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歲月繾綣
隨即一眾人等隨永榮帝而去,十皇子李澤煜色若死灰,惶惶不安的看向八皇子李慕銂,驪山左衛兵曹參軍劉穆被下獄,父皇下旨徹查,此事極有可能牽連他,十皇子李澤煜的生母劉淑芬便是劉穆的姨母,他想即刻與八皇子李慕銂商量對策,奈何人多眼雜又不得不剋制住自己的惶恐,八皇子李慕銂卻始終不看李慕銂,眸色森冷。
少頃眾人皆退卻,只留沈逸珩怔怔停在原地,盯著這遍地腥紅,鮮血染紅了沈逸珩的錦袍,滴滴滲透而下,天空日光撥雲見日,秋風凜冽而過,血腥味刺穿沈逸珩這三年為自己支起的屏障,好似要將他剝削怠盡,他已無處可藏。
驀然間沈逸珩的左臂被人一帶,沈逸珩轉過頭,柳姝並未走,將他帶離了那攤腥紅之中,沈逸珩的右臂一緊,腥紅的錦袍撕裂的聲音將他的視線牢牢攫住,柳姝將懷中的白瓷瓶掏出,左手拽住沈逸珩的手臂,柳姝用嘴拔掉瓷瓶的布塞,將藥粉倒在他的傷口之上。
沈逸珩的右臂一陣刺痛,他來不及出聲,就見柳姝已經掏出絹帕將沈逸珩的傷口包紮起來,末了,還江絹帕緊緊一扯,沈逸珩一陣吃痛,不禁悶哼一聲,他目光瞥向柳姝凌厲的眸子。柳姝面色艴然,隨即斂首瞥見草叢裡一朵木刻的杜若花,杜若花已經被沈逸珩順著手臂淌下的鮮血染得腥紅。
沈逸珩順著柳姝的目光看去,隨即輕咳兩聲,一個側步擋住柳姝的目光處,囫圇道:「你……你下手太重,疼。」沈逸珩的這一聲『疼』竟有些撒嬌的味道,柳姝抬眸,森冷的剜了一眼沈逸珩道:「沈公子的本是也不過如此!一柄暗劍都防不住,如何保住沈氏?」言訖不看沈逸珩一眼兀自離開,沈逸珩苦笑看著柳姝的背影,又看了看適才的那朵血紅杜若花。
沈逸珩回帳后信國公便為他傳了醫正,信國公哼哼兩聲,不看沈逸珩徑自去了宴席,留下醫正為沈逸珩上藥重新處理傷口,孜菂在一旁緊緊皺著眉。醫正拆開他的傷口道:「還好,不算嚴重,適才上過葯的緣故,血已經止住了,」醫正又重新將沈逸珩的傷口包紮完畢「這些日子沈公子就別再讓傷口裂開了,注意莫要沾水,容易感染,每日換兩次葯即可。」
「有勞您。」沈逸珩讓孜菂將醫正送出賬外,盯著醫正替他解下染滿腥紅的絹帕,絹帕一角綉著一朵杜若花,維妙維肖,好似能就著那腥紅血跡在沈逸珩面前徐徐綻開。孜菂見沈逸珩盯著那腥紅的絹帕出神,以為沈逸珩可惜,笑道:「公子,你要覺得可惜,改日便去啼霜樓,讓嫆姑娘給你秀一堆?」語罷就要將那攤腥紅絹帕帶出賬外。
「滾蛋!」沈逸珩對著孜菂的屁股一腳「放下!你跟著子焮這般久就沒學到他的一星半點。」孜菂怔怔的摸著屁股,看著沈逸珩:「公子,我……」沈逸珩剜了孜菂一眼,緩緩道:「給本公子洗凈了,收著!」孜菂滿臉疑惑:「啊?」他家公子怎地就對柳家姑娘這般上心,這廢了的絹帕都要留著。
這日一干人等圍獵所獲之物皆要按類進獻予永榮帝,散圍后永榮帝將所獲獵物分賞給眾人,並賞賜宴席。永榮帝因太子李彥淳遇刺一事神色不喜,整個宴席氣氛尤其凝重。
