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風起,血雲八千里
一直到暮色西沉,眾人才依依不捨地從王小虎家中走出,相互拜別,看著天色漸暗,任天笑心中有些不安,說不上來那裡不對,沒來由地慌張。
大風漸起,塵埃掙脫大地束縛,烏雲緩緩遮蓋住並不明朗的天空,鴉雀息聲,萬籟俱寂,似乎在催著他回家。
不由地加快了腳步,村裡農家窗戶呼呼作響,村民早早關了房門,過張嬸蜂場,蜜蜂也感受到了不尋常,不再飛舞,田壯叔的糞勺沒來得及收起,被吹得東倒西歪,跛安那老舊的鍛造台具吱呀聲不斷,隨時會散架一般。
拚命跑著,雖然已滿頭大汗,但怎麼也不願停下腳步,空曠棲野,只剩下他一人,一直走著,跑著。
村南,籬笆牆外,任天笑重重推門,聲音大了些,入院落已聽見母親呻吟,進廳堂向左偏房走去,母親嚎啕聲不絕於耳,躺在床上,雙手緊緊攥著被子,父親忙活著,有些手忙腳亂。
「你娘早產,去打盆熱水。」還沒開口,父親命令已經發出。容不得他猶豫,沖向僅有一牆之隔的庖廚,衫木樁子墊在腳下,他這才與灶台平齊,鐵鍋中冒著熱氣,伸手取瓢,踮起腳尖,搖晃著身形才勉強夠到,只取了半瓢水。
半盆水晃蕩著端到父親跟前,沒顧得上看他,毛巾入水,濺起水花。擰乾,任千行動作溫柔了些,輕輕將濕毛巾敷在夫人額頭,安撫著夫人。
本應有所好轉,夫人卻驚呼聲更甚,睜大了眼睛,劇烈掙扎著卻只是半起著身子,張大嘴巴,額頭豆大汗珠滑落,一臉的驚恐卻沒能發一點聲音。
緊攥被子的手伸出食指,僵硬地指向身下,血已染紅被褥,不用多說也知道是怎麼回事。
任千行面如死灰,手足無措地扶著夫人再次躺下。「保……保孩子。」夫人顫抖著,說話已沒有了力氣。
字字誅心,狠狠揉虐著任千行的心神,麻木之感席捲全身,他反倒是安定了下來,眼中決然,對著任天笑說道「你先出去,看好房門。」
不明所以,任天笑心中更加悲涼,絲毫幫不上忙,那種無助,侵蝕了他所有的思緒。眼含熱淚,默默轉身,關上了房門。
最後一絲光亮被關在門外,任千行看著夫人笑了,身形高大,卻異常單薄。「不……不」夫人搖頭,自然知道他要幹什麼,顫巍巍伸手,艱難向任千行探去,只差一寸,想要阻止,卻垂下了床沿。
同樣的無力感,她只能看著,淚水自鬢角滑落,嘴唇顫抖,充斥著絕望。任千行欣慰道「娶你為妻,我不後悔。」
幾曾何時,相遇相知,幾曾何時,花前月下,幾曾何時許諾過當歌縱馬,共話桑麻。
我為將,是誰為我整裝,我敗,誰為我瞭慰軍心,我勝,誰為我擂鼓助威,我名滿天下,身旁是那位佳人青絲綰正?。
抬手,幽幽光亮,拍向自己胸口,熾烈金光浮現,掌心赤金血滴飄然上前籠罩夫人。想要抗拒,卻儘是無力,嬰兒啼哭,哭聲孱弱。
所之付出沒有枉然,顧不上臉色蒼白,任千行沖向床尾,一個新的生命,嬌小,濕漉漉的身軀,寥寥可數的頭髮分外喜人。
輕輕將其抱起,拂去胎衣「是個女兒。」
將孩子抱至夫人跟前「我任千行,兒女雙全了。」
夫人恢復幾分氣色,看向這嬰兒,嘴唇乾裂「你以後可不能偏心。」
「孩子的名字我都想好了,你我名字各取一字,叫她千雪如何?」任千行語無倫次。
夫人也笑了,可短暫溫馨並沒有持續太久「怎麼這般冰冷。」
任千行笑容停駐,孩子哭聲越來越弱,膚色鐵青,溫度怎麼也不像剛出生的嬰兒。
「天生寒絕!」
兩人皆是震驚,姬如雪本是凈明天宮宮主,乃百年難遇的風靈雪體,照血脈傳承來說,倒也說得過去,可天生寒絕,這孩子又怎會再有命數。
心一下子沉到了谷底,難以言喻的安靜,夫人眼中不舍,心如刀割。默默地,任千行將孩子放在床邊,此刻,他只是個父親。
夫人慌亂,拼盡全力坐起身來「任千行,該是我來!」,任千行再次拍向心口,不帶絲毫猶豫,整個身形搖晃,險些跪倒。
強忍著不適,將赤金血滴點在孩子眉心,如春水交匯,一點一點消融,嬰兒哭聲嘹亮,屋外任天笑察覺動靜,正要推門,暮色全然暗了下去,狂風大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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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子里晾曬貨物的架子頃刻間被卷了去,任天笑被吹得東倒西歪,房頂上的桔草被撕去大半,露出石灰屋脊,黑雲壓頂。
終是沒能忍住,任千行半跪著身軀,夫人神色怨憤,淚如雨下「我恨你!」,這一切都是值得的,任千行絲毫不悔。
春雷乍起,紫色閃電劃過萬里。「真是挑了個好時候。」任千行掙紮起身。
「天道五十,大道四九,總歸還有一線生機。」任千行透過屋頂,望向天穹。
「照顧好我們的孩子。」任天笑回過頭,留戀地望了夫人一眼。在夫人極為不甘的眼神中燃起內力,氣血如霞。
化作流光,沒驚動任何人。一重天上,隨任千行到來,赤紅色血雲自周身鋪開,北方冀州可見,西境涼州可見,南部黔地可見,正東棠州亦可見。
血雲呈八千里之勢!
