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鴉默雀靜
翌日,永榮帝行圍輦御由曳都城東部東聖門而出知驪山馬場,著親軍府軍左衛、驪山左衛、虎賁左衛護軍統領將軍和兵曹參軍皆隸之。
柳浣這日喚柳姝隨她而行,刑部尚書之女姚菱託人來傳話,道她不慎染了風寒,不能前去,柳姝便只得和柳浣同坐一輛馬車,柳姝上馬車后便故作新鮮,時不時撩開簾朝外面望去,遠處山嵐陣陣,蜿蜒曲折,視野尤其開闊。
柳浣見柳姝一幅饒有興緻的模樣笑道:「妹妹這一路可瞧見些別的甚麼?」柳姝笑著問道:「姐姐是指?」
「妹妹也快到及笄之禮了,屆時便可婚配了,你可有心儀之人,姐姐給你做主?」柳浣看著柳姝放下帘子面上是羞怯,以為她是不好意思談及此「今日陛下皇子皆有隨行,妹妹可做留意。」
柳姝斂眸,她明白過來此次柳浣邀她隨行是動了說親的心思,可她前面還有柳露菡和柳夕馨,且柳露菡已經及笄,又為何是她呢?她得尋個法子套出這背後的緣由來,遂緩緩道:「勞煩姐姐了。」柳浣聞言喜眉笑目:「怎地這般見外。」
皇帝每歲秋獮皆定二十圍,網城連帳,分設旌門有三,分樹軍纛。網城連帳外十餘丈再設連帳、旌門,皆樹軍纛。先由一千餘人虞卒做開路先鋒,揚鞭催馬,操馬檛合圍。
柳姝跟隨柳浣至圍場后,便見沈逸珩一身勁裝,劍眉星目,丰神如玉,正朝她的方向看來。柳姝扭頭朝身前的柳浣看去,隨即好似又覺自己好似太過刻意,遂又低下頭去。沈逸珩的眸光停在柳姝的側影,她今日穿得厚了些許,看上去甚是圓潤,頗為可愛,他心底不自覺生出欣悅之情。
「柳妹妹。」太子妃陸妙惠一行人朝柳姝這邊來,為首當是太子李彥淳了,其身後跟隨的便是七皇子李徽鄞和十四皇子李汯禎,靖王李玄燁跟隨在後,正神色淡淡,一言不發。柳浣帶著柳姝和她的兩位姐姐依次行禮。柳姝抬眸目光瞥見太子妃陸妙惠,她正上前拉過柳浣凝笑詢問道:「這便是你的三位妹妹吧。」
柳姝用餘光掃過太子及他身後的三人,十四皇子李汯禎年紀尚小,眉宇間皆是稚氣,身子雖瘦削卻不乏英氣。太子李彥淳燕頷虎頸,已有了帝王般的盱衡厲色。七皇子李徽鄞卻身形臃腫,腦滿腸肥,眼色發青,正上下打量著柳姝,面上已是驕奢淫逸之色。
柳浣看向柳姝笑著回道:「回太子妃的話,這便是我四妹妹。」言訖,在場幾人便看向柳姝,靖王李玄燁瞥了一眼柳浣,薄唇緊抿,柳浣這般自作主張令他不快,他六哥和八哥定會以為他已經站隊太子一方,從此便是這兩人的眼中釘了。
此時一眾皇子接朝這邊而來:「都在這呢,我說呢!」發話的是八皇子李慕銂,眼底皆是戲謔之色,他身後跟著的十皇子李澤煜和十三皇子李匡楨,其後便是六皇子李澧瓚和十三皇子李匡楨,一位腳步緩慢飄忽,面色清癯的跟在最後,這便是十一皇子李鑒琮。
緊接著又是柳浣帶著她們行禮,柳姝斂目,此番便是齊了。
太子李彥淳看向太子妃道:「這便是你此前提到的柳尚書之女了。」柳浣應是,太子又道:「本宮聽聞你亦擅騎,你便一齊跟著吧,七弟,今日圍獵你便看顧著些。」七皇子李徽鄞連忙應是,眸間上下打量這柳姝。
