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勠力同心
曳都城外已有從別處遷徙而來的流民,一老婦人正想要跟茶寮夥計討水喝,茶寮伙卻計不勝其煩的想要將人趕走。
柳姝起身將手中的茶碗放在老婦人手中,又將從腰囊掏出一錠銀子塞在老婦人手中,並不聽身後的老婦人一個勁兒的稱她大好人活神仙,徑自離開,只留下那帷帽薄紗隨風而動的側影。
沈逸珩一路遠遠跟在她身後,見她進了曳城,沈逸珩直跟到玉笙樓,見白衣女子正於二樓小廝交談,他亦跟著上了二樓,兩人擦肩而過,沈逸珩聞到她身上淡淡杜若花香。沈逸珩滿腹狐疑,此人明明知道他跟著自己,卻只當不知,任由他跟到了酒樓。
沈逸珩見柳姝在二樓閣樓坐下,他亦在尋了個坐處,可就在沈逸珩跟小廝說上一句話的間隙,便不見了人影,他急忙跟去前尋,他跟小廝打聽小,廝亦不知曉。
沈逸珩今日本欲問柳姝,不曾想自己竟然撞上她跟別人在一起,他惘然若失的看向張弘毅:「你可有甚麼法子?」張弘錫似笑非笑的看向沈逸珩道:「眼下就要去秋獮了,你不如先打聽打聽這姑娘喜歡甚麼。」
「她剛來曳都。」沈逸珩忍不住翻個白眼,他真是不該問這義正辭嚴的冰坨子,「我先回了。」言訖便打馬而去,留下張弘錫搖頭苦笑搖頭,亦打馬回了。
回到清槿院后阿梔幫柳姝梳洗完畢,柳姝便讓阿梔下去了,自己剛躺下便,一聲兀鷲長啼聲入耳,她穿上錦衣,用一根木簪將披散而下的青絲挽起。柳姝熄滅了燭光,掩上門牖,從廊下一躍而起至屋頂,順著庭院高牆而出,落在牆跟處。
「你又騙我。」來人手執赤櫻劍環胸斜倚在樹下,帷帽下五官輪廓分明幽暗而深邃,「你故意讓我幫你去於奚尋話本子,隻身來這虎狼窩裡。」柳姝趨步上前囅然而笑:「那我的話本子呢?可尋到了?」
樹上兀鷲轉動著脖頸,寬大的兩翼撲閃有力,一雙褐色雙眼猛厲,見柳姝上前嘴裡咕隆,猝然騰空盤旋而起,好似在煽風點火,俄頃便落於裴宓肩上,用它那碩大冰勾子般的喙碰了碰裴宓的頰。
裴宓憤慨又氣惱:「沒有,誰讓你扔下我,」裴宓收回斜倚著的身子「阿姝,我回去蘄城見你已經離開,一路尋你卻沒你的半點蹤跡,你提前兩月動身,還去了哪裡?」
「郍州,」柳姝垂眸「我去了郍州。」裴宓眸光森冷看向柳姝:「你……郍州那般寒涼,你最是不喜,」裴宓悲憤填膺「你卻兜如此大的圈子,有何事要支開我去辦?有何事不能交給手下的人,要親自前往?」柳姝愧然:「永榮帝不是大昌先帝,他生性暴虐多疑,他耳目遍天下,你何至於冒險?」
「我不懼,」裴宓依然難掩慍怒「你……你可探查到甚麼?」柳姝的眸光看向悠遠的蒼穹:「郍州民生凋敝,碩鼠成群,不復當年。」裴宓柔聲道:「你想從郍州下手?」裴宓怒氣儼然消散,緊緊盯著眼前之人,心有餘悸,生怕一個不留神,便又尋不到她蹤跡了,「閣主必定會派人監視,你要如何行事?」
「那就讓她知道該知道的,」柳姝溫潤的眸子驀地升騰起深不可測的厲色「眼下你先去玉笙樓,你聯絡血湮吧。」裴宓點頭應是,他依然對她的安危憂心忡忡:「我將軒澈和汐洛留給你,群狼環伺,」裴宓見柳姝想要推拒,正色道:「毫無商量的餘地!」柳姝笑逐顏開:「好,」眉眼間的那抹厲色緩緩散去,「我的話本子呢?」
