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第39章
說完就使了個眼神,兩個嬤嬤立馬會意,直接把季正則推出門外。
時間一分一秒的走著,季正則清楚的記得,季博宇的老婆送進去沒多久就能聽見呼痛的聲音,怎麼到了他家阿英這,卧房裡面一點聲音也沒有。
他兩輩子加起來都沒有此刻慌,他不住的來回走動,蹲在一旁的季博宇道:「正則,你別晃了,早呢。」
有過一次經驗的人,十分理解季正則此刻的心情,但大夫都說才剛開始,現在就慌後半夜怎麼辦。
「是啊,阿正會沒事的,」要說季博宇好歹還有點經驗,季三叔可是丁點經驗都沒有隻能幹巴巴的安慰。
「爹,大哥,」季正則道:「你們先去休息吧,我自己等就行。」
既然他這麼說,叔侄二人對視一眼就都回去了。
卧室裡面燈火通明,能清晰的看清來來回回的人影,季正則就站在廊下默不作聲的看著,緊握的掌心都快要讓他摳出血。
歡愉轉瞬即逝,痛苦最是熬人,季正則不知站了多久,屋裡面的人影開始凌亂,他的心也跟著提起來。
十月懷胎的肚子,像個鍋一樣的扣在阿英的胸腹以下,劇烈的陣痛讓他說不出話,他的眼前時而閃爍大夫和嬤嬤的人影,時而閃過那個總是叫他阿英的男人。
巨大的疼痛不斷的向下涌著,阿英覺得自己的身子快要被劈成兩半,額間的汗珠淌到眼睛里,混成水霧,深入骨髓的疼使他分不清哪裡現實哪裡是夢。
「季夫郎,使勁使勁!」一個個人影在他眼前晃動,凌亂的聲音充斥耳膜,忽地一陣腥氣從周身蔓延開來。
一股熱流直接染到了後背,阿英抬起濕漉漉的手,上面殷紅的血連成一片蔓延整個手臂,忽地整個世界都在倒轉。
天與地連成一片,漫天的黃沙夾雜著雪粒,整個世界一片混沌,喊殺聲蓋過擂鼓,阿英覺得自己在空中疾馳,目之所及一個個熟悉的人倒下。
先是父親的右先鋒彭玉山,先斷一臂后被人一刀封喉,再是都尉婁沖被一把鐵鎚擊中頭部,整個人飛將出去,落在地上頃刻間被混亂的馬蹄淹沒,再到兄長的一條胳膊直接拋在空中,他聽見自己的大喊聲,急叱聲,卻只能眼睜睜的看著兄長,消失在蜂擁的北狄軍中。
十萬大軍對陣北狄,殺了兩天兩夜,他們的火藥庫被炸毀,軍事部署不知為何北狄人一清二楚,往日的大昭之狼北卸去了獠牙,成了待宰的羔羊。
「阿英,」一聲急吼,他猛的轉身格擋住,將要落在脖頸處的彎道,卻見漫天的箭矢疾雨一樣的落下,剎那間時間彷彿停止,等他在抬頭,他的父親,從小把放到肩膀上的爹,整個後背插滿了箭羽。
阿英在空中看著自己,推開擋在自己身上同樣萬箭穿心的戰士,踉踉蹌蹌的奔著自己的父親跑去。
那跪在血泊中的不是別人,是他爹!
「爹!」一道凄厲的喊聲從房中傳來,季正則立馬往裡衝去,腳步卻只停在卧室門外,嬤嬤的嘴裡說著什麼,季正則模糊的只聽見是累的昏了過去,什麼暫時無礙。
他透過縫隙只看見床下散亂的衣角,屋裡一股子刺鼻的腥氣,那紅色的液體激的他,直接推開嬤嬤進屋去。
床上的人只看一眼,季正則的腳步就定在了原地,以往只對著他笑的眉眼緊閉,整個人都躺在身下冒出的血水混著羊水中,突兀的肚子尤為顯眼,阿英的四肢無力的攤在一旁,只一瞬間淚水就奪眶而出。
「阿英,阿英,」季正則握著阿英冰涼的手,一聲聲的喚著。
顛倒迷幻的世界中,徐聞英抱著父親的屍身馬馳在馬上,從小教他刀槍武藝的四肢早已僵直,順著馬匹的顛簸僵硬的動著,世間再無人那樣的喚他。
身後的北狄兵無數怎麼甩都甩不掉。十萬人被圍在白嶗山的關隘中,最後只衝出來他們這小隊人馬,徐聞英虛晃在馬上,前來接應他的二叔距離他看似一步之遙,實則千山萬水。
大軍全部出征白嶗關的兵馬只剩守城的千人,若是城門來不及關閉……此時千萬不能讓北狄人趁虛而入,情急之下阿英把父親的遺體,放到一人的馬背上,領著僅剩的人馬引走追兵。
他們一路拼殺到滄瀾江畔,僅剩的戰士也倒在血泊之中,世代鎮守北疆的徐家,如今只剩下徐聞英一人,站在江邊滿身是血毫不畏懼的與他們對峙著,以往徐家公子的大名如雷貫耳,現如今只剩下一人,他們一個個看著這個哥兒眼中露出淫邪的光。
