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檢驗
劉家是鎮上有名的富賈豪紳,名門望族。在這流水鎮的宅邸佔地數畝,家中奴僕更是數以百計。無數窮人,以進入劉家為榮,哪怕為奴為婢也毫不在意,只因為進了劉家,就再也不用挨餓受凍了。
王剛早上剛換崗,站在南門斗大的「劉府」二字下,他的腰板都不自覺的硬了許多。王剛來到劉家已經半年,管家對他還算滿意。見他身板結實,面容正氣,就給他安排了一個門衛的活計。
此時的王剛,瞥了一眼劉家高大院牆下,幾個蜷縮一團的叫花子,從鼻孔中輕蔑的哼了一聲。想起半年前自己險些餓死的往事,不由暗自慶幸,若是自己沒來到劉家,或許早就餓死了。
就在這時,劉府門前台階上走上來兩個人,他們一長一幼,一胖一瘦,那個胖子他認識,那是浣衣坊的掌柜,至於那個瘦猴一樣的黑小子,他卻是第一次見到。
「哎喲,宋掌柜的來了,您這是有什麼事么?」
「您客氣,我帶我本家侄子過來,看看老爺是否用得上,煩勞您稟報一聲吧。」
「周管家交代過了,類似情況無須通稟,直接到他居住的院落候著就行了。」
「好的。那我過去了,回見。」
「行嘞,您走好。」
看宋青山遠去,王剛沖他的背影啐了一口口水,鄙夷的說道:「呸,噁心人的玩意兒,這次不知道又要害誰。」
進了劉府大門,宋明簡直被驚呆了。只見亭台水榭,清池白蓮,每一個都精巧絕倫,妙到毫巔。屋舍院落清雅脫俗,錯落有致,被幽幽石徑蜿蜒迴廊交錯連通,掩映在繁花盛木當中。
宋明木然跟在宋青山後面,低著頭一路前行,他不敢看身邊偶爾路過的各色人等,只敢抽空偷瞄一眼眼前美景,亦或是躲在宋青山身後,聽他和偶見的熟人打招呼。
他既緊張又擔心,就連走起路來都小心翼翼擔心出錯。時而擔心自己的腳步太過隨意,被人說沒有教養。時而又擔心四下打量被人說不禮貌。
這份擔心越演越烈,而且在他進到一個,偏僻的四方小院,看到一個小鬍子男子時越發明顯了。
這個小鬍子是劉府的大管家,叫周卜琦,是個頗得劉家信賴的人,這些都是大伯告訴他的。
見到正主,宋明遠遠的打量起來,只見這人面色蠟黃,身量瘦細,看起來病懨懨的很是虛弱。只是一雙眼睛炯炯有神,目光很是犀利。
此時的周管家,正站在小院房檐下的石階上,面色陰沉的掃視著,院地里排著隊的若干家丁婢女。
眾人紛紛噤若寒蟬,不敢直視,好似很害怕的鴉雀無聲。
周管家沉吟片刻,開始講話,他站在劉家立場上侃侃而談,只是寥寥數句言語,就盡顯恩威,令眾人面色更加恭謹。
他見狀滿意的點了點頭,開始給眾人安排工作。
忙乎好一會兒,院中人群才逐漸散去。直到這時,他才彷彿剛剛注意到似的,一臉歉意的,對遠遠等待的大伯招了招手。
大伯示意宋明安心等待,隨後慌忙堆笑迎了過去。
兩人聚在檐下角落,竊竊私語,中間還不時看向站在遠處的宋明,評頭論足似的一通比劃。
宋明一直乖巧的站在那裡,盡量不去東張西望,只是偶爾抬頭看向不遠處的宋青山。看著大伯和周管家的熟絡,他突然對大伯有了幾分敬佩,覺得他是個了不起的交際能人,同時暗暗覺得,憑藉這層關係,自己應該會順利進入劉家。