裴宓對柳姝無計可施,無奈的從懷中掏出一小本冊子卻不忙遞出去,問道:「你可願讓我與你勠力同心,從此不論何時何地都共進退?我知你心中所慮,可你我相識十餘載,我可曾懼過怕過?只要我在一天,你便可以做你想做的事。」
柳姝緘默無言,她何嘗不知裴宓心中所想,可她甚麼都不敢渴求,她從降生起便註定要在這四海八荒析微察異。
沈逸珩一路打馬疾馳至沈府,管家余老遠遠便聽見了他公子的馬蹄聲,這日他家公子亦沒讓子焮跟著,此時余老與子焮兩人相視而望,今日沒人跟在他們家公子身邊,兩人便等在門房處,擔心他們家公子是否會吃醉酒,此番聽到了傳來急切的馬蹄聲,兩人都如釋重負。
「二爺,醒酒湯已經備好了。」管家余老上前牽馬,交給了跟出來的門房小廝。子焮茫然不解:「公子,這……不像喝了酒呀。」沈逸珩理了理錦袍大步進了沈府,對子焮道:「查得如何?」
子焮的一雙眼睛清亮明澈的盯著身側的沈逸珩:「公子,這家酒樓三年前便開在安華巷了,我順著這家酒樓的房契查,這酒樓的掌柜是京畿人士,家中世代商賈之家,並沒甚麼不妥,至於這東家,卻沒有任何消息,賓客都不曾見過他露面。」
沈逸珩的瞳孔微縮:「這樣一家酒樓在這曳都開了三年,東家卻不曾露面,這便是問題。三年前?」三年前他來了曳都,便覺得有隻手伸向這曳都,卻不急著翻雲覆雨,可他卻從未消失。沈逸珩又看向子焮道:「派個人跟著這個掌柜,另外,明日你便帶上些人啟程前往邊陲,沈家不能再等了。」子焮擔憂:「是,那公子一定要讓孜菂跟著。」
沈逸珩他好似又想起了甚麼:「你再派個人盯著戶部尚書府。」子焮納悶:「可是戶部有甚麼問題?」沈逸珩輕咳了兩聲,淡淡道:「我要沐浴。」子焮只得下去吩咐人備水去,沈逸珩進了雨竹軒,徑直走向裡屋,從戧金彩漆雲紋錦盒裡拿出碎成兩半的蟠虺龍紋玉珏,仔細端詳著。
柳姝這幾日宅在清槿院實屬孤寂乏味,除了晨昏定省,話本子看得她腰酸背痛,她便開始思忖,這京中小姐是如何忍受得了這般,她可得尋個法子能夠名正言順的出入府,於是接下來這幾日她都去柳老夫人院子呆著,替柳老夫人謄抄佛經,其實她哪裡忍受得到朝抄佛經,但為了能自由出入柳府,只得從這下手。
柳老夫人喂這瓷缸里的魚兒,時不時看向正捶肩捶背的柳姝,暗笑:「姝兒想出府?」柳姝聞言如釋重負,亟亟放下筆,過去攙著柳老夫人:「祖母,阿姝甚麼都瞞不過你。」柳老夫人笑容可掬:「你這丫頭哪裡能在這高牆大院里閑得住,」柳老夫人拉著她在藤椅上坐下「以往你都在田莊上幫我打理,我曳都亦有些莊子,你若得閑可以去轉轉。」
柳姝莞爾一笑:「謝過祖母。」柳老夫人凝笑慈祥的看著柳姝:「但有件事你可一定記住,這京中地主豪紳手段毒辣,利益關係千絲萬縷,你要拿捏好分寸。」柳姝盈盈一笑揉揉柳老婦人的肩膀:「祖母放心,阿姝明白,柳家在朝中舉足輕重,父親如履薄冰,阿姝自當謹言慎行,不給柳家添麻煩。」
柳老夫人見她這般提點,柳姝便言必有中,頓生惋惜之情,柳姝十一歲便沒了爹娘,她將柳姝養在柳家,可還是讓她受盡委屈,不曾像別家小姐般過得肆意。
柳姝翌日便安排去京郊一處莊子,她出府後繞到一處小巷,軒澈和汐洛便出現在她面前:「姝主子。」柳姝一雙眸子染上狠戾之色:「你們且跟著吧,沒我的令不可莽撞行事。」
