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不提舊年勇
村西麓崖,至此可觀整個無名村落。周山環繞,北部桃山正值花開,連綿桃花妝鋪了十里,香透千家萬戶。東山常青,巍峨壯闊,秋意濃時,可見滿山楓葉奼紫嫣紅。南方披霞山,山勢平緩,喻景舒羞,朝也披霞,暮也披霞,好一番風景。
東南山腳,百畝良田挽溪傍水,已有人耕作。西北廟門山,集草木之盛,只見道廟一角。
任千行二人立於麓崖頂上,一覽眾山小。二人來此,卻不是為了賞景。
初春,雪潰凍消,沐陽暖川,可當山風吹來,依舊少不了干冽之氣。
二人不覺寒,夫人自村南茅屋收回神情「說說吧,怎麼一回事?」,任千行神色也是肅穆,怎會不知夫人此話何意。
「天笑大了,該有一技傍身。」任千行寬慰著夫人,慎言說道。
「那你可知道,笑兒一出江湖,便是仇家滿天下!」夫人怒不可遏,任千行自然收起佻達。
「保全笑兒,是憑你馬踏江湖,還是憑我背叛凈明天宮?」夫人潸然淚下,那般無力。
「廟堂之上,你以為還容得下第二個武昭聖?」接連發問,讓任千行啞口無言。
自十四歲從軍,十七歲封侯,二十一歲官列一品,二十六歲成就一字並肩王,哪能想到會有今日。
論自身武學,他乃唯一大磐聖境。
論兵法謀略,他是霸焱帝師統帥,最擅長以少勝多,任兵州督統,三郡十七城無一不是稱頌。
論功勛卓著,他平西境戰亂,踏江湖莽寇,東海擒七蛟,首創八部宮,立任字大旗這還不夠?
可惜啊,就是不得人願。
朝內百官彈劾,皇帝相送三十里,結束他十六年壯烈軍伍。
兵州烈王若是會反,定要踏他個屍橫遍野,血流成河!
凈明天宮贖妻,三十二位牛鼻子老道都沒能將其攔下。與仙家決裂,攜嬌妻下天原。之後,便再也沒了蹤跡。
多說也是無益,夫人輕拭淚漬「不求你什麼,只求你顧全這個家。」
不讓任天笑學武,也是為此吧。任天笑握緊拳身,恍如昨日。容納萬軍的點兵場上,他親手接過聖諭,轉身,萬軍齊聲吶喊,誓要平定國亂。戰場上,鐵馬金戈,喊殺震天,他身披七海蛟龍甲,手握黑蛟斷魂槍,胯下虎紋英招馬,身先士卒,無一人是三合之敵,兵力相差數倍,仍將天秀三十萬大軍驅逐出境。天秀八聖齊出,一戰便是三天三夜。
戰馬有累死,兵士不起戈,抬頭仰望,鐵甲寒芒璨如流星,在八人間騰挪。一句若歸降,你仍是第一將軍,對其敬之,怕之。一句若歸降,吾便不配為將,對天下忠之,烈之。
那一戰,引天地色變,以天秀割地千里才算作罷。
思緒迴轉,偃旗終埋黃沙下。任千行此刻心情最為沉重。夫人錯身準備離去,被他抓住手腕,一臉愧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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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色。
「近些年,我暗中抹除武者不下百人,其中不乏二品宗師,元嬰老怪。怪我,置你們於險地,怪我,不懂審時度勢,怪我,未曾考慮周全。」
夫人一陣驚慌「你是說……」
暮色西沉,任天笑乾咳著,臉上被蹭了不少的黑煤灰,將飯食輕輕放下,揉了揉鼻子,總算鬆了口氣。
房門打開,任千行夫婦站在門口,愣生生的小眼神惹一眾憐愛。
「都忘了,笑兒還沒吃飯呢。」母親急忙俯下身姿,擦去兒子臉上的灰塵。
一家人端坐桌前,任千行剛夾起菜葉兒,夫人氣還沒消,被一筷子打掉。「孩子還沒吃呢。」不理任千行,說著朝任天笑遞了一筷子青菜。
反觀任天笑,小嘴已塞得鼓鼓囊囊,實在是沒那個地兒了。父親搖頭嘆息,任天笑好不容易咽下飯食,還沒來得及喘息,肉粥又遞到了嘴前。
放下碗筷,任天笑盯著娘親肚子「娘,妹妹什麼時候出來?」
夫人輕笑,如青蓮綻放「你怎麼知道是個妹妹。」
「我想要個妹妹,我能保護她。」任天笑伸出拳頭,不料牽動了傷口,頓時吸了口涼氣。
夫人急忙上前檢查,無礙后才擦去任天笑嘴上油漬「快了,下個月初。」
「那為什麼要把妹妹放在肚子里。」任天笑天真無邪地問道。這一問,著實嗆到了任千行。