柳姝斂眉,目光瞥見躲在柳露菡身後的柳夕馨,她目光躲閃,柳露菡的目光則不經意間在八皇子李慕銂身上掃過,太子妃陸妙惠和柳浣還互挽著看向柳姝。柳姝忖度著,想來是太子妃尋了柳浣,為拉攏戶部,便有意將她說給七皇子李徽鄞,而這七皇子李徽鄞荒淫無度,府上美妾成群,而她這三姐姐柳夕馨斷斷是不願的,至於她這二姐姐柳露菡,想必早已心有所依了。
八皇子李慕銂低笑揶揄:「太子殿下可是好謀划呀!」太子李彥淳不忿道:「六弟,今日父皇在此,你言語可要注意分寸。」八皇子李慕銂憤恚:「少拿父皇壓我!我且看今日太子殿下圍獵能向父皇獻上甚麼!」言訖便轉身離開,他身後的十皇子李澤煜和十三皇子李匡楨掃視一眼柳姝皆齊齊離開。
十三皇子李匡楨凝笑道:「歲歲秋獮,歲歲太子殿下便可獵得珍貴之物獻予父皇,太子殿下何必動怒,今日亦是穩操左券才對呀!」六皇子李澧瓚低笑道:「十三弟,你這話就欠妥了,話中有話,可是要污衊當今太子殿下圍獵營私舞弊。」面上卻是對太子李彥淳的嗤之以鼻。
此時十一皇子李鑒琮好似站不住似的,輕咳起來,太子李彥淳道:「十一弟可以仔細些身子,這圍獵你若吃不住就給父皇告個假。」十一皇子李鑒琮掩了掩唇,聲音低沉:「也無礙,只是染了風寒,」語罷目光瞥見柳浣身後的柳姝,她正朝圍場另一邊望去,薄唇微抿,嫻靜中透著飄逸出塵,皓腕凝霜,清雅靈秀。李鑒琮不禁的嘴角揚了揚。
柳姝站著並不規矩,不自覺的用腳尖蹭著石子,七皇子李徽鄞亦不再看她,幾位皇子之間的齟齬免去她一番尷尬,她今日她倒可借著七皇子跟著太子李彥淳。
永榮帝著戎裝,乘騎巡幸駐營,信國公白髮銀胡,笑聲頗有氣吞山河之勢,寶刀未老。合圍后虞卒翼尾便脫帽傳訊,圍獵捕殺隨即開始。於是永榮帝揚鞭催馬,緊接著是皇子們和信國公等御前大臣等打馬而出,一時圍場馬匹賓士呼嘯,氣勢磅礴。
太子李彥淳策馬奔騰而出,六皇子李澧瓚讓柳姝和他緊隨其後,柳姝便緩緩跟著,時不時搭弓射出幾支箭,卻不盡中,偶爾射下一兩隻鷹隼和野兔,見射偏了她便故意麵露懊惱。
六皇子李澧瓚見狀嘲諷道:「你原來只擅騎不擅射。」柳姝聞言低下頭作羞愧狀,六皇子李澧瓚見太子已經跟他相距甚遠,已獵的不少,不耐煩的看著她,而後便不管她朝一隻麋鹿打馬疾馳而去。
柳姝盯著太子李彥淳離開的方向,正是驪山馬場以東,她打馬疾馳跟去,太子李彥淳興緻正濃,追著一隻麋鹿近圍場禁區邊緣處,柳姝在遠處翻身下馬,手中緊握弓箭,縱身一躍在一低洼草叢處隱身。柳姝的人便在這低洼不遠處的巉岩深處,她此番在此處隱身便是要他們見她指令行事。
此時太子李彥淳三箭齊發,那隻聞聲逃躥的麋鹿瞬間倒地,隨著太子肆意張狂的笑聲,太子旁邊的近衛便要過去撿那隻麋鹿。霎時,柳姝便聽無數只箭迅猛齊發,伴隨著近衛的慘叫聲,緊接著是太子李彥淳的勒緊韁繩駿馬嘶鳴聲,一近衛高呼保護太子殿下的聲音傳出一半,濃膩的血腥味隨著刀光劍影噴洒而來。