玄渡虛空,一重天上,任千行如履平地,黑霧迷茫,已晝夜晨昏不分。極意可見的視距不過三丈,任千行左右掃視,眼神一定,左手虛按,內力驅動下,黑霧溢散不少,也不回身,向左側推出一掌,罡氣凌厲霸道,隱隱有龍吟聲起。
赤金紅芒透體而出,空中變幻,兩條巨龍盤旋,龍聲越發高昂,成爭珠之勢,隱入黑袍。只見隱約身影翻騰,龍吟聲不絕於耳。
許久,黑霧中顯現一黑袍尊者,身形有幾分倉惶。「天下力者,以鈞記數,千鈞為鼎力,十鼎力為擲牛之力,十牛為伏虎之力,十虎為象踏,十象踏為降龍,大磐聖境隨手一擊便是二龍之力,著實讓人佩服。」
「奉承的話就不必了。」任千行自始至終都沒去看他。
黑袍也不惱,負手向前走了幾步「有此神力,不共商大計,可惜了。」
「我已不問國事多年。」任千行這才看向他,眼神不善。
「天下,太小了。」黑袍幽幽開口。
「魔族!」任千行心中一驚。
極北,霜雪寒天,極晝半載,極夜半載,一片荒蕪。在此地的,多半是魔族,與人類五常相悖,奸惡貪惰妒,臭名昭著,無惡不作。
「魔族之罪,還敢妄圖天下,痴心妄想!」任千行怒目而視,自身罡氣越發躁動,聲音猶如九天驚雷,含氣吞山河之勢。
「都已成就大磐聖境,怎麼還是妄動這麼大肝火。」黑袍不急不徐說道。
「我與你沒什麼好說的。」任千行周身鼓動,罡氣再起,振臂間四龍齊出,沖向黑袍。
嘆息一聲,黑袍處變不驚,抬手抱圓,牽動黑氣,以自身形成漩渦,鋪天蓋地,成七百尺之勢,迎了上去。
宛如兩顆流星,激烈對撞,一進一退,一退一進,餘波所及,皆為之震顫,不曾有過的戾風一直吹向四仙府所在,宗門大陣自行開啟。
天聖劍宗泠崖之上,一灰袍老者靜靜看著這一切,道袍被吹得咧咧作響,盡顯仙風道骨之態。反手握著一桿銀峯蠟毫筆,長一尺七寸,筆杆子上鏤空雕著寒梅蠟雪,嵌一十二顆碧血丹心珠,一看便知不是凡品。
背後走上前一位道人,濃眉星目,一身狐白道袍,眼中寫意逍遙,沒灰袍老道那種肅然。「這是何人所為啊?」灰袍老道開口問道。
「天下武道以聖境為最,能將降龍之力運用至此,不過四手之數。」狐白道人輕鬆說道。
「那你認為此人是誰?」灰袍老者黑白夾雜的頭髮隨風輕舞。
思索一陣,狐白道人笑道「見他尚有餘力,普天之下,只此一人。」
兩人對視一眼,紛紛掐指。「誰會贏?」老道繼續問道。「誰說我算的是輸贏。」狐白道人弔兒郎當道。
問不出一句正經話,老道轉身走了下去。「喂,那人血氣略虧,不去幫一把?」狐白道人朝著老道背影吆喝道,也跟著走了下去。
爻天宗門,同樣有人立在崖上。年輕弟子激動開口「有人與魔君動手,我們何不趁機坐收漁利,到時候得正道讚揚,定能壓劍宗一頭。」
身前老道頗具威嚴,搖頭重嘆「那劍宗為何不出手?我們能想到,劍宗就想不到?」
想清楚原由,年輕弟子點頭稱是。「你呀,考慮地還是不夠周全。」威嚴老道頗為遺憾。
曉生奇門,青綠道袍師徒轉身,同樣選擇漠視。
七天原,風雪如刀,凈明天宮過半弟子齊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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雅沐峰,為首一人手持寒鐵靈,不停摩挲,正要下達命令,人群中走出一名暮春之年的道姑,其餘弟子自行讓出一條道來。
「宮主這是做甚。」語氣絲毫不客氣。
為首那人有些焦急「那是二師姐夫君。」