然而令他措手不及的事出現了。
大伯和周管家終於敘聊完畢。他笑容可掬的與管家拱手作別,隨後走下台階,向著宋明的方向走來。
宋明看著走近的大伯張開了嘴巴,他想開口,問一下談的怎麼樣。可大伯卻好似沒有看到他,徑自從他身邊走了過去。
宋明的目光一直跟隨宋青山,他覺得大伯興是一時健忘,他相信大伯會在下一刻靈光乍現的一拍腦瓜,飛也似的跑回自己面前。可是大伯一路頭也沒有回,片刻間就消失在了視線中。
沒有,什麼都沒有,甚至連個臨別的揮手也沒有,他竟然就這麼走了。
宋明眼中的光彩暗了下去,感到一陣手足無措,胸口突然空嘮嘮的隱隱發疼。他想追上大伯離開這個地方,可始終沒有移開腳步。
周管家眯著眼,看著宋明,冷冷的點了點頭。隨後,把木然的宋明帶到了一處天井當中。
這天井處在劉家庭院正中,長寬數丈。天井北面上首位置,有個涼亭,正中擺著一張空著的紅木太師椅。
椅子兩側背後,早已站著七八個丫鬟僕從,有人舉香端壺,有人端盤捧巾,一副嚴陣以待場面。
涼亭下的井院里,早已彙集了二三十個孩子。周管家令宋明站在少年隊伍當中,隨後躬身來到涼亭下,在椅子后垂手而立。
宋明依言站在隊伍當中,正好看到前面兩個少年,正在低聲的說話。
「劉家可真是大財主,你看這院子,多氣派。」
「那還用說,只是招幾個雜役,就這麼大手筆,知道吧,劉家給每個孩子家裡,十兩銀子,兩袋糧食。」
「是啊,這氣魄,可不一般。十兩銀子都夠在鎮上買兩間屋舍了。」
「真是財大氣粗,要不是為這點錢糧,我可不捨得離開爹娘。」
「哈哈,第一次離開家吧,吃飽喝足不想家,在哪不是為了一口飯。」
聽到這裡,宋明心裡突然有了一股難言的壓抑。他隱約覺得心目中,有個看不見的高塔轟然倒塌了。同時,大娘李秋的話,又迴響在了耳邊:「孩子,小心你大伯。」
就在這時,忽然嗅見沁人心脾的香氣裊裊飄來,尋香望去,只見一行人,自涼亭邊的假山後走了出來。
「噓,別說話了,劉家家主劉道全來了!」
在一個藍衣少年提醒下,竊竊的人群迅速靜了下來。大家紛紛翹首觀瞧,看樣子,都想看看聞名遐邇的劉家家主。
只見萬眾矚目中,在手捧香爐的侍女引領之下,一個中年老者,在一眾僕從的簇擁中,走進了亭子。
這老者生的身寬體胖,鼻直口闊。一綹灰白鬍須胸前飄灑,眼光流轉間精光四射,顯得不怒自威。他走到太師椅前大喇喇的坐下。眉頭緊皺,冷冷的打量眼前的孩子們。
周管家連忙往前走了半步,對著亭中老者輕聲說道:「老爺,參加檢驗的孩子,全都到齊了,可以開始查驗了。」
老者微微點頭,漫不經心的高舉右手空握成拳,隨後伸出食指勾了勾。
只見環立四周的僕從中,三步並兩步的走上來一個小廝。小廝雙手托舉一物,輕巧的放在老者掌心,隨後又飄然退回。
竟然是個雕花漆木的盒子。
老者單手托著木盒,歪著腦袋瞅了瞅,隨後乜斜了一眼周管家。
周管家立刻心領神會的邁步往前,恭恭敬敬的捧下木盒。躬身退開數步來到天井當中,打開盒子旋轉一周,向孩子們展示盒中之物。孩子們頓時一陣喧嘩躁動,顯然盒中之物令他們吃驚不小。
只見木盒當中,竟是滿滿一盒半尺長的白色肉蟲。
