓辛瀾錯愕地跪了下去,垂頭看地:「尊主何出此言?」
齊容與並未去扶,也未喚辛瀾起來,而是先伸出手慢條斯理地撥掉辛瀾肩上不知何時飛來的幾朵金簪草絮后才施了個法術讓那彎曲的膝蓋直立起來,接著轉去看遠處的山水,嘆口氣:「我在想,他們同你一般都曾與我有過一段緣,或多或少我也是照拂過的,可是到底是為了什麼,又或是我做錯了什麼,竟讓他們想要弒主。」
「弒主?!」辛瀾驚愕:「何人如此大膽?!」
「玄火山地宮非一般人能進出,想要知道是誰,並非難事。我只是有些痛心,他竟毫無猶豫,一招毀了我的原身。往昔於他而言真的沒有絲毫情義值得留戀、值得遲疑嗎?」
「尊主怎知他沒有猶豫呢?」
「你家尊主大人是什麼?」齊容與皺眉看著辛瀾,一臉嫌棄:「火晶所化啊!有人進了池我會不知?從進池到毀身到離開,那叫一個迅速,要說他有猶豫,我信他個鬼!」
「尊主的原身沉在地宮熔漿池底,且外圍層層把守,誰能接近?」辛瀾越發不解:「不過既然原身已毀,玄火晶靈力會日漸消退,尊主便無法再在凡地駐留,那為何……」
「那是假的原身。」齊容與輕笑,問辛瀾:「你說,到底有哪些人能得玄火山內外守衛的信任,且對地宮瞭若指掌,有入池的能力呢?」
辛瀾約摸思量了半刻,雖說心裡有了一些端倪,但是有些話從自己嘴裡說出來,非但討不到好果子,恐會惹來一身騷,只道:「辛瀾能想到的自然尊主也能想到,此番不敢妄言,不過還好尊主有防備。」他眼珠軲轆一轉悠,試探又問一句:「那您真的原身在哪呢?」
「在……」齊容與似笑非笑:「你猜不到的地方。」
辛瀾被瞧得有些不自在,微微低下頭去不接話了,卻聽齊容與繼續問:「神境之眼可有眉目了?」
辛瀾神色凝重搖了搖頭:「請尊主再給辛瀾一些時間。」
齊容與輕拍辛瀾的肩膀,嘆氣:「實在不行就算了,這凡世的日子呆得確有些膩了,東西吃膩了,美人也看膩了,要說美人還是修羅域的多,數不勝數各自妖嬈,比這凡地的有趣多了,你說是不是。」
「算……算了?!」辛瀾訝異抬首,說真的還是假的?這可不是主子的作風。
不意外聽齊容與隨即又笑道:「逗你玩的,我可不願做白工,怎的也要同統御老兒搶一搶,就算到頭來搶不過,過程也有趣。」
即便是跟在尊主身邊五百餘年,辛瀾始終看不懂,也猜不透尊主到底哪一句話是真,哪一句話是假;心裡對誰是真對誰是假。他想,即便是在尊主身邊更久更親近的司鈺怕也觸不到尊主的心之深處吧,又或者這樣的人根本沒有真心。
記得往年聽到過尊主一句醉語:「為君者無牽挂方無弱點,無顧慮方能果斷,即使有也應棄於虛空,那便也是沒有了。」
辛瀾曾有那麼一瞬覺得尊主活得束縛壓抑,還不如凡人自在洒脫,但每每看到尊主留連鶯燕美酒,逍遙快活時,他又覺得壽歲漫長,坐擁萬千之人哪有什麼束縛可言,行事全憑意願,哪有壓抑可言。
齊容與見辛瀾走神,在他面前揮了揮手:「我說,你是不是快到換羽的時節了,這次換羽后就是成年人模樣了吧。」他琢磨了一會兒又道:「嗯……我得找個借口把你遣走,要不然那些下人哪能接受你突然變個模樣回來。」
辛瀾點頭:「約莫下月就要換羽了。」
「神境之眼的事不急於一時,你收拾收拾提前回長驪州吧,換完羽即刻回來。」
「是。」
「還有,換下的羽一根不落全給我拿回來。」
「……是」
齊容與回東行君的竹匣內僅八字:東行吾友,何時對飲?
竹匣沒有設禁印,誰都能瞧見。
司鈺捏在手裡,看著堂中那癱在椅子里似沒骨頭的主子,話一字一句從牙縫中擠出:「你該不會要我親、自、去送竹匣吧,就為了你這吾友對飲的『重要之事』!」
齊容與彈出食指:「鈺兒啊,態度、言辭、稍做修飾……」
「你就是故意的!」司鈺一跺腳,轉過身去:「來了凡地,身邊沒人尋開心,就只能拿我開涮。」說到這還夾了一句小聲的嘀咕:「如此肆意,活該至今孤獨,無人相伴。」
齊容與裝作沒聽見后一句,擺出無辜臉解釋道:「真不是故意,你是知道的,那送信的倉鼠君前兩天不是剛喜得貴子?我就讓他休沐幾日,在家陪陪夫人孩子,此舉尤顯我大愛親民體恤下人,我這尊主的形象都快被你攪合沒了,這不想挽回點形象嘛!」
司鈺睨了一眼過去:「辛瀾呢!他飛得可比我快!」
「昨日回長驪州換羽去了。」
「好、好、好……都很巧,妾這就給爺去送信。」
齊容與咧出一嘴牙,還起身拱手道:「此番就不送鈺夫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