「凈明天宮沒有二師姐。」暮春道姑語氣決絕。
「你別忘了,你險些走火入魔,是二師姐將你拉了回來。」宮主語氣帶著乞求。
「你也別忘了,是誰重傷我天宮翹楚,害老宮主仙逝。」
那一戰,任千行為贖妻而來,本無意傷人,奈何天宮弟子再三相逼,無奈,任千行將老宮主重傷,不久后,老宮主鬱鬱而終。
「那是……」宮主爭辯著,被暮春道姑當即打斷「宮主累了,請宮主回去休息吧。」,幾名弟子猶豫著,不敢上前。
「沒聽清楚我說話嗎?」暮春道姑一聲厲喝,弟子急忙上前「請宮主回去休息。」
無奈,那名宮主只得隨眾人走下山巔。
一重天,任千行越打越是心驚,起初,黑袍且戰且退,從不敢正面迎擊,到後來能接下一二,至此,黑袍百招之下,未敗!
任千行御九龍之力,龍聲高昂,龍身卻變得虛幻。黑袍已起三颶,鋪天蓋地之勢隱隱有雷鳴之聲。
電閃之影下,黑袍開口「降龍之上還有搬山,推州,你還未盡全力。」
任千行如遭雷擊,自成就唯一大磐聖境,他再無敵手,此人是怎麼知道,龍力巔峰,並不是力之極限。
「降龍之力殺不得我。」黑袍挑釁道。雙拳緊握,更高天穹,炸雷聲起,紫電閃動,隱隱有降下之勢。
天道無常,以天劫鎮壓萬物,天地四方,皆在天道之下,敢逆之,必遭天譴。
天道有缺,任千行戎馬半生,只為天下太平,然雙手沾血百萬,八千里血雲長伴其身,可吾為兵者,豈有不戰之理。
「我鼎立於天道,天地萬物盡歸我手。」黑袍魔焰滔天,無人能奈之如何。
「當真以為,無人能殺得了你!」一道聲音襲來,黑袍美夢破碎。
任千行身後,一美婦人站立,雙目含情。輕輕推手,將一股柔和之力推入任千行體內。
「這是?」任千行疑惑,虧損的氣血頃刻之間便得到補充。
「孩子的臍帶血,你安心用著。」婦人含情脈脈。
黑袍看著兩人,厚重覆面擋著,看不出表情。
「你也來了。」黑袍語氣弱了幾分。
「我不來,還真要你得逞了。」婦人冷語道
任千行轉身,猶如末世神尊,任由它雷鳴電閃,罡氣再度攀升,粗如漆柱一般的紫電降下,任千行一手扛天劫,一手統御九龍之力,龍影凝如實質,百丈之距轉瞬即至,三道狂颶在碰觸間便煙消雲散,九龍之力瞬間便透體而過。
小如塵埃一般,黑袍靜止,過了幾息的時間,黑袍才倒退幾步,跪倒在地,一口逆血噴出,順著覆面縫隙滴下。
「魔族,終歸還是在天道之下。」姬如雪開口,天劫紫雷散去。
「天道,終歸還是有一線生機。」任千行鬆了口氣道。
陰桀笑聲響起,二人為之一緊,轉頭看向黑袍,他慢慢起身,手中多了根長簫。
「空明簫!」夫人驚呼。
任千行一下子明白過來「想不到你甘願為罪!」
「天下誰人無罪,誰又能止罪,你不能,我也不能。」拿起長簫看了看,頗為懷念「罪,最終將歸於何處。」
「你不能這樣!」夫人急切上前,想要阻止。
「真想再聽一次《廣陵散》,還記得,那時是琵琶所奏。」黑袍留戀著,將長簫放在嘴邊。
簫聲起,滿腔悲涼,血雲凝鏈,朝任千行襲來,身法騰挪,血鏈便跟到哪裡,再往上沖著,血鏈早已封住去路,如同蠶繭一般,將任千行束縛其中,夫人前沖的身子也停了下來,被黑氣束縛住了身體。
泥沼一般,任千行奮力掙扎,漸漸地使不上一絲力氣。「真想看看,這面具後面,現在是怎樣一具猙獰面孔。」夫人恨聲說道。
「我再困你們三十二年,塵埃落定,我放你們走。」一曲奏完,黑袍一陣惆悵「到時候你們就知道,我是對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