這蟲子生的又圓又肉,軀長數節。鋥亮的黑腦殼上,兩隻黑亮的眼睛凶芒四射,兩對鋒利的鰲肢不住開合,令人膽寒。由於盒中空間狹小,蟲子數目繁多,互相之間互相擠壓蠕動不休,更發出陣陣互相啃咬的唧唧之聲。
周管家打斷了孩子們的議論沉聲說道:「你們都是劉家花價錢買來的雜役,在家中,也都是機靈聰慧的少年,天下沒有免費的午餐,這個道理也都明白。在成為劉家雜役之前,還需要進行這最後一次測驗。」
周管家頓了一頓,看了看周圍這些稚嫩面孔,接著說道:「測驗規則如是,需待測者將手指伸入盒中蟲群之中,被白蟲叮咬者合格,其餘盡數淘汰。」看眾人面色變幻,又不耐的說道:「合格者即刻編入浣洗坊,享受雜役待遇。不願意參加者,償還劉家所付錢糧,即刻可以離開,淘汰者不算。」
眾少年聞聲一陣喧嘩,顯然對這個不合常理的測驗,頗有看法。
顯然大家不明白這測驗,為什麼要以能否被蟲子咬,作為評判標準。另外,看這蟲子面目可憎,誰也不想被蟲子咬上一口更,不知道叮咬過後會不會出現問題。
大家議論紛紛,都一致抱怨起來,但是抱怨過後,卻沒有一個人離開現場。顯然那句償還劉家所付錢糧的話,大家都聽到了。
到了最後,在某些膽大少年帶領下,大家總算統一了意見,決定進行這個蟲子叮咬的詭異測驗。
宋明獃獃站在人群中,心中依舊有著淡淡的刺痛。他強迫自己把情緒回歸到檢驗中,因為此時檢驗已經正式開始了,看著眼前的蟲子,他反而有些期待,希望早早測驗開始。
在周管家再三強調秩序以後,少年們按隊形順序一個個的走上前,把手伸進侍從捧著的盒子當中。
首當其衝的是個滿臉泥污的小胖子,在大家的注視中,他滿臉擔憂的走到盒子面前,猶豫再三,閉眼扭頭的把手放了進去。
須臾之間,他的臉色從緊張變得慶幸,轉而又黯淡下來。只見他失魂落魄的把手拿出,看了看自己肥嘟嘟,完整無缺的手指,一臉落寞的走了下去。
「不合格。」侍從高聲宣佈道。
「看來想被咬也沒那麼容易啊。」
「你以為呢,那麼簡單還測驗幹嘛。」
「真希望,蟲子可以順利咬我,被咬一口,也好過挨餓受窮。」
「是啊,真不知該為他高興,還是難過。」
少年們看著悻悻離開的小胖一陣議論,到了這時,大伙兒對那蟲子,似乎已經沒那麼害怕了,
隨著檢驗一個個的進行,轉眼到了那個藍衣少年。
只見他白皙的臉上,並無任何忐忑之色,反而顯得很是平靜。只見他緩步走到近前,拿衣襟下擺在手指之上擦了擦,暗咬牙關把手指放了進去。
少頃之後,他露出一抹微笑,手掌一翻,從盒中抬起手來。
只見他那食指之上,赫然釣趴著三隻白色肉蟲。肉蟲尖牙深陷肉中,正在汩汩飲血,尾部在空中不住扭動,看上去甚是詭異。
「哇,竟然三條蟲一起咬到,太神奇了。」
「是啊,這樣一定合格的,真希望可以分一隻給我。」
「哈哈,瞅你那出息,來來來,我提前幫你咬流血得了。」
「滾開,你咬有啥用,你以為站著的兩個人是吃乾飯的?」
藍衣少年的檢驗結果,引發了一場小型的躁動,大家突然興緻高漲,對蟲子的恐懼,也徹底消失了,天井當中,一片輕鬆自在,再沒有一絲緊張氣氛。
涼亭下的老者,竟然也把目光投了過來,看著那個藍衣少年,他的臉上露出一抹隱藏極深的笑意。