夫人白了他一眼「問你爹去。」
任千行反應更快,兒子話還沒問出口,他急忙說道「吃飯哪兒來那麼多話。」
一夜不得安眠,背部火辣辣地灼痛,任天笑打著哈欠開門,還沒踏出門坎兒,一眾夥伴風風火火跑來,上氣不接下氣。
一頭霧水,任天笑問道「你們這是?」,順了口氣兒,秦柱子說道「昨日回去,小虎便一直高燒不退,時至今日,已經燒得糊塗了。」
一驚,任天笑說道「請大夫啊。」,陳八斗扶著膝蓋擺了擺手「小虎家裡根本請不起郎中。」
「那如何是好?」任天笑焦急道。
沒有二話,眾人齊齊指向任天笑背後。
王小虎家裡真算得上家徒四壁,青磚瓦房,土坯佔了一半,屋頂上透著光,趕上下雨,便是十洪九澇。硬板床上,王小虎已睜不開眼睛,迷糊間咿咿呀呀說著什麼,手臂粗如豬蹄,紫如珀玉,似有血蛇盤卷,黑血順著指縫淌下,搪瓷盆中如同洗墨。
小虎父親一臉愁容,操著一口雍州腔調「娃還能救?」,任千行半蹲身軀仔細檢查一遍,遞出一個安心的眼神。
小虎父親鬆了口氣,身形卻癟了下去,比往常矮了半截。一句話也不說,朝門口走去,坐在了門坎兒上。
「娃你命不該絕呀。」他自言自語說著,靠著門幫兒,望向辰時旭陽。
極少人知道,小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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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家是逃難過來的。二十多年前,天秀犯境,自興州南下,先佔了雍涼蜀地,害多少人流離失所。逃難過程,一家六口,餓死四個才來到此地,吃慣了苦的小虎母親生下小虎,也撒手人寰。一家就此頹然,得過且過。
小虎受了這麼重的傷,保住命已是不錯了,那敢奢求更多。任千行說能救,那便救吧。
一眾夥伴如同熱鍋上的螞蟻,想要進去卻被小虎父親攔下,吐了口濁氣「你們進去,凈壞事兒。」
說話間,王小虎凄厲聲起,別樣揪心。任千行剪開王小虎袖子,血肉模糊,不忍直視,臂膀上七個血洞,腐臭味讓人窒息。骨碎筋斷,青狼牙上少許寮毒已攻入肺腑。
趁著寮毒麻痹,先正骨。輕輕一動,王小虎叫喊更為慘烈,再續筋,任千行點指為刀,硬生生劃開他三層肌膚,肉里行間,將斷筋續上。
最後拔毒,思索一陣,任千行掏出一個瓷瓶,不算大,卻精緻異常。瓶塞打開,奇香撲鼻,連同屋內的惡臭也遮去不少。
倒在王小虎傷口,並無反應,王小虎已經昏死過去。數息時間,紅紫褪去,臃腫消下大半。
總算是成了,任千行起身,一眾夥伴也闖了進來。「好香啊。」李二斤湊著鼻子聞了聞,將目光定在任千行手上的瓷瓶。
「大恩不言謝。」說不出好聽的,小虎父親從懷中摸出一塊古玉,給別人還會心疼,但是給任千行,他擔待得起。
見任千行一臉疑惑,便又往他跟前湊了湊。
「見外了。」任千行並未放在心上,殊不知這玉是王小虎傳家用的,何其珍貴。
「你看我這也進不來人,有空來坐坐。」小虎父親憨笑著,雙手無處安放。
小虎悠悠轉醒,乾裂的嘴唇呢喃「還活著?」,眾人蜂擁上前,皆是滿臉驚喜。露出一個艱難的笑意,王小虎看向自己的手臂,手指微微動著,聲音虛弱道「還在。」
「還在,都還在。」秦柱子眼眶不覺濕潤。抬起另一隻完好手臂,輕得已經不足以形容是拍了,滑過秦柱子後腦勺,鄙夷道「出息。」
眾人喜極而泣,沉浸在歡聲笑語中。
任千行開口「好了,讓他靜養一段時間吧。」,看著眾人依依不捨,朝著任天笑擺了擺手,兩人走出房間。
「父親,你給虎哥用的是什麼葯啊?」走遠了,任天笑才敢問道。
「一位雲遊僧人給的。」任千行雲淡風輕地說道。
「僧人?那是什麼樣的人?」任天笑疑惑道。
輕笑了幾聲,任千行說道「禿驢而已,不足掛齒。」
……
任天笑更加疑惑,腦袋已經憑空多出幾個僧人模樣,卻沒有一個相似。當年,南海那名雲遊僧人踏浪而來,想入中州傳教,還是任千行親自將其拒之門外。
中州有其道教,足矣!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