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駑馬戀棧
翌日,柳姝辰時末便梳洗出了廂房,沈逸珩正在馬廄給他的馬餵食,柳姝憶起前一晚她戲謔了他一番,遂讓樺姨喚了他一起用早膳,少頃便見沈逸珩神色淡淡的走進來。兩人整個早膳都沉默無語,柳姝思索這般她便可以先去玉笙樓見過裴宓再回柳府。
兩人用完早膳,桐伯牽來她的馬:「姑娘一路可得當心。」柳姝翻身上馬,看向桐伯和樺姨:「桐伯,莊子上的事情你且多留心,我不希望再出現凌虐良善之事。」桐伯應是,柳姝和沈逸珩兩人便先後出了庭院一路打馬至曳都東聖門城門。
一直不曾言語的沈逸珩見柳姝停下來,問道:「直接回柳府?」柳姝點點頭立刻扯謊答道:「嗯,回。」沈逸珩目光看向前方,眸光動了動道:「我送你。」柳姝急忙拒絕:「不麻煩你了,你一夜未歸,還是先回吧。」沈逸珩不溫不火道:「行。」言訖打馬而出。
柳姝看著沈逸珩逐漸消失的背影,他是如此的英姿勃發,醞藉風流,那樣的人怎能被禁錮在曳都,當是五洲四海,恣意瀟洒,她怎忍心又為他憑添枷鎖,她們斷不能走得太過相近的。
柳姝收回目光,打馬朝玉笙樓方向而去。沈逸珩先是朝沈府方向而去,路上又想起甚麼,遽然調轉方向朝玉笙樓而去,俄頃,就見到柳姝在玉笙樓前下馬,一小廝見她下馬急忙迎上前去,將她的馬牽進杈子。
沈逸珩勃然作色:「小騙子!」言訖楞怔片刻,他真是瘋了。沈逸珩剛踏進沈府大門就見沈府管家余老迎上來:「唉喲,二公子,您可回來了,老公爺正惱怒著呢,您快去看看吧。」
沈逸珩哼了一聲朝雨竹軒趨步而去,還未進去就聽見老頭子氣憤的聲音:「臭小子,昨晚一夜跑到哪裡去了,」老頭子已經從他的房間走了出來,叉著腰,白花花的鬍子止不住的抖動,道:「老夫在外征戰沙場換來你們這些個臭小子安享錦衣玉食,居然連老夫的好酒也要藏了,膽子漸肥了不是!」
「您老大可從此不守了!」沈逸珩就站在院內,並不上前,他知道他此時上前準是要挨一頓揍。信國公沈恪忠哼了一聲道:「昨兒個跟著柳家姑娘去哪了?老實交代!」沈逸珩暗自罵道:「孜菂!給爺滾出來。」孜菂從屋檐騰空而下,就在信國公身側站立,不敢靠近沈逸珩:「公……公子,我這……」
沈逸珩大步上前就朝孜菂屁股後來上一腳,孜菂迅速躲在信國公身後,沈逸珩見信國公的白鬍子又抖動起來盯著他,眼神饒有趣味,不禁心底惶恐不安。信國公沈恪忠戲謔道:「這京中哪家姑娘敢跟你親近?你早已臭名遠揚咯!那柳家姑娘不繞著你走?」信國公沈恪忠湊近沈逸珩笑道「怎麼樣?指定吃閉門羹了!」
沈逸珩瞪了一眼孜菂,孜菂指定是事無巨細的與這老頭子說了,他訕訕著低低道:「嗯。」信國公沈恪忠哈哈大笑笑道:「如何?要不要老夫出馬?」沈逸珩驚詫著拒絕,昨兒個他後者臉皮跟了一天,可不敢再冒進了,他躊躇著泄了氣道:「啊?別……別別,算了。」
信國公沈恪忠覷了覷泄氣的沈逸恆:「你爹的守孝期三年已過,我此次進京陛下無論如何會在你們三個中間選一位指婚了,」他又哼了一聲「我們這陛下可不像先帝喲!」
沈家嫡長子沈奕和嫡女沈瑾皆未婚嫁,沈逸珩的父親三年前戰死邊疆,如今三年守孝期已滿,永榮帝為拉攏沈氏鞏固皇權必定會下旨賜婚,不是挑一位皇女做眼線嫁去傫城,便是將嫡女沈瑾嫁來這曳都城。
永榮帝極為看重嫡庶長幼之分,故對當朝太子李彥淳尤其看重,他斷不會縱容其他皇子參與奪嫡黨爭,他必須打壓藩王勢力以保皇權永固,故此永榮帝賜婚沈瑾於太子李彥淳為首選,那麼一旦賜婚,沈家便成為奪嫡之爭的棋子,各方勢力眈眈虎視,必將聯手攻擊除之。