得知成績合格的藍衣少年,臉上儘是得意之色。儘管手指傷口依舊鮮血直流,還是忍不住的哈哈大笑。他把受傷的手指含在嘴裡嘬了嘬,高傲的看了看滿臉羨慕的待檢者,站在了合格人群的隊列中。
……
涼亭下,侍女又一次為香爐更換了香料,氤氳的煙氣升起,香味重新飄蕩開來。
此時查驗已接近尾聲,只剩下寥寥三五個人。
此時正走上前的,正是宋明。
有過之前他人的多次示範,宋明對程序步驟已經很是熟悉。他走上前去,看了一眼蠕動的蟲子,慌忙又把眼睛閉上。隨後一狠心把手指慢慢放了進去……
隨著手指逐漸往下,他心裡的緊張期待卻被提的越來越高。心裡更是不住默念:「咬我,咬我,快咬我。」
宋明用心感受放入盒中的手指,可遺憾的是,並沒有蟲子咬他。
他心裡一陣著急,乾脆睜眼觀瞧,只見蟲子兀自蠕動不休,卻對自己的手指視而不見。他不死心,用手指觸碰蟲子的黑腦殼,希望可以激怒蟲子,可該死的蟲子根本無視他。
在身旁侍從的催促中,他無奈的抽出手指。
隨著「不合格」三字的宣布,他的嘴唇微微抖了一下。這三個字,好像把他全身的精氣神都給帶走了。
不知為何,此時的宋明突然想起了老家破敗的草房,還有父母堆滿溝壑的臉。
他失魂落魄的走出劉家大門,腦海中一片空白。在辨明方向後,他沿著劉家院牆慢慢一路往南走去。
剛剛走出不遠,忽然從旁邊小巷裡竄出幾個人來。他們是幾個乞食的逃荒者,經常做些見不得人的勾當,看到獨自出行的宋明萌生了歹意,一哄而上就把宋明擄到了黑暗之中。
隨後只聽得,一陣短暫的拳腳之聲起之又落,隨後又見一群人笑罵著揚長而去。臨走之時,還罵罵咧咧的說些窮鬼之類的話。
宋明渾身酸痛,鼻青臉腫的從臭烘烘的地上爬起。身上的大褂被人扒走了,離家時,老娘偷偷塞的幾個錢也被洗劫一空。他麻木的直起身來,發出苦澀的一抹笑意。
他繼續走去,走到街道盡頭,穿過城門,走到荒野,向著記憶中窪子村的方向,一步步走了下去。
……
月明如鏡,皎潔無聲。郊外一處黃土崗上,黑潮般落滿了黑鴉,它們紅喙黃爪,正聚在一起,不住啄食著什麼。
忽然,一隻灰色的郊狼從遠處走來,它齜嘴獠牙,滿眼凶光。對著鴉群就是幾個撲咬,驚得鳥群烏雲般騰起,更響起一片雷鳴般的烏鴉叫聲。
灰狼走向剛才烏鴉的聚集之地,抬頭看了看在頭頂不住盤旋的鴉群,開始低頭啃拽土中半掩之物。
在一番發狠的拖拽中,灰狼終於把那東西拽了出來,原來是一個腐爛的死嬰。
「嗷嗚……」灰狼腳踏屍體,對著嘎嘎亂叫的烏鴉群,發出了一聲示威的長嚎。隨後低頭啃食起來。
就在此時,忽然寒光一閃。只見遠處一大樹后,一把飛刀快似閃電激射而出,狠狠射向郊狼。
郊狼反應也是機敏,生死存亡關頭,它竟就地一滾,險之又險的避開了飛刀。那飛刀貼著它脖子的毛髮飛了過去,深深的射進了一顆樹榦中。郊狼受驚之下,本欲逃走,可又捨不得剛吃到口的食物,於是俯身對著墳包后的黑影低吼起來。
「好個畜生。」話音剛落,伴隨著「嗖嗖」聲響,又是兩隻飛刀射出。那郊狼故技重施想再次躲過攻擊,卻沒料到那飛刀一前一後,提前封死了身後退路。它躲過了第一刀,卻終於被第二隻飛刀射中了肚子。