徐聞英的一直眼睛早已被血糊住,不知道有多少傷口的身體已經麻木,一隻眼睛眯的狹長迸射出輕蔑而又決絕的光,忽地手中的長刀飛擲出去直接穿透對方將領的胸膛。
還未等敵人追到跟前,他運足了周身最後一絲力氣,縱身一躍跳入滾動的滄瀾江中。冰冷的江水霎時間取代周身血液,從未有過的寒冷浸入靈魂之中。
溫暖的卧房中,徐聞英腹痛愈加劇烈,肚裡的孩子彷彿要破土而出,他倏地睜開雙眼,慘白的雙手緊緊抓住身邊的胳膊,慘叫了一聲:「啊!」
「快了,快了!」接生的大夫滿頭大漢道:「季夫郎再堅持一下,已經能看見頭了。」
季正則的一隻胳膊被捏在阿英手中,完全感覺不到痛,他的每一根神經都連在阿英的身上,恨不得此刻生孩子的是自己。
隨著陣痛加劇,徐聞英的臉色越來越白,全身被汗打濕,脖子上的青筋畢現。大夫在一旁緊鑼密鼓的推著他的肚子,更有嬤嬤嫌季正則礙事,直接把他拽到一邊。
季正則從來沒見過這樣的阿英,臉色慘白的沒有一絲血色,就像整個人即將要破碎了一樣,他沒由來的一陣心驚膽戰,「阿英,阿英!」
大夫的呼喊聲中夾雜著熟悉的聲音,徐聞英意識里只剩下無邊的疼痛,那一聲阿英好似石頭砸進了平靜的湖面,忽地一陣劇痛他使出全部的力氣向下,這一剎那彷彿有更古那麼長。
股股熱流湧出體內,一個嬰兒的啼哭聲響起,恍惚間他看見小小的腳丫子。「生了,生了,恭喜季公子,是個大胖小子!」
嬤嬤把孩子抱到他跟前,季正則一眼沒看,直接衝到徐聞英面前,看著眼前虛弱的人,他難過的肝膽俱裂,跟有人使勁拽著心臟一樣疼,「阿英,阿英,」他一邊說,一邊不住的把汗濕的頭髮撥到一邊。
秋雨潺潺不知何時起,屋外竟下起了雨,徐聞英費力的想睜眼,眼皮卻只掀開了一條縫,男人握著緊緊握著他的手,他輕輕回握了下,然後聲音極輕地說:「下雨了……阿正哥。」
按照規矩剛生完孩子的產房是不許男人進入的,季正則不但生產的時候進去了,而且直接就抱著人直接歇在房裡。
他媳婦熬著心血給他生的孩子,他也是一眼沒看,直接丟給了嬤嬤照顧。慌亂的一夜過去,熹微晨光透過窗子落在地上,季正則從醒來,就如珠如寶似的盯著那張慘白的臉。
手臂抬起手指落在眉眼處,一點點的往下描繪,這就是他心愛的人,季正則湊到近前把頭抵進阿英的頸窩裡。
明明人就在眼前,他卻憑空生出一股差點要失去的感覺。
阿英醒過來的時候,季正則正一眼不錯的盯著他看,見他睜眼眉眼間儘是心疼,「阿英,你醒了。」
「阿……正哥,」阿英感覺自己的身體仍舊在虛空之中,渾身上下使不出一絲力氣,季正則見他要動,立馬道:「你還虛著,先別動。」
……戰場上的廝殺聲猶在耳旁,徐聞英實現逡巡了一瞬,熟悉的人熟悉的屋子……原來他還活著,徐聞英抬頭摸了摸季正則的臉頰,昨日種種猶如大夢一場。
「阿正哥,」他哽咽出聲,淚水瞬間流了下來。
「怎麼了,怎麼了,」季正則只當是剛剛生產的少年昨夜嚇到了,親掉臉上淚痕,聞聲安慰,「不怕了,不怕了啊,以後咱們不生了。」
心中的哀痛奔涌爆發,徐聞英再也忍不住難過,投在這世間僅有的懷抱里放生痛哭,「阿正哥!」
數十萬人喪生,父兄皆罹難於他的眼前,他卻在渾渾噩噩的時候,遇到這樣一個人拿他當做珍寶一般疼愛。
徐聞英心中悲痛與混亂交織,他不知該據實相告,還是繼續這樣瞞下去,他痛苦難當一時間只能任情緒全部發泄出來。
等到阿英哭累了哭不動了,季正則瞧著那紅腫的眼尾,心頭酸澀,有此一遭往後他可再不敢讓阿英有孕了。
見人又睡了過去,過了一夜的季正則這才想起來,自己好像還有個兒子。一出屋就被兩個像樁子似的人,嚇了一跳。
「怎麼都守在這?」季正則道:「我兒子呢。」
張嘴就要兒子,連親爹都沒看見,季晨旭有些不高興,轉念一想他兒子的兒子就是自個孫子,立刻眉開眼笑地說:「嬤嬤剛喂完奶,睡覺呢,他啊,長得跟你小時候一模一樣。」
季正則瞅了一眼便宜爹,一張臉笑的跟朵花似的。不知道的還真以為兒子是他的呢。