兩人應是便各自隱去了,此時從巷子另一處出來,阿梔面露懼色:「小姐,這是?」言罷,剎那間已被女主逼在牆根處,後頸處已經被柳姝死死控制,柳姝瞳孔儘是狠絕的殺伐之氣,阿梔在恐懼感中急遽顫抖,她屏氣不敢呼吸,好似那透著陰霾的眸光會在下一刻將她刺穿。
柳姝陰沉道:「你回去告訴母親,說我不認她身邊確認伺候,就將你還給她了。」阿梔已被嚇得哆嗦無法言語,柳姝見狀嘴角露出嗤笑:「放心,我會留著你的命,畢竟你擅長傳消息,就是不知道你老母親家中的兩隻雞今天可也是照常下四顆蛋。」
阿梔聞言色變:「母親……我母親……」柳姝凜然道:「她可就你一個女兒,指著你每月這點餉銀明年再添幾隻雞呢,哦對了,今早賞你的蓮子羹可還可口?那可是用院中開得最艷的木槿淬鍊而成的毒。」阿梔再難支撐那幅因為恐懼顫抖無力的身子,以至於柳姝鬆開她後頸便癱軟在地。
柳姝冷笑一聲便徑自離開了,她繞去集市換上馬匹,向郊外疾馳而去,從她從商販手中接過韁繩起,便察覺有人一路跟隨,軒澈和汐洛得了她的令也只遠遠跟著,並不現身。軒澈和汐洛見這一幕,生怕一個不留神,便將柳姝至於危險的境地,兩人都神情緊張,最後軒澈終於按捺不住的問汐洛:「姝主子是何用意?」
汐洛眼睛死死盯著前面跟在柳姝的人,心中惴惴不安:「主子怎麼選了你來跟著姝主子,榆木腦袋!姝主子能不察覺?讓你跟著便跟著!」軒澈卻不以為然:「要不我們把這小子綁了吧?」
汐洛嘴角抽動:「你知道主子為甚麼還派我跟你一起保護姝主子么?」見軒澈盯著前方的榆木腦袋搖動著,翻了個白眼:「因為你只知道使蠻力,脖子上的那顆榆木腦袋卻從不思慮,你此番將人綁了打草驚蛇,姝主子如何順藤摸瓜。」
軒澈聞此言不由的愧然,他哪裡有這婆娘如此心思縝密,窺得出柳姝的心思。柳姝一路打馬出城,行至京畿一處涼亭,她因縱馬疾馳,又披了氅衣,額間已經滲透出密密麻麻的汗,她因畏寒遂打算去涼亭處稍作休息再上路。
少頃,柳姝便見沈逸珩從她來的方向縱馬而來,行至亭前,按轡翻身下馬,大步向亭內而來,她正拿著手中水囊飲水,見來人奔這兒而來,嘴裡一口水差點嗆著,她用絹帕緩緩拭了拭,沈逸珩已經一個瀟洒的大跨步在她對面石墩上坐了下來,可謂放浪形骸。
沈逸珩摩挲著手中的馬鞭,滿臉氣餒,氣鼓鼓道:「既已察覺卻任由我的人跟著,就為引我前來,對你當真不可小覷,此前入了玉笙樓便隱去行蹤,一面給我可乘之機,一面卻藏著自己的秘密,姝妹妹是何用意?」柳姝眸光一滯,隨即嫣然一笑:「我且問沈二公子,你又為何跟著我?」柳姝收了手中的水囊,撐著下頜,噙著盈盈魅惑笑意:「莫不是覺得我甚是新鮮,起了甚麼心思?」
柳姝綻開的笑意好似那從山之巔孤傲雪蓮,縈饒些許陰霾,清風微佛動,若隱若現,微微上揚的薄唇似那清澈碧波泠泠忽開忽翕,在這光風霽月的秋日裡儼然一亭亭嬌娥,徐徐綻開在沈逸珩心尖。沈逸珩心底氣若遊絲的藤蔓在她清脆明媚笑聲中遊走纏繞,浸透他蕭索的心弦。
沈逸珩掏出懷中那兩半塊蟠虺龍紋玉珏,遞在柳姝面前,柳姝明眸微顫,緘默無言。沈逸珩直勾勾的瞧著柳姝的眸光問道:「你可見過此物?」柳姝裝作若無其事,緩緩移開適才看向玉珏的眸光,淡淡道:「沈公子之物,我怎會見過?」沈逸珩將玉珏放在柳姝面前:「那你可知此為何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