嗚嗚慘嚎中,郊狼倒在地上。身下轉眼滲出蛇蟲般爬行的鮮血,眼看是不活了。
「咳咳咳……」隨著一陣咳嗽,墳包后,走出來了兩個人。
其中一人身寬體胖,面色威武,不是別人,竟然是劉家家主劉道全。而另一人,卻是個駝背老頭兒。
兩人一胖一瘦,體態截然不同,站在一起,頗有幾分滑稽。
「咳咳,人為財死,鳥為食亡。這郊狼若是不貪戀這口吃的,興許是不會死的。」駝背老頭走到郊狼身邊,看了看死去的郊狼說道。
「您老人家心存善念,胸懷蒼生,實在令人敬佩。」劉道全一副欽佩之色,捋須正色說道。「這些年,多虧仙長全力協助於我,這才使得劉家家道日盛,要不然,我劉家還是流水鎮一階葯農,遠無出頭之日。」
駝背老者不露聲色的說道:「你也不要過於自謙,我骨靈客居劉家,也享受到了諸多便宜,我們不過互取所需罷了。」骨靈平淡的說道:「咳咳,閑話少說,今天月色當空,正是吸收陰冷屍氣的好時機。不宜多做拖延。我們還是快快開始吧。」
「一切聽從上人安排。只是這荒涼之地,甚是陰森,實在有些無法靜心。」劉道全突然面露難色說道。他盤膝打坐於空地之上,盯著骨靈緩緩而談,沒有進一步的動作。
「修仙之道,本就逆天而為,你如此這般,又怎能入得仙門。」那駝背老人面露高深之色接著說道「你原本並非修仙之體,我骨靈念在多年客居家中,多受恩情,這才幾經周折取得這套修鍊功法與你,沒想到還是不能被你信任,既然如此,還是算了吧。」
「仙長言重了,我劉道全對天起誓,我只是擔心自己資質低微,惹仙長不快,絕無絲毫齷齪心思。若有二心,讓我不得好死。」劉道全聽見駝背老者所說,突然賭咒發誓起來。隨後自懷中取出一物,並且像模像樣的開始修鍊起來。
只是,閉目打坐的他,不時暗中觀察背手而立的駝背老者,眼中暗藏著急之色。
「你是不是在等我毒發?」背手而立的駝背老者忽然轉身,眼中閃出兩道精芒,盯著劉道全說道「別等了,我早就知道你有意殺我,又怎會不做防備。」
「仙長,您,您,是不是有什麼誤會。」劉道全嘴上不住出聲安慰,身形卻緩緩後退,右手握在腰間匕首上。
「事已至此,別再撒謊了吧,讓你的手下們都出來吧。」駝背老者不給劉道全逃跑的機會,身形一晃,竟然已經堵住了劉道全的去路。
「現在!」劉道全突然發出一聲吼叫,拽出一把匕首,用力甩出射向駝背老者。身子卻調轉方向,遠離駝背老者疾步奔去,他身形如電,看來也是修鍊過武技的好手。
與此同時,四下夜幕中,四道黑影形同鬼魅,只是一個呼吸就已把駝背老者包圍其中。這四人均都黑紗蒙面,各提刀劍,上來就展開了攻擊。
劉道全在戰圈之外引頸觀瞧,只見一片刀光劍影中,駝背老者以一敵四竟然毫不慌亂。只見他身法詭異,在四人圍攻中好似閑庭信步,洒脫至極。
「好個骨靈上人,身手果然了得,不知道這個你受不受得了?」劉道全突然哈哈笑道,隨後大聲呼喊道:「三哥!」
只見隨著這聲喊,包圍骨靈上人的四名黑衣人,突然身軀一縱,竟然集體退後數步。於此同時,剛才纏鬥之處地面上,一張黑色大網猛然提起,竟把方圓十數米範圍內的所有物件全給兜了進去。