十皇子李澤煜坐立不安,席間更是連連幾杯酒下肚,他忍無可忍換來近侍,低低的交代了兩句。八皇子李慕銂見那內侍匆匆離去,眉心一蹙,心裡譏諷。果然是蠢貨!這般沉不住氣,也罷,這般蠢遲早牽連自己。一眾皇子亦大致明了,永榮帝定然提前得了消息,故不等錦衣衛對殺手刑訊拷問就將劉穆下獄。
柳姝正與柳浣落座於任昭肖皇后和太子妃陸妙惠下首,對面皆是這次秋獮隨永榮帝而來的幾位受寵的嬪妃,席上葉妃跟寧妃勢如水火,片刻間便冷眼嘲諷,唇齒相激。柳姝本想掏出絹帕拭唇,復又想起絹帕用來給沈逸珩包紮傷口了,玖柚和柒婤皆在帳中不得隨侍。
「四姑娘?」太子妃陸妙惠見她楞神喚她「本宮適才見你從東邊回來,殿下今日遇刺你可在場?」柳姝斂首回話:「回太子妃的話,民女並不在場。」
太子妃陸妙惠見她低垂著頭,以為她沒見過這等場面,心底皆是對太子李彥淳的擔憂,此前幫七皇子李徽鄞的心思已然消散,便不再看她:「靖王妃可得看緊自家妹妹,別受了驚嚇。」柳浣急忙應是。
這日宴會還未結束柳姝便回了帳中,玖柚見柳姝撩簾而進急忙為她披上袍子:「姑娘狩獵后穿得這般少,卻又在席上坐了這般久,凍壞了。」柒婤見狀亦急忙為柳姝遞上滾燙的茶水。眼下後日才九月九重陽,柳姝便已覺得背部寒涼,她從小便畏寒,曳都的氣候白晝溫差較大,不比蘄城的氣候溫暖,她竟有些不適宜。
少頃,柳浣帳中又託人給她傳話,讓她去柳浣帳中為後日的重陽佳節準備絳囊,柳姝的女紅尚可,只是她難御這林中寒涼,越發覺得困意濃濃,柳浣見她這般,只得又遣柳姝回帳。柳姝出了帳,因柳浣已是靖王妃,故柳浣的帳子與柳姝的帳子相距甚遠,柒婤為她披上氅衣:「姑娘可真是受苦,靖王妃她……」
柳姝攏了攏氅衣正色道:「柒婤,不可多言。」柒婤亦覺自己多言,便跟在柳姝不再多言。柳姝朝宴會處望了望,那處燈火通明,想必宴席還未散去,不知沈逸珩的傷勢如何了,他定然還守在信國公身側吧,適才在開宴后片晌才見沈逸珩落座。柳姝定了定神繼續朝前走去,驀地聽見兀鷲的嘶鳴聲。
兀鷲騰空盤旋,落在她的右臂之上,柳姝瞧見綁在兀鷲的腿上的信筒,柳姝取下信筒,摸了摸兀鷲的暗棕羽毛:「小禿,你回去替我告訴他,我無礙。」禿鷲蹭了蹭柳姝的手臂,騰空而去,隱在黝黑的夜色中。
柳姝撩著氅衣行上前去,目光倏地瞥見遠處小丘上的黑色身影,在這黑黢黢的夜色中,沈逸珩身型挺拔,濃濃夜色依然壓不住他的剛毅俊挺,柳姝讓柒婤等在原地,她撩著氅衣下擺上前而去。兩人從小丘側面而下,隱在了小丘之後,此處地勢低陷,周圍的濃密灌叢正好將兩人齊齊遮掩住。柳姝能聽見這暝色里蟋蟀鳴叫聲,好似不在風雲開闔之地。
夜色太濃,柳姝的白皙臉頰卻格外清晰,她的雙眸清澈盈盈,沈逸珩動了動喉嚨:「你故意放消息讓陛下得知,而後你又讓我得知你的部署,蓄意讓我前去相救,你亦猜測陛下極有可能為磨驗太子,故意拖延他的親軍前去救援時間,防患未然你便提前潛伏人馬伺機而動。」
柳姝聞言莞爾一笑:「沈二公子說笑了,我怎會算到你會前去相救?」沈逸珩眸色凌厲暗沉:「柳姝!因你算到了我定會為了沈氏謀出路!」柳姝低笑一聲,抬眸看向沈逸珩:「謀出路?你可是在這曳都裝傻充愣三年,一心想做紈絝呢!」沈逸珩為柳姝的淺淺笑意似醉如痴,低聲頹然道:「此局你贏了。」
