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春秋十一載
十一年光景,談不上物是人非,也談不上時過境遷,但不乏蒼涼之意。三千六百多個日頭,他從未下過山,從未出過仙門,練拳練刀,練氣練心,除此之外,也就是來到此處,看那院落中雀嬉鶯飛,這也不是偷懶,院落中襁褓嬰兒慢慢長大,長至如今豆蔻年華,他臉上憂鬱神色,總能淡上幾分。
側顏,眉頭輕蹙,彈指間一縷靈力畫弧掠向輕柳樹身,樹后青年被逼得連連後退,胡亂拍打著,像是被黃蜂叮咬。
看見這名弟子,那蒼涼青年不起一絲波動。「如此小心,還是被你發現了。」青年整理衣衫,絲毫不在意先前狼狽之相。
樹下長刀輕顫,沖向枝杈,又一少年從樹梢跌落,更顯尷尬,倉惶起身,也沒在意「你又如何發現我的?」
先前那名弟子隨意蹬在崖邊石頭上,手放眉梢,極目遠眺「發現如此桃源之地不見共享,疏間了啊。」
秦柱子湊上前去,也是一陣遠眺,露出不懷好意的神色「確實有些蔽匿。」
「找我何事?」任天笑開口問道。
兩人收回猥瑣神色,卻還是沒個正形「難怪仙門中有著曇酥崖下大小悶油瓶的說法,也確實如出一轍。」
任天笑不為所動,兩人頓感無趣。「說正事。」秦柱子笑著上前一步「釗越南端湘水怒江,出世一魚妖璞?,鬧得當地不得安寧,仙門逐派弟子前往,怎樣,有沒有興趣?」
「仙門掌事都脫不開身?」任天笑興趣並不大。
「尋常小妖就勞煩掌事動手,還不得累死那些老牛鼻子。」沈崇陽解釋「這等小事,仙門有意留給我們這些小輩,以作試煉。」
「另外,你就不想下山,不想回去看看?」秦柱子意味深長地看著任天笑,十一載,他之所求毫無消息,仙門也有鐵律,不得輕易下山,不得隨意介入世俗。
「我收拾一下。」任天笑還是心動了,轉身走下斧崖。秦柱子與沈崇陽對視一眼,相互擊掌。
這兩人也不可同日而語,秦柱子在夏正誠悉心教導下,順利步入練氣,此時已有後期水準,初顯崢嶸,尤其是在符籙這塊,初次煉符,已能獨立完成九成,還是紫符。不乏夏正誠財大氣粗,以紫符讓秦柱子練手,如今,秦柱子已能完成絕大多數黃符,品質不乏樓高。
煉器方面倒是中規中矩,煉器一途,分匠物,重器,靈兵,法器之別,秦柱子十一年修習,勉強可煉出重器,手法上百鍊不成問題,吹毛斷髮不在話下。
而沈崇陽,天資不錯,但思維卻很是跳脫,總是特立獨行,修鍊丹道至今,未成丹一顆,一次沈清遠煉丹,一不小心被他多加一味靈植,熙合峰上一眾弟子腹瀉三天,問及原由,他只是淡然道,想看看反應,全峰勃怒,沒少得了一頓打,灌了一個月的靈丹才堪堪能下床。
回到曇酥坳,白秋盤坐正堂,背對房門。牆上懸著一副字畫,極為簡單,繪的是街井鬧市,浮世山海。有兩行提字,出世為道,入世亦為道。
任天笑走了進來,微微作揖「師父。」
「這副畫缺個名字,你來補上如何。」白秋淡淡說道,話中自有深意。
任天笑明白,也不說過謙的話「道,萬事萬物的運行軌道或軌跡,也可以說是事物變化運動的場所。道,分道之本,道之末左右之道,後天道。一切道的根源和道的基本組成,根源產生第一個道之末、而後現先天道、第三個定後天道,另一方面拓展到道的變化情況「道」產生第一個左右之道,而第二個定「新道」即新的道之本和後天道,而新道繼續遇到「變化」變成又一個道,如此模式循環,這便是全部道的變化的總體。俗說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便是如此。」
「所以——」白秋繼續問了下去。