大網的提起只在電光火石之間,駝背老者防備不及,當下就被兜了個結實。
「哈哈,仙長,對不住了,我也想不到,相交多年,最後竟然走到這一步。我勸你不要徒勞反抗了,這鐵網是我為了你,刻意打造而成,堅硬無比。你還是束手就擒的好。」劉道全一陣癲狂大笑,沖黑衣人擺了擺手。
黑衣人從四個方位,緩步上前。看著徒勞掙扎的骨靈上人,眼中均閃過一抹狠毒。
「骨靈上人,你太不夠意思了。明明有修鍊法門卻不捨得給我所用,卻偏偏找些垃圾法門糊弄我,真枉我這些年敬你重你。今天我就殺了你,用你的功法修鍊,我相信我也可以破凡成仙。哈哈!」
「就憑你?」
骨靈上人冰冷的不屑聲突然響起,隨後只見其身體之上燃起一片光幕,這層光幕如同紗衣,似火飄搖,竟似鐵石般堅不可摧,四名黑衣人刀劍加於其上,只冒出數道火花。
隨後在骨靈厲喝聲中,一道金芒一閃劃過,那黑網朽木般應聲裂開。
骨靈上人從中緩步走出。金光又閃,圍攻的四名黑衣人身子撲倒,四顆腦袋幾乎同時滾落在地。
「不,不可能,你,你是怎麼做到的。」劉道全被眼前急轉直下的局勢,嚇得面色慘白。
「剛才,你發誓說什麼?不得好死?既如此,你死吧!」
話音剛落,劉道全咽喉處就多了一個血洞,一個小巧的金色匕首透頸而出,不做停留的又在旁邊草叢一閃而出,最後劃出一道弧線,緩緩飛回駝背老者身邊。
駝背老者瞥了一眼劉道全屍體,又看了看草叢中滾出來的黑腦袋,終於撲通一聲坐在了地上。他的護體光幕逐漸消散,金色匕首也光芒褪去,變成了一張黃色符紙飄落在地。他現在累的,一步也走不得了。
就在這時,一個少年自月光中走了過來。
他東張西望,小心翼翼,顯然亂葬崗的氣氛令他有些膽寒。行走雖慢,卻終於到了廝殺場地中間,並且率先發現了躺在地上的劉道全。
「咦,劉老爺,你怎麼躺在這裡。啊!死人!」少年嚇得一屁股坐在地上,顯然發現了劉道全的死樣。
他滿臉驚恐,雙手撐地往後行進,想要遠離那個可怕的屍體。結果慌亂間感覺踢倒一個圓滾滾的東西,回頭一看,是一個血糊糊的人頭。
他嚇得臉色慘白,嘴唇發抖,竟是動也不敢動了。
就在這時,少年忽覺脖子一緊,衣衫被人從后牢牢抓住。他身子一僵,緩緩轉頭,只見月色下,骨靈上人臉色如紙,正氣若遊絲的看著自己。
「葯,葯…快給我拿葯…」駝背老頭兒虛弱至極,區區幾個字好似用光了渾身力氣,剛說一半,就開始不住喘息起來。
這少年正是宋明,離開劉家后,他悲涼無助,竟然生出了步行回家的念頭。憑著一股倔勁兒,他一路獨行,不避黑夜,竟然無意走到了這亂葬崗中。
「葯,葯,…給我,給我葯…」骨靈機械的重複著,揪著少年後背貼身衣物不住搖晃。
「你是人是鬼,要什麼葯,我沒藥…我只是過路的。」宋明不敢再看駝背老者,閉著眼哭著說道。
「我不是,不是,鬼,你…」骨靈動了動喉結,終於昏死過去。
宋明想趕緊走開,可被人揪著背後領口。思索一番后,終於鼓起勇氣,在駝背老者身上翻找起來。
果不其然,發現了一個奶白玉潤的小瓶子。他打開瓶蓋,眯起一隻眼睛看了看,隨後在手中倒出一粒藥丸,轉而放進老者口中……
不知道過了多久,骨靈上人幽幽醒轉,臉上終於恢復了些許血色。