柳姝此局的確將沈逸珩算計在內,沈逸珩如何會是紈絝?沈家三代皆是將帥之才,永榮帝正是因如此才對沈氏猜疑揣測,沈逸珩儘管在曳都表現出難堪大任,永榮帝卻從未對他放棄臆測,沈逸珩只有讓永榮帝篤定,他沈逸珩在永榮帝的掌控之中,他只忠於永榮帝,只忠於大昌儲君,只忠於這李家皇權,沈氏才能趁機謀得一線生機。
沈逸珩清了清嗓子道,雙眸定定的看向柳姝,輕輕問道:「阿姝,你可願與我同盟?」柳姝似笑非笑的看著沈逸珩:「自我進京,你便日日派人查我,你不是已經猜到我並非大昌之人?你就不怕我乃你的仇敵?」
沈逸珩頹唐,此番他竟然無力反駁,在柳姝旖旎的眸光中敗下陣來,低低道:「我可為你受了傷。」言罷還將手臂向柳姝前送了送。柳姝強忍住笑意,淡淡道:「沈二公子錯了,你是為了沈氏。」言訖轉身嘴唇微微揚起,朝營帳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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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色撒下這片黑色海洋,周遭都被這銀白籠罩,裴宓朝天空望去,那裡就像是藏青色的幕布,群星璀璨,薄霧裊裊,回憶繾綣而來。裴密斂眉瞥向手中,憶往昔,茶已涼,高懸浩瀚星海的殘月,可望不可即,就如同那個陪伴了數十載的人。
兀鷲凌空而來,盤旋嘶鳴,拉回他悠遠而又綿長的青蔥歲月,兀鷲落在他的肩上,復又騰空而起,在空中盤旋。裴宓垂眸一笑道:「她便是連親筆信都懶得寫了,她可叫你小禿了?她以前最愛這般欺負你的,如今便沒空搭理你了吧!」兀鷲驀地一個翻身,迅猛而下,又驟然飛身騰空,消失在夜色里。
廊檐下一女子聘聘裊裊,丰韻娉婷,笑靨如紅蓮,眸中霞光瑩瑩,巧笑間帶著魅惑:「阿姝可真不是個東西,留你一人守著這寒涼。」裴宓放下手中茶杯,默然,血湮見狀嫣然一笑,緩緩上前坐在裴宓身側:「有何消息?」血湮復又看了看裴宓空蕩蕩的雙手,眉心一蹙:「好了,隻字未留,這次你連人都未見到,閣主可是讓我時刻盯著呢!」
裴宓眸色森然看向血湮:「你果然還聽命於她。」血湮囅然一笑,魅翊閣何人不是聽命於閣主,她笑問裴宓:「命脈都被閣主拽在手中,如何能不聽命於她?裴宓,你的命脈也早就被閣主鎖牢靠了。」
誰人都知魅翊閣皆是女子,三年前閣主卻任憑裴宓進入魅翊閣,裴宓到底跟閣主交換了甚麼,無人能知,就連跟裴宓一起入閣的柳姝也全然不知。
裴宓森然道:「我只忠於她。」言訖縱身一躍朝前院而去。屏翳見了裴宓亟亟行禮:「主子。」裴宓從懷中掏出一封密封的信函道:「你速即去劉家將我之前交代你的事情辦妥,此信函一併交予劉家,他們自會明白,不可有任何閃失。」屏翳聞言應是收了信封驀地隱身在月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