緊接著是凜冽的劍氣,射影追風間,雙方人仰馬翻,殺手見招拆招,勢如劈竹,很快太子李彥淳一方便落入劣勢,太子李彥淳手中長劍凌厲迅疾抹掉對方的脖子,帶出一片亂濺的腥紅,可他身邊的近衛已盡數倒下,瞬息之間對方十餘人便成合圍之勢,他的劍還未從身邊的黑影處脫身,下一刻對方便已經騰身而來。
驀地,柳姝只聽正有人疾馳而來,馬匹發出響徹天際的嘶鳴,沈逸珩三箭齊發,已臻化境,天空驟然被黯黑籠罩,沈逸珩迅捷躲避朝他而來的劍影,眉心一蹙,用手中長弓迅疾扼住對方的喉更,那人隨即倒下。
太子李彥宏面露驚詫,竟不知沈逸珩功夫了得,就在這恐慌萬狀之間,見沈逸珩為救他而來,便有了搏下去的氣魄,可寡不敵眾,殺手一方倒下,便有人連上,比肩接踵,沈逸珩所帶的長弓已不能再用,他拔出腳踝處短刀,雲屯飆散。雙方纏鬥愈演愈烈,長劍略帶優勢,就在沈逸珩一個後仰之間,一柄狡詐姦邪之劍帶過他的右臂,沈逸珩目眥欲裂。
柳姝的心遽然一緊,就要傳信讓身後之人出列,便聽見大隊人馬朝這邊疾馳而來:「保護太子殿下!」領頭的永榮帝的親軍府軍左衛兵曹參軍胡耿彪「留活口!」
柳姝長鬆一口氣,倏忽見那幫黑影便已被重重包圍,沈逸珩見救兵已到,迅速殺出重圍,府君左衛在這暝色黯黑朦朧里將一干人押解在地,此地鴉默雀靜好似適才的廝殺與搏鬥澌滅無聞。
沈逸珩的右臂躺著鮮血,太子李彥淳在廝搏后力氣消耗殆盡,竟站得有些飄忽。此刻柳姝聽到永榮帝和信國公等一眾皇子皆朝這邊策馬而來,柳姝給後邊人馬一個散去的信號,自己便驟然從低洼處騰空朝之前的方向而去,她尋了自己的馬翻身而上,又繞回到沈逸珩的後方。
永榮帝衝冠眥裂,怒道:「余魁鋼,朕命你全力徹查!朕倒要看看何人如此膽大包天,膽敢刺殺太子,」錦衣衛指揮使余魁鋼立即應是,永榮帝看向太子李彥淳「你可受傷?」
「父皇,兒臣無礙。」太子李彥淳看向不遠處正捂著手臂的沈逸珩「此次多虧沈逸珩來得及時,不然兒臣就要死在這了。」太子李彥淳用凌厲的目光從一眾皇子中掃過。永榮帝目光震顫凝然,看著身後的信國公沈恪忠道:「我竟不知這小子身手如此了得。」信國公沈恪忠瞳孔一緊,澀然道:「嘿嘿,這臭小子。」
永榮帝目光瞥見沈逸珩右臂的劍傷,神色凝然道:「驪山左衛兵曹參軍劉穆即刻革職入獄,此案交給錦衣衛負責審理,」永榮帝朝沈逸珩喚道,沈逸珩即刻越眾而出「沈逸珩,這個兵曹參軍的位置便由你來做吧!」
眾人嘩然,皆不明所以,驪山左衛是永榮帝的親軍,太子李彥鴻遇刺跟驪山左衛有何關係,如何要將劉穆革職入獄,難道永榮帝已經知曉些甚麼!
柳姝緩緩繞道眾人之後,聽此言瞭然,沈逸珩今日救太子殿下有功,此番更是嶄露鋒芒,永榮帝斷不會任自己對他毫無掌控,便要沈逸珩在他眼皮子地下。入了這驪山左衛軍,便要護駕左右,宿衛宮禁。
信國公沈恪忠抖動這鬍子看向沈逸珩,沈逸珩瞥了一眼眾人之後的柳姝,神色暗沉,隨即向永榮帝謝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