他看了一眼依舊被自己抓著后心,驚恐看著自己的少年,未作聲色。只是放開抓著對方的手,開始按照某種功法調息起來。
宋明有一個直覺,他覺得這個駝子自從醒轉以後,即便在閉目調息,也在無時無刻觀察著自己。這種感覺很奇怪,明明看到對方閉著眼睛,卻感覺自己的一舉一動都在對方的監視之下。
眼下天色已經漸漸發明。借著微弱的天光,宋明打量起眼前駝子。只見他乾癟枯瘦,形如枯槁,身體的骨節特別粗大明顯,整個人有股淡淡的戾氣。
就在這時,骨靈上人終於緩緩睜開眼睛,看著眼前懵懂的少年,眼神突然變得犀利起來。
「小娃娃,你是誰,怎麼會出現在這裡?」骨靈問道。
宋明一臉無辜的說道,「我是窪子村的,是個路過的行人。」
「胡說,窪子村怎麼會出現在這裡,過路的怎麼會深更半夜來到這亂葬崗?你到底是誰?」
「我,我來劉府應徵當雜役,結果沒有通過測試,只能回家,我道路不熟,誤走誤撞才走到這裡,你以為我喜歡這恐怖的地方?」宋明聞聲實話實說的做了一番辯解。
「原來如此,沒想到,竟然是你個娃娃救了我。我骨靈生平最不喜歡欠人人情,你救我一命,我可幫你做一件事,你說吧,有什麼困難,什麼都可以說。」骨靈盯著宋明盯了一會兒,隨後說道。
「我什麼都不要,我也不需要你幫我,你好了就行。」宋明脆生生的說道,說完準備低頭趕路。
聽見宋明所說,骨靈上人面色一陣變幻,心中似有無數思緒涌動。
他本是噬靈宗的一個鍊氣修士,生平做事恣意而行,全憑一時喜好。但是自詡光明磊落,瞧不起嗜血濫殺之人,更不喜歡受人恩惠。因此,骨靈有個兩個怪癖,第一個是對待殺人,第二個是對待交情。
殺人對修真世界的人來說,再也正常不過。碰見類似劉道全這種,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局面,縱是不想做個嗜血狂殺之人,卻也不得不出手。只是他從來不主動出擊,必須要后發制人,好像自己被逼無奈只得下手,只有這樣才能讓自己心安。
對待交情他有另一個怪癖,那就是不受人恩惠。若是真的受人恩情,必須想發設法回報與人,以求心安爽朗。
他本想令這少年求自己一件事,自己出手解決,也算全了自己的心結,哪曾想這孩子根本無欲無求,這倒讓他不知所措了。
若是上前一把掐死,倒也簡單,只是如此以來,不欠人情的初衷卻是完不成了。若是動強用粗的令這孩子求自己,倒是也可以輕鬆做到,只是又違背了自己定下的自願的前提。
眼下看來,只能誘騙這孩子求自己一件事了。晾這半大孩子,也不會有什麼難事。
他眼睛一轉,從懷中摸出一把銀錢來。連聲喊住錯身而過的宋明說道:「你看,路途之上總要用銀錢,我這裡有這麼多銀錢,你求我,我就給你了,全都給你。你可以買東西吃,還可以雇個馬車,代替走路。」骨靈嘿嘿乾笑幾聲,更把手中滿滿的銀錢伸到宋明跟前。
「我不要錢!我也沒有做什麼。我要回家了。」宋明說完,繞過攔住路的骨靈,繼續前行。
骨靈又生一計,從懷裡摸出幾個糕點,希翼的捧在手心,放在宋明眼前說道:「想吃不?這糯米糕又香又糯,別提多少吃了。來,求我,我保證,你求我我肯定就給你。」