沈逸珩思及此不禁眸色深沉,信國公沈恪忠摸了摸自己的肚子:「趕緊給老夫拿酒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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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姝踏進玉笙樓掌柜便要上前迎,柳姝給了他個不用的眼神,掌柜仁伯便沒再上前自顧的忙活去了。柳姝看向正斜倚著檐住笑望著自己的裴宓,裴宓見了柳姝隨即轉過身子在檐廊盡頭進了一間廂房,柳姝則進了一樓廳堂盡頭穿過一間廂房,柳姝從廂房暗門通往玉笙樓地下。
「師傅他老人家最近可有行蹤?」柳姝見裴宓從暗門進來,莞爾一笑。裴宓從替柳姝斟好茶水,放在柳姝面前:「不曾,你可是有事?」柳姝端起茶杯道:「有些事不方便我出面,對了明日我便去秋獮,血湮那事可辦妥?」裴宓淺笑道:「已經安排妥當,之前你托我尋的那人亦到了曳都。」
柳姝將杯中茶水一飲而盡:「你再人派人跟著,眼下時機尚未成熟,時機成熟我會託人傳話,你便讓他放手去做吧,我定會給他公道。」裴宓應是,隨即又道:「可是瞧出些端倪?」
柳姝將昨日所見之事悉數說予裴宓:「此人藏得太深,宮宴當日必定盯著我呢,他在暗我在明,」柳姝摩挲著手中茶杯「他都不著急那位置,我便順勢而為了。」裴宓雖知道柳姝有七竅玲瓏的心思,卻依然擔心道:「我跟著去吧。」柳姝粲然一笑道:「不用,」她並不想他卷進來,且敵在明,永榮帝眼線龐雜,她不能冒險「你且安心。」
裴宓默然:「寒冬將至,你的身子……」柳姝笑忻道:「你要不放心可讓方時悉開副方子?只是她最近忙著搗鼓他的醫書呢。」裴宓頷首道:「開好方子熬藥沒人看著你也是拿來喂花草的。」兩人又對接下來的部署做了安排,柳姝道:「玖柚和柒婤交我帶回柳府了。」裴宓起身看向柳姝:「她倆早按奈不住了,指定高興。」
兩人一齊出了暗室從另一條小道繞過一亭台水榭,入了玉笙樓的后宅,復又入了另一處暗門,最後在庭院外停下。庭院里傳來玖柚和柒婤的調笑聲。柳姝清咳兩聲,笑看這裴宓道:「這是按捺不住?」裴宓亦笑道:「還不出來迎?」
倏爾玖柚和柒婤便跑了出來,兩人撲到柳姝面前,剛要抱住柳姝,便見裴宓的肅穆的眼神,遂又退後兩步,斂衽齊齊朝柳姝和裴宓行禮:「見過主子。」柳姝笑著上前道:「好啦,入了柳府我就是你們四姑娘,不可再喚主子了。」玖柚和柒婤兩人起身笑道:「是,姑娘。」
柳姝隨即便讓人備好馬車,三人從玉笙樓后隱蔽的偏門出了院子一路駛向柳府。馬車停在柳府前,柳姝見到她父親柳昌升和柳家嫡長子柳浦正從另一輛馬車正下來,柳姝便上前行禮:「父親,哥哥。」柳昌升嗯了一聲,神情嚴厲:「你來一趟我書房吧,」柳昌升又跟柳浦道「你先回去。」
柳浦咂摸著柳昌升的用意,定是四妹妹去莊子上住了一夜,四妹妹要是一個人去了父親的書房,定要被叫站規矩了,遂道:「朝中有些要事正要同父親商量,」柳浦又看了一眼正低著頭的柳姝「我跟四妹一起吧。」
柳昌升聽柳浦說朝中要事,遂沒再說甚麼,看了一眼柳姝身後的玖柚和柒婤,朝裡面走去。進了書房柳昌升又覺柳浦與他朝中之事,柳姝不便聽,就讓柳姝站在廳外。
柳昌升卻不知柳姝將他與柳浦所論之事聽得一清二楚,柳姝不禁斂首徑自笑起來。柒婤在身後小聲嘀咕:「姑娘還笑呢!」玖柚亦在一旁附和道:「就是,咱們第一天到柳府姑娘就站規矩。」柳姝收回笑意,用手上絹帕撓了撓後面的兩人,三人便規規矩矩的站著聽柳昌升在裡面的談話。