「出世為道,說的是尋道,入世為道,說的是傳道,看似衝突,實則各有所指,看似說道,實則說世,題名可是《道藏世間》?」任天笑說出自己見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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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秋輕笑「你這藏字何意?」
「藏字在此,有尋道之意,又能將道留在世間,豈不是很好?」任天笑微微皺眉。
白秋起身看向他「《無題》豈不是更好。」
任天笑一恍,不再言語。「空餘河水繞行台,寂寂柴門可設羅,無相光中豈南北,除了人,這便是世,這便是紅塵光景。收拾收拾東西,去吧。」負手看向那副畫作,白秋淡淡說道。
白秋已然知道他有何請求,率先將話語說了出來,其中暗含教導。
「師父。」任天笑輕泯嘴唇,深深拜下。十多年間,他又多了份牽挂,正如仙門傳的那樣,曇酥崖下,大小悶油瓶。白秋不常表達,他不會表達,這倆悶油瓶子實至名歸。
飛鷺台,秦柱子幾次想溜出去都被逮了回來,沈崇陽賊眉鼠眼望向一名老頭兒,仙門守山人,查仙門信箋,有門內掌事法令才可出入仙門。沈崇陽幾次想冒充信箋都沒能成功。
「天笑兄一向靠譜,怎麼偏偏今日姍姍來遲,莫非……」沈崇陽沒了底氣。
「去去,天笑既然答應,就必定到場。」秦柱子深信不疑。
說話間,見任天笑走了過來,腰間錦布裹刀,青絲飄孓,正在人群中尋著他們。沈崇陽急忙上前「這是我配製的千幻散,等他檢閱我們之時,讓他聞見即可。」
任天笑輕笑,幾分出塵意味「已經不需要了。」說著,從袖中拿出一封信札,有白秋執印。
「我試過,行不通的。」沈崇陽擔憂道。
「是真的。」任天笑說著,走向那名老者。見沈崇陽與秦柱子跟在身後,那老者檢查得分外仔細。
「嗯?」老者將信箋透在陽光下,眯著眼睛,沈崇陽以為要敗露了,緊張地揪起秦柱子衣袖。
「白秋那小子步入元嬰了?」老者將信箋遞還給任天笑,示意他們可以通過。
長舒一口氣,沈崇陽快步跟上兩人,來到飛鷺台邊緣。秦柱子手持羅盤,向空中一拋,羅盤迎風暴漲,霎時間已近一丈有餘,呈八角,艮、兌、離、坎、震、巽、乾、坤八位清晰可見,圭針指離坎卦位,少了辨別方向的麻煩。秦柱子跳了上去,率先行去。
「唉!」沈崇陽一急,將胸前掛在脖子上的小鼎扯下,也是向空中一拋,九尺高的銅鼎鼎口朝後,三足朝前,渾圓鼎肚上沈崇陽搖搖晃晃,追著秦柱子而去。
任天笑看向手中長刀,劍指蓄勢,長刀一飛衝天,任天笑踏上刀脊,緊隨其後,幾個呼吸便追上兩人。
「先前還是白秋執事帶我們御空飛行,現在已是我們獨立乘行,不過,這速度還真是慢吶。」春風拂面,秦柱子滿面春光。
沈崇陽晃悠著,彷彿一不小心便要掉下去一般「如此消耗,一個時辰我們便要化作流星墜地了。」
「找個落腳點,休息片刻。」任天笑御器之法最為平穩,向下方一處庄寨落去。
此處名為白羊,白羊庄。打聽一番才知道,白羊庄的名字頗有來頭,多年前,此處還是扈家莊,那年爆發罕見瘟疫,莊上農家幾乎死絕,絕望之際,有一白羊攜草前來,起初農家不懂,懷著得過且過的心態,將這白羊烹殺吃肉,結果吃過這羊肉,竟奇迹般康復,幡然醒悟,是這白羊救了全莊上下,頓時後悔不已,在庄前立像,年年此時跪拜,才有了如今的白羊庄。
白羊庄多為扈家產業,這扈家本是先帝侍衛長,兢兢業業六十載,直至拿不動刀了才告老還鄉,先帝念其有功,賞黃金千兩,白銀萬兩,良田三百頃,在此落戶,才有了扈家莊,也就是如今的白羊庄。
莊主為人和善,一聽有仙人在此落腳,也不坐轎子,一路小跑來此迎接,安排了住處。盛情難卻,眾人只好答應。
月明星稀,幾人都沒睡,任天笑獨坐屋脊發獃,沈崇陽躍上屋脊,搖晃身形,好不容易站穩,手中陶壺撒出些許燒酒。