宋明看著誘人的糕點,咽了咽口水。他自幼雖貧,宋母家教卻從未放鬆,不食嗟來之食,不為五斗米折腰的道理自然深入骨髓,只見他好似仇恨那糕點一般,狠狠的別過頭去,竟是話也沒說就走了。
骨靈見狀臉色驟然變的冷若冰霜,陰著臉從懷中摸出一個盒子,並彈開盒蓋,從盒中捏出一條肥嘟嘟的肉蟲來。
這蟲子,正是當初在劉家院內,檢驗眾少年時候用的蟲子。
他一把把宋明拽到身前,捏住其兩腮,手指用力分開上下顎,強行把蟲子塞了進去。那蟲子進到口腔,感受到人體溫熱之氣,竟然狂性大發,見洞就鑽,扭擺蠕動中,順著喉嚨就鑽了進去。
宋明覺得喉嚨一陣噁心,哇哇連吐數口,卻只吐出一堆污穢之物,那蟲子卻是再也不見了。
骨靈不顧宋明的猛烈掙扎,哈哈大笑中,把他一把夾在腋下,朝城內走去。
「好小子,我不信你嘴這麼硬,這附骨紅蟲會吸人骨髓,每半個月發作一次,發作之時苦不堪言,我不信到時候你能忍住那噬骨痛苦,你不求我,到時候就得活活疼死。」骨靈邊走邊說,臉上更是顯露出陰毒笑意。
宋明一路之上被牢牢制住,任憑不住掙扎也不得逃脫。無奈之下,只能咒罵駝子,無數孩童間的污言穢語一個勁兒的倒了出來。哪知道骨靈聽得毫不在意,甚至深感有趣的頻頻點頭。
骨靈一路速度極快。好似腳不沾地一般行走迅速。宋明只感覺耳邊風浪,呼呼作響,眼前枯草樹木,飛也似的往後退去。他們翻過丘陵,穿過荒原,終於遠遠看見了流水鎮城關。城關下,把手城門的兵丁依稀可見,他們手持戈兵,正立於門洞兩側。
看見了城關,骨靈身軀一頓,進了附近草叢之中。只見他沉氣凝聲,用手在面部一陣揉搓,隨後只見其皮膚,竟有了生命般開始蠕動變化。到最後竟然變成了另外一個人的模樣,赫然是已經死去的劉道全,一個駝背的劉道全。
變化到了此時並沒有結束,骨靈短暫的喘了喘氣,定了定神。緊接著吸氣輕喝,只聽噼啪響動中,他的駝背竟然緩緩的變直了!如此一來,和劉道全再無任何分別,若不是親眼所見,任是誰也想不到會有如此神奇的手段,這相似程度,竟是如同照鏡子一般相像。
宋明看的瞠目結舌,就連罵人都給忘記了。骨靈近在眼前的變化,簡直顛覆了他所有認知,震撼之餘更令他感到無比驚恐,他甚至想起了家鄉流傳的鬼怪傳說。
駝子看見宋明不可置信的模樣,頗為得意。嘿嘿乾笑幾聲,隨後繼續帶著宋明往城關走去。城關近在眼前,守城的兵丁面貌也漸漸可見。宋明鉚足了勁忽然大喊救命,哪知道剛叫出一個救字就啞然失聲。原來駝子眼疾手快,見宋明有異,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在其腋下戳了一下。
一指落下,宋明感到一股酸麻之感,從觸碰之處迅速蔓延全身。這麻木之感竟是使得嘴巴都張不開,舌頭也動不得了。宋明感覺此時此刻,就是在自己舌頭上釘個釘子,他也一定不覺得痛。
身手被制,嘴不能言,宋明算是徹底沒了主意。他六神無主,只能聽之任之的任憑骨靈把他帶過城門,隨後走過長街,最後來到一處派頭十足的宅門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