柳浦站著跟柳昌升回話:「父親,地方民生日蹙,吏治日疏,棍棒橫行,兒子想去地方。」柳昌升放下茶杯道:「也好,諫官雖卑,然現下大昌朝廷崇奢黜儉,地方承風展轉,以致全國世風日趨窮奢極欲,你身為右僉都御史當糾核稽查,秋獮后便向陛下請旨吧。」
柳浦應是,又猶豫如何跟柳昌升開口,彷徨道:「父親,兒子早先聽祖母提及四妹妹,道她將蘄城的莊田治理得井然有序,莊田上的佃農更是連連稱其菩薩心腸,不曾出過任何岔子,可稱得上巧捷萬端,且四妹妹在莊子上慣了,如今卻要成日悶在這柳府,父親何不順了她的心思?」
柳昌升神色肅穆道:「在這曳都……行了,你讓她進來吧。」柳浦應是出了書房,見柳姝正在庭院風口上斂首站著,上前低聲喚道:「四妹妹。」
柳姝正盯著自己腳尖,聞言抬起頭朝柳浦吐了吐舌頭:「大哥哥。」柳浦低笑道:「父親喚你,你且進去吧,沒事的。」柳姝理了理裙擺,又理了理額間髮絲進了書房:「父親。」柳昌升抬頭:「關上門。」柳姝便乖乖關好門,又躡手躡腳的上前,等著柳浦發話。
柳昌升向來對家中兒女嚴苛肅穆,寡言冷語。柳家世代簪纓,到他這一代家中子嗣單薄,柳昌升是柳家唯一的嫡子,從小便是家中弟弟和妹妹的榜樣,他父親從小便對他寄予厚望,望他光耀門楣,柳昌升二十便中進士入朝為官,行事更是廉謹。柳昌升受他母親的囑託,要將柳姝帶回柳家,他雖對柳姝孤苦伶仃心生惻隱,但柳氏一族他卻也必須顧全。
「你進京所謂何?」柳昌升神色嚴厲。柳姝低著頭回答:「祖母年事已高,阿姝思念祖母。」柳姝如何不知柳昌升的顧慮,她感謝柳家對她的養育之恩,可她卻同樣不願柳家卷進她所處的漩渦之中,她自是不會實言相告知她進京的目的。
柳昌升思索片刻道:「你當知深潭之魚,死於貪餌,貪如火,不遏則燎原,欲如水,不遏則滔天。」柳姝抬眸看向柳昌升道:「父親呢?父親難道不是貪念權勢。」柳昌升聞言驀地站起身子:「放肆!你一個女兒家懂甚麼?」
「父親官至戶部尚書,看著手下之人侵民田土,斂民財物,卻不糾治,任由他們驕溢斂怨,所謂何?可是為了您頭上那頂帽子?」柳姝眉目見露出些許失望消頹。柳昌升早已被柳姝的言語擊得鉗口撟舌,竟開始語無倫次:「你……你懂甚麼!」
「阿姝是不比父親懂,故阿姝並無權利問責父親甚麼,阿姝便只需做好手中之事,父親便只戴好頭頂的烏紗帽,阿姝就不叨擾父親了。」言訖便跪下朝柳昌升行了個頓首禮。
柳昌升惛懵,他從小受儒家思想熏陶,年少時苦讀登科入仕,步月登雲,志存千里,為官二十載余,早已是駑馬戀棧。他觀朝中飽讀聖賢之書與他年誼相稱的士大夫們,聖賢皆不在,無人能挽大昌日漸趨盛的驕奢頹風,反而沆瀣一氣,競相逐利。柳昌升傾頹的坐在了椅子上。
柳姝先去祖母的院子回話,她將莊子上的一應事宜仔細回稟,太夫人點頭,一旁的毓嬤嬤也笑道:「昨兒個太夫人還跟我問姑娘來著,她怕你被那些個婆子地痞欺負了去。」柳姝笑道:「祖母放心,阿姝只是看了賬簿,還不曾親自出面,我叫人留意著。」太夫人撫摸著柳姝的手道:「那樺婆子我早想端了她,此番你讓她自行解決,也算給了個情面,如若再范我是斷不留的。」
毓嬤嬤讓人上了餐食:「姑娘行事方寸把握透徹,太夫人你就放心吧。」餐食上桌,太夫人便讓柳姝動筷,笑著對柳姝道:「我見你帶回來了倆丫頭?大娘子房裡的那位你給遣回去啦?」柳姝本不想主母為他操心,存著心請罪:「祖母。」太夫人和藹慈善的看著柳姝:「遣回去就遣回去吧。」柳姝笑著給太夫人夾菜:「母親該被我氣著了。」
柳姝在太夫人院里用過膳,便回了清槿院,吩咐了玖柚去為她備熱水,柒婤去為她整理行囊,她則坐在廊檐下撐著腦袋思索,少頃軒澈落在檐下為她遞上汐洛傳回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