在任天笑旁邊坐下「要不要來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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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天笑看了他一眼「什麼時候學會喝酒的?」
「閑來無事,總喜歡偷師父的酒,久而久之,就喜歡上了這個味道。」說著,沈崇陽猛灌了一口。
「酒有什麼好喝的,又苦又辣。」秦柱子也跳上了屋脊,沒站穩,一塊瓦片滑落,失措間還是沒能抓住,瓦片摔碎。
鋪開手上蠟紙,米熏雞,選自泉陽香米,晉陽稻花雞,香米八分熟,鋪於鍋底,稻花雞隻用鹽水腌淋,架上籠屜,以小火熏蒸半個時辰,表皮酥脆,肉質鮮美,米香濃郁,肥而不膩。
「你們不懂酒。」秦柱子剛撕下雞腿,便被沈崇陽搶了去,一口半隻雞腿下肚「這酒要看和誰一起喝,與酒肉朋友,一杯嫌多,與三五好友,千杯不醉,與長者對飲,談的是人生大義,作為長者,敬的是春秋過往。」
沈崇陽一番豪邁,眼中卻沒了笑意「都說酒苦,可人生在世,誰又不苦。」
「得了吧,你一個商賈弟子,我想不出你是如何苦的。」秦柱子不以為然。
沈崇陽苦笑,又灌了一口「等你什麼時候有七個姨娘,一個哥哥,三個弟弟,兩個姐姐一個妹妹的時候,你便懂我的苦了。」
一抹好奇,沈崇陽無奈道「我親眼看見大哥將三弟推入井中,嫁禍給二姐,目的是為了爭奪家產。」
所有人都笑不出來了,沈崇陽繼續說道「我本無心爭奪家產,卻依舊逃不了大姐與四弟聯合陷害。我愛錢,只是想知道,將這些東西拿在手中是怎樣的感覺,為什麼那麼多人都不要命地去搶。」
沈崇陽語氣有些激動,秦柱子奪過酒壺「黎昕你醉了。」
沈崇陽努力平復著心情「不說我了,你們呢。」說著,重新將酒壺奪了回去,卻沒去飲。
「七個姐,遠嫁天南海北,唯一一個嫁在鎮上,飽受惡霸欺凌,三代務農,到了我這兒,才踩了狗屎運。天笑也是父母失蹤,誤打誤撞才入了仙門。」秦柱子回憶說道。
任天笑默不作聲,也在受著什麼牽動。「家家有經家家難念,這便是世吧。」秦柱子感慨道。
「三五好友,千杯不醉。來,不談這些。」沈崇陽再飲一口,遞出酒壺,秦柱子也沒拒絕,一口酒下肚,被嗆得連連咳嗽。任天笑接過酒壺,也飲一口,酒是苦的,苦到了心裡。
「哎,那蕭遲呢,仙門很少見他。」秦柱子突然想起。
「別提了,也不知怎的,人家從不與我們多說話,獨自一人在熙合峰後山住下,採藥煉丹,修為不知甩下我們多少。」提起這事,沈崇陽一陣鬱悶。
「這人挺有意思。」秦柱子再次拿過酒壺,這次直接被嗆得吐了出來。
沈崇陽拍著他的後背,也沒取笑,對著任天笑說道「別總是不說話,不把我們當兄弟,來……」說著,將酒壺遞了過去。
任天笑也沒客氣,提壺暢飲……
情到深處,便是一場宿醉,三人一壺酒,沒有推杯換盞,一人飲后便遞給另一人,沒有絲毫嫌棄,一夜,第二日在嘈雜聲中醒來,已不是清晨。
三人四仰八叉躺著,任天笑稍顯正常,秦柱子趴在屋脊,臉上被硌出紅印子,不停呢喃著,沈崇陽半掛著屋檐,一隻手已經垂在空中。
揉了揉鼻子,沈崇陽睜眼,被自己姿勢嚇了一跳,急忙縮了回去,叫醒兩人。朦朧間看見眾人慌張往村口跑去,手中釘耙斧叉叮噹作響。
跳下屋頂,隨手抓來一位老伯問道「先生這是怎麼了。」
老伯慌張神色不減「附近山匪來劫"春草"了。」,沒等幾人遲疑,老伯掙脫開來,提著鐵鎬繼續往村口趕去。
略懂一些,山匪這一行當,有一些黑話,"春草"便是冬季過後的餘糧,與秋膘同意,秋收過後,山匪聞聲而動,便是令人聞聲色變的劫秋膘,而這"劫春草"絲毫不遑多讓。
是可忍孰不可忍,三人也快步跟了上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